就在李潼還在與集英館諸學士、包括兩省官長們討論於諸蕃部推行三長制度並進行編戶步驟和目標的時候,皇后冊封典禮也如期舉行。
原雍王妃鄭文茵,出身中原名族滎陽鄭氏,入配天家以來也是婦德溫婉、人所共見,而且還新進爲天家添丁、產下嫡長子,得受冊封爲皇后也是當然之選,可以說是上上下下都滿意的一個結果。
隨着皇后冊封完成,連場國禮總算告一段落,後續或許還有一系列的禮事,也都不需要維持這麼大的規模。接下來皇帝與皇后在大明宮含元殿大酺禮謝羣臣並內外賓客,持續三日之久,太皇太后也列席殿中,君臣上下可謂其樂融融。
在皇后典禮冊封完成之後,朝廷接下來再作禮事,那就是爲孝敬皇帝設廟專祀,同時恢復先雍王李賢太子之位。
這兩項禮事便沒有再大肆鋪張,只着有司督辦處理,甚至都沒有放在朝堂進行討論,就算有一些御史言臣做出各種各樣的建議,朝廷也只是納而不論。
之所以這麼處理,也是無奈之舉。李潼的身世過於複雜,得位過程也是曲折有加,如果深入討論下去,勢必會延伸出各種各樣的觀點,無論哪一種觀點其實都很難符合衆願,並不利於剛剛恢復穩定的朝情局面,索性存而不論。
李潼也沒有一根筋的非要將嗣序所屬討論個明明白白,因爲沒有必要。後世別宗入繼大統雖然也有相關的禮議爭執,其中比較著名的便是宋英宗濮議與明嘉靖的大禮議。
但這兩次政治事件,與其說是皇帝孝心深刻、一定要給親爸爸一個名份,不如說是出於種種政治考量,新皇爲了確立自己的權威而主動挑起的朝情對立。
李潼得位過程雖然曲折,但在君威這方面還是拿捏得死死的,如果還要靠給他爸爸爭名份才能確立自己的權威,那也實在是白混了。
雖然事情模糊處理會留下一定的禮法混淆之處,但這種餘波大可交給時間、循序漸進的去解決,沒有必要在登基伊始便供人磨牙、樹立各種對立情緒。
如今的他,就是大唐理所當然、當仁不讓的皇帝,只要確立這樣一個共識,時局就能順利的發展下去,討論任何別的事情,都是節外生枝。
幾項大禮結束之後,接下來就是羣臣期待已久的靖國封賞了。首先受到封賞的便是李潼的兩個兄長,雖然兩人早就殊封親王,但那畢竟是他四叔在位時期搞的,眼下新君登基,還是要做出一番改變。
這其中,漢王李光順改封爲同王,潞王李守禮則改封岐王,各給實邑三千戶。同州便是左馮翊,岐州則爲右扶風,取宗室輔弼之意。
李潼雖然做不出唐玄宗跟兄弟們大被同眠那麼肉麻的事情,但他對兄長們的感情與信任卻並不少。長兄李光順謙恭自守,二兄李守禮乏甚心計,兄弟們患難與共,且多年前便以李潼爲核心,或許沒有什麼大的功事創建,但也都在竭盡所能的爲李潼上位提供幫助。
如今想來,李光順之所以硬要將原來的婢女迎娶爲妻,除了深情篤守之外,應該也是存了幾分表態不爭的想法。李守禮雖然沒有這麼敏感深刻的心思,但也一直對李潼言聽計從,少有自作主張。
李光順原本是以西京留守而參知政事,改封之後便罷知政事,擔任殿中監。李守禮此前就任幷州大都督,但並未到任,如今河東局勢也恢復平穩,便在朝擔任左衛大將軍,並就任第一任的京營指揮使。
京畿宿衛改革關乎社稷安危,雖然親王執掌京畿防務也有些不合理,但除了手足兄長之外,李潼還真的不太放心交給其他大將。讓李守禮站在臺前領銜其事,才能確保李潼的意圖得到充分貫徹,從而渡過這最初階段的磨合期。
除了兩位兄長之外,雖然在東都時,李潼對他姑姑態度不夠客氣,但這一次既然要大爵宗室,還是給他姑姑加了太平大長公主的封號,與兩位兄長並給實封三千戶。
不過李光順與李守禮自知李潼並不希望太多實邑分給宗室,所以在受封之後百般推辭其封,最終取一折中,各自實封千戶。
至於太平公主,雖然有些不情願,畢竟她原本實封便已經達到五千戶,加大長公主號後本來就給裁減了一部分,但有皇帝親兄弟做出表率,也不敢貪戀封戶,只能不無委屈的上書辭封,也接受了千戶實封。
李唐宗室在相王在位時雖然回了一波血,但之後神都動亂又摺進去一部分。至於剩下的這些,李潼倒也沒有再做裁抑,仍然承認他們各自封爵,只是將原本溢出永徽年間食封規格的一部分給裁去了。
宗室中唯一在這一次風潮中逆風而上的,就只有李恪一支的李千里了,從原本不無尷尬的鬱林王改封新平郡王,作爲皇帝優待宗室的一個代表。
李潼也不是摳摳搜搜,捨不得優待宗室子弟,實在是濫封之例一開,便是有害無益。
宗室子弟本就享有各種優待,若確有才能,無論從軍從政都不愁沒有出頭之地。沒有正事幹的那真是一窩一窩的生,他家裡就有這樣一個種子選手,給太多優待不獨會給朝廷帶來極大的經濟負擔,也容易把人給養廢了。
宗室封獎後,功臣的封給纔是一個大頭。李潼這一次歸國靖難,並沒有經歷什麼宮變陰謀,返回洛陽後便開始着手收拾爛攤子,該清理的也都清理的差不多,所以倒也不必再考慮什麼屁股問題,可以本着一個公平公正、就事論事的原則。
在這一次靖國定亂中,長平王李思訓叩關迎王、宰相歐陽通匡正禮儀、黑齒常之北擊契丹、姚元崇大破突厥,此四者論功爲功臣第一。李思訓在宗室中已經被加了一百戶的實封,歐陽通受封潭國公,黑齒常之改封瀛國公,各自實封五百戶,姚元崇受封吳興郡公,實封三百戶。
至於其他功臣,也都各自量給封爵,受爵者還是以軍功爲主,一日之內,朝堂中再添二十多戶爵門,其中絕大多數還是來自原陝西道大行臺,畢竟都是相從於微的老同志們,如今總算取得階段性成功,當然要給予褒揚回饋。
受爵之榮,並非人人能夠享有,但接下來的靖國獎犒,則就凡所參事、人人有份了。羣臣散階各自遞增三五級不等,短短半年多時間的努力,抵得上以往數年乃至小半生的奮鬥,許多朝臣因此一步跨越三品、五品這樣的高中階層的鴻溝,自然是歡喜不已。
而對朝廷來說,通過這樣的普遍提拔,既能增加朝廷的凝聚力,同樣也提拔了一大批的少壯官員們進入中高層次,可以授給更加重要的官職,使得整個官場都生機煥發。
靖國時期結束,朝廷政事堂也迎來了一次格局調整。長平王李思訓罷知政事,專掌宗正事宜。禮部尚書歐陽通則以開府儀同三司的殊榮致仕,榮養京畿。
姚元崇以吏部尚書參知政事,並負責接下來新朝第一屆的冬集銓選。
原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格輔元以戶部尚書歸朝拜相,繼續主持南北漕運事宜。原遼東道後軍大總管婁師德,則以兵部侍郎拜相,並外任河北道安撫大使,全權負責河北道復治事宜。劉幽求以尚書左丞歸朝拜相,負責擴籍編戶問題。
楊再思以中書侍郎爲東都留守,李元素則以尚書右僕射兼領太府事,掌管商貿事務。原遼東道中路大總管姚璹歸朝擔任門下侍中並領國子監,籌備明年科舉事宜。
這一次的政事堂人員調整,雖然仍是七員宰相,但卻少了許多權益應變的味道,宰相們各有專事,使得朝廷政事運轉變得更加有條理秩序。
在這一輪人事調整中,李潼也並沒有忽略他丈人鄭融。雖然娘子鄭文茵提出了限制後族的要求,但李潼自己心知外戚作爲一股政治力量活躍於歷史舞臺中,自然有其存在的意義,並不僅僅只有禍國干政這一個方面。
太遠的歷史格局不談,近世以來,外戚禍國的概念之所以深入人心、成爲一種政治正確,主要還在於他奶奶武氏一族的瞎折騰。皇后有鑑於此,不希望其家族過多幹涉朝事,但若皇后一族太沒有存在感,也是不妥的。
須知眼下活躍在內外的外戚家族並不只有皇后一家,李潼眼下雖然大權在握,但根基仍然不夠雄大,還是需要唐休璟給他看着安西,唐先擇、楊顯宗等在軍中也都是壯力代表。
就算皇后一族恬淡不爭,其他外戚家族也都安守本分,但卻防不住別人的邪念邪計。爲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爲了保護他的妻兒,李潼也要給予他丈人鄭融一定的勢位,以達成一種內外均衡。
所以在權衡一番後,李潼還是封鄭融爲陽城郡公、並擔任秘書監,在朝中佔據一個上卿高位,以確保皇后母子不會受到外朝人事邪念的滋擾。
當然,這種情況也不會長久維持,安西隴右方面,隨着郭元振等人的成長,三五年內唐休璟回朝,京畿宿衛系統改革成熟,越來越的的青壯將領成長起來之後,一些外戚味道濃厚的將領各自歸朝榮養,也都是應有之義。
並不是李潼防戚如賊,而是想要維持長久的人情和睦,就不要把人放在錯綜複雜的世事中過多考驗。誠如皇后所言,世道之所興廢,並不集中二三之選,只要制度、環境有所保證,必然會有才流涌現,爭爲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