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牀
從白天起,高函就總覺得這個木屋有古怪,而且老頭子更古怪,今夜看來,真是驗證了白晝的疑惑,這麼黑燈瞎火的,這老頭子爬上二層樓閣來幹嘛呢?
煤油燈的光線很差,是一種環形籠罩的玻璃馬燈,玻璃罩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擦拭了,佈滿灰塵,光線被打折了一半。老頭子右手提着,高函正是躲在老頭的左邊,因此只看見了老頭子黑魆魆的側面。
老頭子一上樓閣來,只顧悶頭朝一個方向走去,然後打開了一個木箱子,不知道在那裡擺弄什麼,他又轉身朝高函走了過來。高函一驚,這個暗隅空間並不寬敞,僅僅可以容納一個人的身軀,對方要是提着馬燈過來,鐵定發現無疑。
正手足無措,身後不經意摸到一匹破爛的大氅,他便把大氅一拉,堪堪遮住了自己大半個身子。大氅上面都是窟窿,邋遢得很,而且腥臭無比,似乎是拿來包裹過什麼腐敗發臭的東西。但是當務之急是讓自己有個藏身所,且不顧這玩意到底包裹過什麼東西罷,即使是裹屍布,他也不得不忍着將就了。高函半蜷縮着身子,躲在裡面高函幾乎被揚起的灰塵所嗆到,他用手緊緊捂着鼻子,不讓自己咳嗽出來,同時兩眼從窟窿眼朝外面盯着老頭子的一舉一動。
馬燈靠得越來越近,高函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這老頭子總是能跟那種不明不暗的,粗糙的,枯槁的,蒼老的,詭異的方面聯繫在一起,似乎他的身份本來就屬於這類東西,不愧曾是個棺材手。跟蹤這類人,首先還得有個膽大的氣魄。
要是被發現了,就把老頭子敲蒙了,或者趁着其沒記住自己的模樣把這臭破大氅蓋在他腦袋逃出去便是,總之,要對付老頭子很簡單,但是要躲着老頭子卻是不敢保證。高函最希望的是老頭子沒有發現自己的藏身處,自己也可以捃摭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思忖之際,老頭子提着馬燈已經走到了跟前,在光線下仍是一副野人粗獷的面色,他先是把燈提着朝跟前的大氅照了照,似乎也是發現了大氅的位置和形狀都不對,便瞪着一種無法臆測出任何意思的眼神朝高函走了過來。
高函已經屏住了呼吸,遭了,貌似已經被發現了,他暗下攥緊了拳頭,要是稍有意外,只能跟老頭子說聲對不住了。
老頭子的馬燈一步一步地朝窟窿眼靠近,窟窿眼裡,是高函瞪大的眼睛,轉眼間,老頭子和高函是近在咫尺,高函的拳頭也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趕巧了,就在老頭子伸着枯槁的手距離大氅還有幾寸的距離,他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吱吱咀咀的慘叫。
老頭子停滯了舉動,先是看了一眼大氅,又回頭看了看,接着是提着馬燈蹣跚轉過身去,高函稍稍鬆了口氣,把眼睛靠近到窟窿眼,發現老頭子朝着另一個暗隅走去,一會,他蹲下了身子,把馬燈放到了木地板上。這時,高函終於看清了,在馬燈旁邊,方纔發出慘叫的是一隻被夾鼠器夾中了的老鼠,夾鼠器兩邊都是鋒利的齒輪尖兒,深深地扣在老鼠的半邊喉嚨處,這隻可憐的家鼠沒能慘叫幾聲便斷了氣,只剩下四肢抽搐。
高函瞠目結舌,這種暗隅竟然是老鼠嗜好穿梭的必經之路,既然老頭子把捕鼠器放到那種地方,那麼自己的位置……
高函光着腳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置身在雷區一般,稍有不慎便成了下一隻家鼠了。
要知道,說不定自己的腳後跟或者兩側都擺着密密麻麻的老鼠夾呢?
不過低頭看腳附近都是黑魆魆一團,什麼也看不見,卻不遠處又響起了另一種奇怪的聲音,竟是咀嚼軟骨組織的聲音。高函大駭,趕緊從窟窿眼朝外面窺視,發現老頭子蹲在馬燈旁,他的後背已經把老鼠和捕鼠器都遮住了,看不到他在做什麼,但是從他後腮幫頭髮的輕微晃動,咀嚼聲多半是由他嘴裡發出的!
這是在吃什麼?老鼠?!
這時,老頭子突然把手放到大腿上颳了刮,似乎是有東西弄髒了他的手指,可是高函卻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滿是鮮血,刮在褲子上,幾道嫣紅的血印!與此同時,幾截被嚼斷的腸子也掉到了他的腳下。
天啊,這老頭真瘋了嗎?生吃鼠肉,他究竟是什麼人?或者究竟爲什麼變異的?回去得好好讓法醫君昊解釋解釋。
足足吃了五分鐘,老頭子才把那隻老鼠的身體吃完,就剩下一個頭顱隨手丟到了地上,頭顱滾了幾滾,進入牆邊的黑暗裡。老頭抹了抹嘴,滿足地轉過了身來。
高函全部看在了眼裡,老頭子一嘴的血腥,那些咀嚼不斷的腸子和生肉,簡直就是生吞活嚥下去的,他的四根牙齒終於露了出來,旁邊都是光禿禿的站着肉屑和鮮血的牙齦,噁心極致。老頭子似乎意猶未盡,低頭看着自己的沾滿鮮血的手,還下意識地tian了tian,最後竟然把小指頭咬在了嘴裡。等他再拔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把一截髒兮兮的黑指甲給吃掉嚥下去了……
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老頭子似乎很健忘,他忘了剛纔疑惑什麼了,提着馬燈在樓閣四處看了看,沒再特別留意那張破舊的大氅,在幾個木箱子逗留了一會,便篤篤篤地退下了樓去。
高函看到閣樓梯子的通口,光線完全消逝,似乎是其已經走回自己的臥室裡,他這才輕輕地把那張又腥又臭的大氅拿開,並大口地喘着氣,可是整個二層樓閣裡盡是那種腐臭的味道,怎麼呼吸都是一個樣,裡外都是臭。他用袖子口遮了鼻子,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幸好他有抽菸的習慣,隨身帶着火機的。
把氣體開關調至最低,又用半邊手捂着,遮住了三分之二的光線,這才躡手躡足地四處巡視。在樓閣個個角落,他驚訝地發現,很多耗子皮骨亂七八糟的丟着,狼籍一片,尤其那些頭顱,很多都已經腐爛生蛆,加上天氣炎熱,怪不得整間木屋臭燻燻的。
在木牆邊上,幾乎腳無立錐之地,到處是碎骨頭和腐爛的皮肉,而這些東西不止是耗子的,還有一些類似蝙蝠或者其他動物的。
話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有吃石頭的人,吃玻璃的人,吃泥土的人,吃磚頭的人,等等,這些人都有資料可考證,當然,生吃動物皮肉的人不是沒有,茹毛飲血的人各地大有人在,不過,高函多半是有所耳聞,親眼見到自己也是僅啻一舉,如此直觀毫無修飾地目睹,腸胃難免也有些翻江倒海,一股股噁心的氣體直朝喉嚨上涌。
高函想起了剛纔老頭子特意在一些木箱子停留,舉目四周,他算是掌握了整個樓閣的環境和空間佈局,樓閣很低,老頭子身體佝僂,可以站直着身子行走,但是他自己必須微微彎着膝蓋,不然頭能撞到天花木板上。樓閣四周亂糟糟地掛着東西,有曬乾的瓜瓤纖維絲,木瓢,結了蜘蛛網的布鞋,破洞的篩子,馬鞍,生鏽的鐵籠子,捕鼠器,甚至牀單等,破破爛爛的樓閣似乎成了老頭子愛惜的私人財產庫,因爲連糧食都有儲備了,就是那些生蛆發臭的動物屍體……
木箱旁邊和頂上毫無秩序的堆放着裝着棉套或者草秸稈的麻袋,鼓囊囊的,而木箱都沒有上鎖,高函嘗試着把扣着的班鎖撬開,打開了其中的一個木箱子。一股巨臭無比的氣體撲鼻而來,彷彿是發酵了好些年的沼氣。高函用衣服一遮鼻孔,把打火機放入木箱內看究竟,映入眼簾的一幕又是讓他錯愕不已!
木箱裡竟然裝着一隻死了有大半個月的死貓,也不知道是家貓還是野貓,皮毛已經是腐爛得面目全非,一灘扁扁的肉水,整個肚子敞開着,幾乎化成腐水的內臟蠕動着密密麻麻的蛆蟲,半張臉已經被腐蝕掉了,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和牙齒,邋遢的皮毛有很多都黏到了木箱四壁上,蛆蟲沿着木箱的四壁四處攀爬,嚇得高函趕緊滅掉了打火機。
整個二層樓閣,四周還有五六個箱子,好比養蜂人,老頭子竟然在二層樓閣上面養蛆蟲?!
他這是飼養來維生存?那這個人,還是人嘛?!吃蛆蟲,吃生肉,連自己的指甲都吃,渾身散發屍臭味,敢情還能活到現在,簡直是不可思議。
高函沒有再下一樓去,而是沿着攀爬下來的地方又爬了回去。他連夜趕回了警局裡,連覺都不睡,把這些日子遇到的種種情況都梳理了一遍,並用草稿排列出所有的疑點,逐一排除,加重點,最終得出了幾個重大的疑問。
尤其段家財的身份十分值得考究,他所論述的六個棺材手遭遇都是否是真的,抑或是他自己編出來的?因爲至始至終,就他一人能夠敘說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而且找到第二個見證人後,也就是這吃蛆蟲的老頭子,雖然是可疑人物之一,卻是老年癡呆,更別提問他當年異聞的真相。那麼段家財到底是早就知道同行莊古已經是半個植物人,然後才特意讓警局人介入其中,高枕無憂地讓他們去查,再退一步說,難道這是段家財的一盤棋?想誘導警局朝錯誤的方向偵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