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太太心裡更加奇怪,可是見蘇邀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隻狡猾的貓咪,她便忍不住也跟着放鬆下來。
這個孩子,她看着她怎樣如履薄冰,怎樣委曲求全。
見慣了她老成的樣子,便更加珍惜她偶爾露出來的天真狡黠。
她颳了刮蘇邀挺直的鼻子,笑着嗔怪一句:“不知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蘇邀倚在賀太太懷裡攬着賀太太的腰蹭了蹭,從前沒機會跟誰這樣撒嬌,也並不抱有幻想,誰想如今卻越活越回去了。
她心中覺得自己幸運,所有的辛苦經營和疲倦在這一刻的溫存前都有了意義,外頭傳來輕聲的呼喚聲,是阮小九在外頭輕聲回話:“太太,姑娘,裡頭有人出來了。”
賀太太掀開簾子,正好見一輛馬車溜溜達達的出來,朝着東北方向去了。
她若有所思,摸了摸蘇邀的頭問她:“你說的便是這個?出來的是誰?”
“是一個大人物。”蘇邀輕聲笑了一聲,有些嘲諷的道:“崔家四房的六爺,崔遠道的小兒子,我說有法子讓崔遠道不進內閣,關鍵便在這位崔六爺身上。”
別人蘇邀或許不大瞭解,但是對崔六爺和崔遠道的事,蘇邀實在是知之甚詳-----上一世崔六爺當了太常寺少卿,卻在後頭鬧出了一樁醜事,以至於讓清高了一輩子的崔遠道名聲盡喪,崔遠道甚至把這個兒子給逐出了家門。
在大周,宗族可謂是一個人立身的根本,若不是真的到了殺人放火的境地,一般來說,是不至於被驅逐出宗族的,可見崔六爺所犯之事到底有多駭人聽聞。
賀太太有些狐疑,思忖片刻挑眉看着蘇邀:“那咱們跟着去?”
“不必跟着去,我已經請大哥通知了高大人了。”蘇邀攬着賀太太的胳膊,輕聲道:“我們要去拜訪一下崔大儒。”
賀太太被蘇邀弄得糊塗了。
蘇邀分明是來抓崔家的小辮子的,事實上蘇邀這也是真的通知了高平去抓崔六爺的錯處,可都已經是對立的立場了,這個時候再去見崔遠道有什麼意義?示威?
不過疑慮歸疑慮,對於蘇邀做的決定,賀太太從來都是贊同的,聽見蘇邀讓阮小九去敲崔家的大門,她也只是微微一猶豫罷了。
阮小九跟着蘇邀早已經鍛鍊了出來,如今可以算得上是八面玲瓏,他上前去跟崔家的人交涉了一會兒,拿了蘇邀的信送上去,沒過多久,院子裡就出來了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兒,沉着的瞥了阮小九一眼,啞着嗓子道:“我們主人請諸位進去。”
阮小九轉頭牽了馬車從側門暢通無阻的進了崔家的園子,馬車周遭毫無裝飾,徽記等東西更是全無,從外面看根本無法分辨來路,老頭兒的目光落在馬車上一瞬,心中更是驚異,但是到底什麼也沒說,只是引着馬車進了園子,才垂眉斂目的讓阮小九請人下車:“我們主人已經恭候多時了。”
賀太太跟蘇邀對視一眼,蘇邀先掀了簾子下了車,而後轉身去攙扶賀太太。
老頭子的目光落在她們身上,等到發現竟然是兩個女子,心中更覺稀奇,卻仍舊一言不發,只是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引着蘇邀和賀太太進了竹林,走了一段之後才停住:“我們主人便在裡頭,二位請。”
阮小九便知道自己是不能再跟了,有些擔憂的看向蘇邀,見蘇邀輕輕朝自己搖頭,便立住了不再動。
靠着周圍樹上的燈籠,賀太太一眼看見前頭一座二層的六角亭裡坐着一個人,她知道這就是崔大儒了,拉着蘇邀上了臺階到了亭子裡。
崔大儒已經轉過頭來,他年紀老邁,可卻精神矍鑠,也耳聰目明,目光只是在蘇邀和賀太太身上一掃,便挑了挑眉:“這封信,不知道是哪位的手筆?”
“是我。”蘇邀從賀太太身後走上前幾步,坦然承認。
崔遠道頓覺有些荒謬,他晃了晃手裡的紙,一雙眼睛盯着蘇邀,彷彿要從她身上看出什麼端倪來:“你?你知道這寫的事意味着什麼嗎?”
崔遠道陡然發起怒來,樣子也是有些可怖的,這畢竟是曾經的朝廷大員,哪怕是已經久不在官場,可多年積累的威壓也驚人。
蘇邀攥住賀太太的手,坦然自若的跟崔遠道對視一眼,才輕聲笑了笑:“我自來覺得,唯有做錯事的人才會心虛害怕,如今也一樣這麼覺得。我是來給崔大儒提醒的,既然我說的是事實,自然也沒什麼值得擔心的,是吧崔大儒?”
崔遠道手裡的信緊緊攥在一起,已經變了形,他冷冷的盯着蘇邀看了半響,見這個女孩自始至終都淡然自若,終於忍不住半信半疑的問:“我怎麼能相信你?”
“眼見爲實,崔大儒大可讓人來問一問,看看貴府六爺如今身在何處啊。”蘇邀從容自若:“崔大儒最好相信我,否則的話,只怕從今以後,多年名聲一朝喪。”
這小姑娘當真是囂張自信得令人牙癢癢,可她偏偏又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還有手裡這封信.....
遲疑半響,崔遠道轉身出去,不一時那個老頭子便出去了,過了一會兒,老頭子躡手躡腳的進了亭子,低聲跟崔遠道耳語了幾句。
崔遠道立即站了起來,看了蘇邀一眼,抿脣問她:“你到底是何人,來這裡送這封信,又是爲何?”
“不爲何。”蘇邀知道他是已經信了,站了起來看着崔遠道嘆氣:“不管什麼東西,積累都不容易,可要打破卻太容易了。崔大儒,做一尊神像平時不是什麼壞事,可一旦神像有了污點,那麼這神像便會被拉下神壇,從此變得一文不值,您是大儒,有大智慧,想必比我要更加清楚這個道理,這封信上所寫一切都是真的,地址也是真的,您現在趕去,想必還來得及,我們便不再打擾了。”
一個這樣小的姑娘,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崔遠道目光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