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時間到了,李從東也很準時,起身要走,夏想就看似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從東,我昨天看到一封關於湘省道橋的舉報信……”
話說一半,就是要觀察李從東的反應。
李從東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驚訝,他一臉平靜地說道:“關於湘省道橋的舉報信,每年都會收到上百封,最後都會不了了之。”
“上百封舉報信?”夏想見李從東避重就輕,只說不了了之,並不說明是舉報信不實,還是另有原因,就知道能坐在省紀委副書記的位置,李從東也不簡單,就又說,“上百封舉報信也說明了一些問題,從東,說說你對湘省道橋的看法。”
夏想以爲李從東還會打太極,不料李從東一臉嚴肅,十分鄭重地說道:“湘省道橋不是一家公司,而是一家官二代俱樂部,不少省領導的子弟都在湘省道橋的關係網中……”
李從東的話大大出乎夏想的意料,作爲一名省紀委的高級幹部,堂堂的副書記,直截了當地說出以上不加掩飾的話,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現,也是十分的冒進。
不過夏想卻沒有指責李從東的意思,因爲他很清楚李從東是藉此表示投誠和靠攏,也有試探他的立場之意。
摸清了一把手是什麼立場和傾向,下面的人才好決定是不是站隊和靠攏,因爲如果不對脾氣,不合吊胃口,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趨炎附勢,只認權力不認人品的。
“我知道了。”夏想只是淡淡地揮了揮手。
李從東微微有些失望,他原以爲夏想會藉機追查下去,即使是做做樣子也好,也能敲敲警鐘,沒想到夏想也是和光同塵的省紀委書記,他就點點頭,很是黯然地向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就突然聽到夏想又說了一句。
“從東,有時間將以前舉報湘省道橋的信件系統地整理一下。”
李從東心中暗喜,回頭衝夏想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李從東是否可用,夏想暫時不予評價,就看他下一步的工作做得否讓人稱心,或者說,就看他能不能將任務完成得既乾脆又不爲人所知。
要的就是考驗他的領悟能力和辦事水平。
眼見快要下班了,付先鋒的電話又打了進來,約好了見面地點之後,夏想剛放下電話,林華建就來彙報工作了。
夏想擔任省紀委書記之後,只在省紀委的中層幹部會議上見過林華建一面,此後,包括李從東在內的幾名副書記,以及包括陶河江在內的部分中層幹部都向他彙報過工作,只有林華建始終沒有露面。聽說很忙,但工作再忙,連向一把手彙報的時間都沒有,不是自恃勞苦功高,就是自認後臺強硬,不將夏想放在眼裡。
李從東前腳彙報工作,林華建後腳就到,說明林華建的消息靈通得很!
45歲的林華建頭頂微禿,眼窩深,顴骨高,走路的時候頭高昂,再加上他的鼻孔比常人稍大,就頗有鼻孔朝天的氣勢。或許是他習慣了而不自知,來到夏想的辦公室之後,也是一副昂首挺胸的模樣。
昂首挺胸倒沒有什麼,顯得人有精神,但如果表情配合不好,一臉漠然或是目不斜視的話,就有趾高氣揚的味道了。
林華建進來,夏想欠了欠身子,並未起身,笑着請他入座,林華建卻沒有坐,反而說道:“我就不坐了,夏書記,就兩件工作向您彙報一下,站着彙報,言簡意賅,有利於提高工作效率。”
夏想既不反對也不贊成,只是做出聆聽的姿態,聽林華建繼續說下去。
“第一件工作就是紀委辦公室主任樊傑該下了,接任人選經幾名同志推舉,都一致認爲伍小旋同志比較適合,我就彙總了一下同志們的意見,報經夏書記批准。”
夏想心中微有不快,紀委內部的人事調整,自然要由他這個一把手一言而定,林華建卻有逼宮之意,說是幾名同志一致同意,豈不是暗指他在紀委之中,一呼百應?常務副書記是主抓人事,但也要一把手點頭才行。
林華建一直沒有主動前來彙報工作,現在來了,卻直接拋出一個天大的難題,等於是下面已經捏好了協議,拿上來只讓夏想簽字,而不是讓夏想拍板。
夏想心中不滿,臉上卻沒有絲毫表露,一臉淡笑,一言不發。
林華建就繼續彙報:“第二件事情就是晨東市副市長陳工方貪污受賄的案件,紀委已經初步掌握了確鑿證據,在夏書記沒來湘省之前,紀委已經調查了半年多,現在是否進一步對陳工方採訪雙規措施,請夏書記指示。”
陳工方的事情,夏想先前沒有聽到任何風聲,他接過林華建遞來的調查材料,隨便一看,就知道確實如林華建所說,陳工方的犯罪事實確鑿,證據翔實,完全可以直接雙規了。
陳工方身爲湘省晨東市副市長,卻在湘省境內沒有什麼財產,甚至僅有的一套住房也是市政府的公房,顯得他清廉如水。但他在京城和下江等國內幾座大城市,所擁有的房產不下十幾處,而且每套房產都不是他的名字,而是登記在他情婦的名下。
陳工方自比段正淳,自認深愛每一個情婦,他的夢想是走遍全國大中城市,在每個城市都有一個漂亮的女人和一個溫馨的港灣,隨時等候他的大駕光臨。一名副廳級幹部,竟然擁有十幾處行宮和十幾個情婦,如果說他沒有貪污受賄,全世界人民都笑了。
陳工方在收賄方面,頗有創意,不直接收錢,要別人代購房產,房款最後由業務單位買單,房屋產權證上也不寫他和家人的名字,而寫上一個看似沒有任何關係的局外人的名字。他的用意非常明顯,萬一今後出事,這房子也不是他的,他也算不上受賄!
紀委將陳工方這一行爲命名了一個新鮮名詞:曲線受賄。
夏想看完了陳工方的材料,微一沉吟,就定了下來:“既然一開始是你親自主抓的這個案子,還得你來出面比較好。務必辦成鐵案,並且通報全省,敲響警鐘!”
說完,夏想在材料上提筆簽名,並且批示採取雙規措施。
夏想沒注意到的是,在他低頭簽字的時候,林華建的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林華建彙報完畢,轉身出門,他的背影也是高大挺拔,不知何故,夏想的目光落在林華建挺直的腰板上時,一瞬間想到了章國偉。
晚上下班時,夏想準備赴付先鋒之約,曾卓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替他收拾好東西之後,想說什麼,又猶豫了片刻,終究沒有開口。
等夏想一走,曾卓也可以下班了,但他沒有馬上下班,而是打出了一個電話。
“秘書長,您現在有空沒有?……好,我現在過去。”
放下電話,曾卓趕緊出門,鎖好門後向右走,來到陶河江的辦公室,輕輕推門進去。
陶河江正在收拾東西,擡頭看了曾卓一眼:“什麼事情,這麼急?”
“秘書長,剛纔林書記向夏書記彙報工作,我在外面沒聽太清,但應該是提到了陳工方的案子……”
陶河江一下驚呆了:“什麼,陳工方?林華建是在給夏書記下套!曾卓,你也真是,怎麼就不提醒一下夏書記。”
“我怎麼敢?”曾卓很無奈,“夏書記已經批示了,我當秘書的,哪能當着兩個書記的面插話。”
陶河江“啪”的一聲將手中的材料扔到桌子上,氣呼呼地在地上轉了幾圈:“麻煩了,麻煩了,夏書記被林華建扯虎皮拉大旗了……夏書記現在去了哪裡?”
“和付省長一起出去吃飯了。”
“這樣……你馬上通知李書記,讓他晚走一會兒,就說我有情況向他彙報。然後你打夏書記手機,問他幾點回家,爭取晚上我去向他彙報,說清事情的緣由。”
“好,我馬上去辦。”曾卓見陶河江一臉嚴肅,知道事關重大,急忙一路小跑出去打電話。
曾卓一出門,陶河江就立刻抓起電話,打了出去,響過五聲之後,電話通了,他立刻急急說道:“樑部長,我是陶河江,報告您一個不好的消息,陳工方的事情,事發了!”
電話打了足足有三分鐘之久,放下電話,陶河江彷彿累得虛脫一樣,一下坐在椅子,半天起不來。他擡頭望向天花板,只覺得一陣昏眩,還沒有來得及細想陳工方被雙規之後所引發的嚴重後果,曾卓就急急推門進來了。
“李書記出差了,去向不明,是保密性質。夏書記的電話聯繫不上,關機了。”曾卓滿頭大汗,顯然事情已經超出了控制。
陶河江的冷汗也流了出來,沒想到,林華建一聲不吭挖了一個大坑讓夏書記跳,夏書記對湘省的局勢還是缺乏瞭解,批准雙規陳工方,於情於理於法都正確,但陳工方一案在紀委早就是人人皆知的大案,卻無人敢碰,因爲是一個不能觸及的禁區!
好一個陰險的林華建,陶河江怒火中燒。稍一冷靜之下,又想起了什麼,忙說:“趕緊打省長辦公室電話,問一下海秘書付省長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