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盛講話完畢,由付先鋒補充說明了國務院調查組的正式結論。國務院調查組的報告人手一份,具體內容在座的各位早就心裡有數了,再由付省長親自重複一遍,是必須要走的過場。
昨晚發生的事情,葉天南天亮之後才知道,心中很是煩躁。他不惜放下省委副書記之尊,上會之前,親自到楊恆易的辦公室問了個一清二楚。
楊恆易當然不會一五一十地全部抖出來,家醜不可外揚,但夏想巧妙一局的手腕,他還是沒有隱瞞,全部告訴了葉天南。
葉天南聽了,當時就愣住了。
葉天南藉助湘省道橋的力量,和鄭盛抗衡了幾年,眼見鄭盛漸佔上風,突然就殺出了付先鋒,而且付先鋒還有意和他聯合,他當然求之不得。
他也明白付先鋒也不過是想借助他的力量,壓鄭盛一頭,政治上的事情,本來就是互相藉助,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互相利用。利用好了,也可以互惠互利,也沒什麼。
但夏想昨晚的所作所爲,顯然有挑撥離間之意,就立刻讓葉天南有了警惕之心。莫非夏想是在鄭盛的授意之下,故意爲之,就爲了分化湘省道橋一系的力量?
固然,他和楊恆易結識多年,自認對楊恆易還算了解,相信楊恆易不會經此一事就會轉向,他擔心的是付先鋒。
不過還好,聽了剛纔付先鋒補充說明了國務院調查組的結論,也讓他稍微安心,付先鋒雖然陳述了事實,但言語之中還是有袒護湘省道橋之意,就讓葉天南清楚了一點,付先鋒的立場還算堅定。
葉天南的目光不經意落在夏想身上,昨晚的事情,夏想巧手如織,成爲最大的受益者,到底他的用心何在?
不知何故,葉天南心中總覺得夏想雖然比付先鋒年輕,比付先鋒級別低,但卻比付先鋒的威脅要大,而且還是大多了。
付先鋒介紹了國務院調查組的結論之後,就發表了他對事故處理的看法:“在對唐加少採取措施的問題上,夏想同志表現出了眼光高深的一面,爲湘省爭取了主動,在此,我要代表省委省政府對紀委的工作表示感謝。正是因爲唐加少被抓捕在先,國務院事故調查組才認可了省委省政府已經注意到了湘省道橋的問題所在,也讓省委省政府面對國務院的批評時,有了一點底氣……”
付先鋒衝夏想點了點頭,不管他是不是出自真心,反正姿態是有了。
“懷陽大橋工程質量不過關,建材不達標,再加上管理混亂,又爲了獻禮縮短工期,等等,都是事故發生的原因所在。省政府調查組經過具體而周密的調查,認爲原總經理唐加少負有主要領導責任,另外集團總工程師安華、副總工程師王信,道橋三分公司總經理肖強國、項目負責經理、採購總負責人等,共計20多人分別涉嫌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玩忽職守罪、涉嫌濫用職權罪、受賄罪等等,擬移交司法機關處理……”
付先鋒唸了長長了一串名單,他念得時間越久,鄭盛臉上的表情就越耐人尋味。
實際上,懷陽大橋事故雖然重大,但還用不着省長親自擬定處置人員名單,堂堂的付省長卻不但親自整理了名單,還在會上不厭其煩地一一念出,不是工作太認真,而是想丟車保帥。
一干人名之中,大部分是分公司的主要負責人,總公司除了唐加少之外,就動了兩個工程師,遠遠沒有達到傷筋動骨的程度。
鄭盛就很是客氣地打斷了付先鋒的話:“先鋒同志,我打斷一下……人員名單就先不要一個個唸了,時間不允許,就說大概的處理方向就行了。”
付先鋒也自然明白鄭盛的意思,只一點頭:“我的意見就是,總公司拿下唐加少和兩位總工,具體負責懷陽大橋施工的三分公司,一鍋端。”
鄭盛等了一會兒,似乎是見沒有了下文才問:“就這些?”
“就這些!”付先鋒很肯定地回答。
付先鋒雖然不太瞭解鄭盛,但不止熟悉鄭盛脾氣的鄭海棋知道鄭盛的明知故問是對付先鋒意見的強烈不滿,就連在座的所有人都看了出來,鄭盛對付先鋒的意見,很是不滿。
“我有個想法……”鄭盛一揮手,表現出了強勢的一面,最近一段時間,鄭盛似乎越來越信心滿滿了,“等紀委方面就唐加少的嚴重違紀問題查明之後,再討論對湘省道橋的處置……今天臨時增加一個議題,就湘江市副市長的提名,今天先擬定人選出來,李陽同志馬上就要調走了。”
付先鋒和葉天南面面相覷,最近鄭盛也太氣盛了,完全掌握了節奏不說,還經常臨時改變議題,一把手的氣勢完全壓人一頭,和以前判若兩人。
再一細想,就是從省紀委採取了一系列的行動之後,鄭盛的氣場才越來越足了,歸根結底,還是夏想的功勞。如果沒有了夏想的相助,鄭盛鄭書記,還有現在的底氣麼?
一瞬間,付先鋒和葉天南心意相通,竟然想到了一塊兒了。
雖然精心準備要就湘省道橋的問題進行一番刀光劍影的討論,但鄭盛卻見好就收,留了後手,一把手就是一把手,付先鋒不同意也沒有辦法,書記辦公室的主動權就是掌握在書記的手中。
討論就討論,沒什麼大不了的,付先鋒就繼續提名上次他提名的黃林秋和徐開賓。
葉天南也支持付先鋒的提名。
樑夏寧也是原則上同意。
鄭盛不置可否,卻看向了夏想:“夏想同志有什麼不同意見?”
今天的會議,讓夏想多少摸到了鄭盛的思路,湘省道橋的問題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又隨即跳躍到了湘江兩名關鍵的副市長的提名上,看似毫無關聯的兩件事情,其實還是明顯地表露出了鄭盛的傾向——他要全盤拿下湘省道橋,但會在湘江市常務副市長和常委副市長的提名上,做出適當的讓步。
政治上,永遠不可能一家獨大,鄭盛的讓步合情合理,夏想完全可以理解,但問題是,付先鋒和葉天南未必會領情,以他對付先鋒的瞭解,湘省道橋要保,兩個人選名額也要拿到手。
“兩位同志我都不太瞭解,就不發表意見了。”夏想微一點頭,竟然棄權了。
夏想的棄權不但讓付先鋒小吃一驚,也讓葉天南頗不理解,更讓鄭盛心中一跳,知道夏想有意要退後一步了。因爲他剛纔所提的等唐加少的問題查明之後再提對湘省道橋的處理,實際上是將夏想放到了火上烤,將所有的矛盾集中在了紀委。
夏想立刻就做出了反應,和他保持了距離,就讓鄭盛清醒地認識到,夏想在湘省基本上還是中立的立場,並沒有完全倒向他。
鄭盛不免多想了一些,又想起了他和古秋實之間的打賭。
此次書記辦公會,收效不大,但還是達成了一些共識,首先湘省道橋的問題擴大化了,都各自亮出了底牌,其次鄭盛的意圖委婉地表露出來,讓付先鋒和葉天南心中有數了,但會上最關鍵的人物夏想的立場不明,就讓局勢的進展,又不太明朗了。
鄭盛回到辦公室,想了一會兒事情,就撥通了古秋實的電話。
“秋實,夏想確實如你所說的一樣成熟穩重,而且有思想深度。”鄭盛本來想說夏想有心機,後來一想覺得還是含蓄一點好,就臨時改了口,接着又說,“不過好象有投機心理。”
“怎麼說?”古秋實似乎正忙,問得很簡潔。
鄭盛就將夏想的表現簡單一說。
古秋實呵呵地笑了:“鄭書記,你不能要求夏想無條件向你靠攏,你也沒有許他什麼。再說夏想要是這麼淺薄,他也不值得上頭對他另眼相看。”
鄭盛也笑了:“反正你就是看他看對眼了,他怎麼着都是好。”
“我紅口白牙,怎麼說都成,你可是既得利益者。”古秋實笑完之後,語氣又沉重了,“湘省道橋的力度不小,京城方面已經有動靜了,你要注意一下方法,也要負起保護夏想的責任。”
鄭盛揹着手,在房間中來回走了幾步,心思有點雜亂。他也料到了湘省道橋一事最終會驚動京城,只是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也沒想到力度如此之大。
如果利用夏想,讓夏想當犧牲品,也可以快刀斬亂麻一舉拿下湘省道橋,從而爲瓦解葉天南一系的勢力邁出第一步。但古秋實卻讓他保護夏想,如果顧忌到夏想的話,他投鼠忌器,就必須採取迂迴之策了,甚至有可能錯過眼前的大好時機。
何去何從?是完全利用夏想,關鍵時刻將他拋出充當政治鬥爭的犧牲品,還是從長遠計,和夏想精誠合作?得失之間,鄭盛左右爲難,一時拿不定主意……
夏想似乎沒有意識到他有可能成爲鄭盛的一槓槍一樣,依然加緊對唐加少、畢鵬案件的審理工作,同時,也不放鬆對瀋河陽的攻勢。
幾天後,和夏想預想的一樣,還是唐加少最先開口,不過當他聽到李從東彙報的唐加少招供的事實之後,不由暗暗心驚,就知道,真正的難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