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內心深處,不能說夏想對古玉沒有感情,實際上他對古玉有一種異乎尋常的關愛。
不僅僅是因爲老古的孤獨,也不僅僅是因爲古玉的空靈之美和溫潤如玉,而是在他心中,始終有一種情感難以釋懷,有一個心結無法解開。
男人都有保護弱小的心理,夏想亦然。
連若菡的孤獨童年是不幸的,但她至少還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儘管她和父親有隔閡,畢竟也有愛她的爺爺和她心愛的兒子。
嚴小時雖然不在父母身邊,她卻是父母疼愛的乖乖女,自有普通人家的溫馨和甜蜜。
衛辛也是,她的父母愛她如掌上明珠,在父母眼中,她就是全部的幸福。
即使肖佳也有濃濃的親情,也有姐弟之情,也有母子之愛,也有天倫之樂。
甚至連叛逆的付先先,也有疼愛她的爺爺和叔伯,還有一個護短的哥哥對她愛若至寶。
更不必提曹殊黧,從小家庭幸福美滿,長大後又得到了他的寵愛,可謂三千寵愛於一身。
獨獨古玉,晶瑩如玉,卻不幸父母早逝,只與老古相依爲命,即使坐擁億萬財富,卻是人生轉眼秋涼,等老古百年之後,古玉一人如何獨處?
她又是晶瑩剔透不諳世事的性格,論精明,不如嚴小時。論人緣,不如曹殊黧。論堅強,不如付先先。論柔韌,不如衛辛,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行走茫茫塵世之間,就如一個茫然四顧的孩子,誰又能給她溫暖和保護?
在經歷了史老事件之後,夏想一下想了許多,就更覺得愧對古玉。如玉如虹一樣的女子,就是一個墜入凡間的仙子,她不應該有塵世的悲傷和哀怨。
只是哪怕她是仙子,一旦愛上了凡人,也終究難逃滾滾紅塵。夏想就是紅塵之網,網住了古玉,讓古玉再難放飛心靈,不能自由自在地飛翔天地之間。
因爲她有了牽絆。
“你是誰?你找誰?”
古玉雙眼茫然,竟然問了一句傻話。
夏想不及回答,老古的聲音已經洪亮地響起:“夏想來了?怎麼不提前打個招呼?來得正好,相請不如偶遇,總理也正好有話要對你說。”
“原來是夏想。”古玉回過神兒,眼睛亮了一亮,一絲驚喜在臉上一閃而過,隨即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哦,你來了。”
夏想的心中驀然一陣失落,想說什麼,卻又只能轉身回頭,強打精神和老古、總理寒喧去了。
老古精神很不錯,雙目有神,走路蒼勁有力。總理卻明顯臉露疲倦之色,一見夏想,卻立刻一臉親切的笑容,主動伸手:“夏想同志,你好。”
夏想恭敬而客氣地用雙手接過總理的手:“總理您好。”
“史老的事情,我也聽說過了,節哀順變。”總理安慰地拍了拍夏想的肩膀,“不要傷了身體,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人老了,都難逃最後一關。”
總理的語氣依然親切而溫暖,永遠讓人感受到其中濃濃關懷,必須承認,總理很有說話的藝術。
老古也安慰了夏想幾句,不過他的話聽上去就硬梆多了,一聽就是禮節性的寬慰,並沒有真心在內。
夏想倒沒有埋怨老古的意思,老古和史老沒交情,史老也並非他的真正意義上的親人,老古也確實是客氣一說。但他還是佩服總理的水平,因爲總理和史老也沒什麼交情,但寬慰的話語還是讓人聽了真切而感動。
“正好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談談。”總理在客廳坐定之後,開門見山地和夏想談起了正事,“夏想,中央認爲,你的工作有必要調整一下……”
果然來了……夏想心中大跳。
早在史老病房之中,總書記臨走之時的特意叮囑就讓夏想猜到了什麼,沒想到,總書記暫時還沒有和他挑明,卻無巧不巧先在老古家中遇到了總理,並由總理搶先一步點了出來。
“請總理指示。”夏想只能老實地聆聽總理的指示。
“我並不代表中央,也不代表中組部,只以個人的身份和你說一聲。”總理坐在夏想的對面,穿一身灰色上衣,天冷,臉色微紅,“中紀委認爲你的工作成績突出,有意調你到監察部……”
話說一半,總理故意停頓片刻,似乎在留意夏想的反應。
只可惜,夏想並沒有什麼激動或衝動的表現,一臉淡然和恭謹,態度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只是和他在湘省的所作所爲相比,此時的夏想顯得就太低調了,甚至還有點……拘謹。
老古笑而不語,心中卻想,好小子,裝傻充愣有一手,換了別人,還真有可能被你騙倒,真以爲你是一隻溫順的綿羊。
總理見捕捉不到夏想的真實想法,也就放棄了努力,迴歸了正題:“不過我個人認爲,你的廣闊舞臺還是在地方上,我會向中組部建議,繼續讓你在地方上發揮個人才能。”
“感謝總理對我的關心。”夏想就及時表示了感謝。
總理有點不太滿意了:“夏想同志,你對自己今後的工作有什麼想法,可以當面提出來,古老又是外人,你也不必和我見外。你也知道,我一向十分支持你的工作。”
老古依然只是微笑,不過輕輕點了點頭,也不知是暗示夏想什麼,還是贊成總理的說法。
夏想還真不好開口說些什麼。
說套話?總理都說了不要見外了。
說真話?哪裡有當着總理的面對自己的前程大開其口的省紀委書記。向低裡說,怕虧待了自己。往高裡說,又成了向上級要官了。
再說了,他就算想前進一步,也犯不着向總理當面一提,不合規矩,也顯得他太不會做事了。但偏偏總理很熱情很親切地過問了,他就算懷疑總理的熱情是否真誠,也必須以真誠迴應。
事情……就很難辦了。
“我個人服從中央的決定。”說了一句套話之後,夏想就說了一句既保守又打馬虎眼的話,“我希望繼續留任湘省,希望在湘省完成未完的事業。”
總理的臉色微微一僵,隨即恢復了正常,呵呵一笑,並沒有接夏想的話:“調你離開湘省,也是從你個的成長和湘省的大局綜合考慮,我的意見是——在古老面前實話實說——下一步你應該擔任省委副書記了,不過也有領導同志認爲,你可以在紀委書記的位置上再幹一屆。還有一些同志的提議思路就更開拓了,建議你擔任副省長,現在還沒有達成共識……所以說,你的個人意見也很重要,我會在正式討論時,參考你的意見。”
夏想也不知道一次無意中的撞見,竟然讓總理抓住不放,非要讓他表態不可,就真讓他左右爲難。
不表態,不僅僅是讓總理不快,也顯得不賣老古面子,更顯得他太自大了。到時真要提交政治局討論的時候,總理完全可以拿他的態度說事。
表態,是否讓總書記不滿意先不說,問題是,他該怎麼說?誰不想下一步上升一步,以他現在的級別,下一步擔任省委副書記是最佳的選擇,但他的省委副書記的安排和去向,只能由總書記和吳老爺子決定。
或者是否可以說,他直截了當地告訴總理想當省委副書記,會讓總理認爲他浮華不實。但如果說還想繼續擔任省紀委書記,那麼在政治局討論的時候,總理拿他的意見說事,到時中組部就算提名他爲省委副書記,也成了笑談。
還真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沉默了大概半分鐘,夏想終於開口了:“其實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在湘省許多工作纔剛剛開展,留在湘省最好了……當然如果中央有全面的考慮,我也服從中央的決定。不管是不是還從事紀委工作,我一定會繼續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好,好。”總理連說了三個好,意味深長看了夏想幾眼,轉向老古說道,“古老,您放心,夏想的前程,我會好好記在心上。”
也不知是怎麼一個好好記在心上,夏想恭敬地送老古和總理出去,等老古也和總理一起坐車離去之後,他才恍然而醒,怎麼老古沒留下,又陪總理出去了?
偌大的宅院之中,只剩他和古玉二人了。
和總理的一番談話,雖說還是各說各話,但也讓夏想心中明白了一個事實,不管總理有何用意,他在湘省的日子不會太久了,但提前調離湘省的內在原因是什麼?中央全面考慮是一個好聽的說辭,每一次副省以上幹部的調整,都有掩藏在背後的深層次的政治意義。
尤其是如他一樣的年輕的副省級官員,是總書記和吳家共同關心的後備力量,每一次調動,都是一次大有深意的政治舉動。
先不管了,反正相信一兩天內,總書記會親自和他面談。
只是夏想心中始終擔心的是,也不知史老對總書記說了些什麼,很明顯的是,史老既然對他有所託付,對總書記更會有所期待……
難道是……夏想驀然猜到了什麼,他的提前調動也和李丁山的下一步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