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趣的是,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兼監察廳長令傳志臨行之前,不和紀委一把手周鴻基辭行,卻和政法委書記何江海暗中見了一面。
更有趣的是,周鴻基也沒閒着,因爲省公安廳常務副廳長唐鄭傑也沒向廳長何江海請示,而是私下和他密談一番。
用一句話來形容再恰當不過——各挖牆角。
表面平靜的齊省,在魯成良事件的持續推動下,潛流洶涌,漸漸有形成一股潮流之勢。許多人都意識到了省委的局勢比以前複雜了無數倍,不再是簡單的本地和外來的對立,本地與本地,本地與外地,外地與外地,局勢之複雜,局面之多變,讓人眼花繚亂,一時分不清東西南北。
唐鄭傑和令傳志啓程的時候,吳天笑站在窗前,等二人的車隊駛出省委大院,他轉身向夏想彙報。
“領導,紀委書記和公安廳常務副廳長握手,公安廳長卻和省紀委常務副書記握手,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受夏想的影響,吳天笑也喜歡半認真半玩笑地分析局勢了。
夏想直接過濾了吳天笑的話,事情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他自然不必再多說什麼,只是笑道:“剛纔夏力打來電話,已經安排好了飯局,你晚上就不用去了……”
領導有飯局不帶秘書,對秘書而言通常不是好苗頭,是領導疏遠的開始,但吳天笑卻一臉喜滋滋的笑容,點頭哈腰地說道:“是,領導說了算。”
夏想被他滑稽的樣子逗樂了,擺擺手:“別沒正形,有些事情沒有退路,你自己要心裡有數。”
吳天笑立刻換了一副尊容:“是,請領導放心。”
別說,夏想還真有點不放心。
他和吳天笑認識的時間畢竟還短,雖然他對吳天笑的爲人和能力都已經認可了,也清楚吳天笑在算計人上也有過人之處,但接下來吳天笑要做的事情,確實有點兇險,一着不慎,吳天笑和呂衛東都有可能身陷泥潭。
因爲何江海在齊省的勢力,是意想不到的龐大。
葉天南雖然比何江海政治手腕高超,爲人也精明數倍,但他在湘省的勢力範圍和何江海相比,還相差甚遠。當然平心而論也並非是葉天南爲人不如何江海,而是因爲齊省的政治氣候和湘省大不相同,一直特殊的齊人治齊的歷史原因,也是造就何江海不將所有外來者放在眼中的客觀因素之一。
何江海的強大,還是緣於國人的狹義的地域劃分和排外心理,而且齊省人也喜歡抱團,尤其是半島一帶,對家鄉的認同感很強。以前齊省全是齊人的時候,就有半島幫和非半島幫的劃分,現在齊人一統齊省的局面被打破,半島幫依然強大,而非半島幫的齊人,已經不成氣候了。
夏想思忖良久,凝望窗外已經鬱鬱蔥蔥的綠色,心想夏天即將來臨,魯市的夏天比燕市多雨,卻又不如湘江潮熱,還真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希望過程不太漫長才好。
對於孫習民和周鴻基立場的逐漸明朗,對於何江海步步緊逼不肯後退一步的傲慢,夏想其實心中很是坦然,何江海自恃在齊省實力雄厚,不將他放在眼裡,不將邱仁禮放在眼裡,同時又何嘗不是不將孫習民和周鴻基也不放在眼裡?
正是意識到了和何江海合作無法掌握主動,反而有可能成爲何江海的附庸,孫習民和周鴻基才認清了形勢,決定和他有限合作。
聯合反對一派,打壓以何江海爲首的本土勢力,在現階段,也不失爲一條迂迴之策。至於以後如何,誰也看不了那麼長遠,就暫時不管了。
晚上,夏想如約而至,來到夏力安排的銀座酒店的包間之中。
夏力風塵僕僕,回到魯市已經傍晚了,只向邱仁禮電話彙報了一下工作,沒再進省委大院,直接就來到了酒店等候夏想。
夏想道了一聲辛苦,和夏力寒暄幾句,沒有外人,二人也就不再講究太多,氣氛就輕鬆了許多。
同時也因爲夏力在魯成良事件之上,堅定了立場,夏想對夏力的印象大爲改觀。
而接下來,夏力的話,會讓夏想對他更加刮目相看。
“夏書記,有一件事情,我說了,或許你會看不起我。我不說,我會看不起我自己。所以前思後想一番,今天借酒壯膽,我就把悶在心裡幾年的心裡話,全說出來。你當是酒話也好,胡話也好,反正我都要說。”夏力才喝了三杯酒,當然沒醉,不過是借酒說事而已,“我比你大,就託大叫你一聲老弟,老弟,我的心裡,苦悶得很……”
再是酒場上,也畢竟是上下級關係,別看同爲常委,在省委副書記面前,省委秘書長都會以下級的身份自處,沒有一個省委秘書長會傻到認爲可以和副書記平起平坐。
實際上不誇張地說,夏力剛纔的一句稱兄道弟的話,就犯了官場大忌。
但夏力既然擔任省委秘書長多年,口碑還算不錯,爲人和手腕肯定有過人之處,更不會是見酒就醉,一醉就說胡話的窩囊之人,否則他早就混不下去了。
之所以借酒說酒話,和夏想稱兄道弟,其實正是他的聰明之處,是試探夏想的反應。
“夏兄,你有什麼事情,就儘管說,我也許不能幫你解決,但絕對可以當一個合格的聽衆……”夏想豈能不明白夏力的試探?夏力是有交底的想法,但又唯恐他不感興趣,不接納,所以纔有此先找臺階的酒話。
夏力似乎真要借酒壯膽,一連自飲了三杯,然後纔開始了他長達半個小時的訴說。
也確實是訴說,夏力好象真的當夏想是知己一樣,他醉眼朦朧,語速低緩,聲音低沉,從他和總理認識之時開始,到他被總理有意無意的賞識之後,他立志要追隨總理的腳步,再到齊省由齊人治齊變成現在的三方局面,又說到他在邱仁禮身邊的心路歷程,以及他在此次魯成良事件之中受到的良心衝擊,等等,完全是他毫無保留的肺腑之言向夏想盡情吐露。
夏想開始時還抱着且看夏力如何表演的心情,雖然他知道夏力的想法有所改變,但還不足以真正洞悉夏力做出了怎樣重大的決定,因此,當他意識到夏力所說的不是酒話更不是胡話而是真話時……
夏想震驚了!
是真正的震驚和欣慰,震驚的是,夏力向他吐露的不僅僅是心聲,還是一個被大人物擺弄得徹底失望的小人物的辛酸和無奈,更是夏力堅定立場,向他和邱仁禮表示完全靠攏的真心話。
當然,夏想也明白的一點是,夏力之所以選擇向他吐露心聲,不是因爲他長得帥,也不是因爲他慈眉善目,而是因爲他年輕,他比邱仁禮能走得更遠。
還有一點,或許夏力認爲邱仁禮還是沒有他好打交道……
不過想到比他大了一把年紀的夏力,在他面前心聲吐露,也讓他多少有點尷尬,還好,到底在酒桌上,任何失言之處,都可以當成酒話。
夏力鼓足勇氣說完,見夏想依然鎮靜如初,既沒有表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又沒有嘲笑他的失態,他心中長舒一口氣,總算完成了一件決定他命運前途的大事,總算將悶在心中從未對別人說過的心聲,大部分吐露出來。
雖然不是全部,是經過他精心挑選之後,既能贏得夏想信任和好感,又能通過夏想之口,讓邱仁禮也對他改變看法。完全真實的所思所想,誰也不會對別人坦白。饒是如此,夏力還是感覺後背溼了一片,想想都覺得後怕,賭注下的有點太大了。
但他已經走錯了一步,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就不能再錯下去了。
夏力起身,藉口喝多了,要去衛生間。
夏想沒熱情去扶,他知道,夏力是去緩和心情了,他要給他單獨呆上一會兒的機會。
夏想平常不怎麼喝酒,因爲酒精會麻木大腦,讓人思維遲緩,但今天夏力一出門,他就自己一連喝了幾杯,心中泛起的全是苦澀。
因爲一個人……總理!
夏力一直對總理心存希望,和以前的自己是何其相似?現在卻在他面前借酒吐露心聲,如果不是看透了一些人和事,不是一些人讓他徹底失望,他何必放下身段,向比他小了十幾歲的自己,假裝酒後吐真言?
夏力心中的苦澀、無奈和失望,夏想全然清楚,因爲他感同身受!
夏想還知道的是,從此刻起,夏力將會和他完全一心,將會和何江海一系抗爭到底,聯想到夏力身爲齊省人又出身半島幫的便利,將會是他在齊省打開局面的一大助力。
只不過……總理在齊省即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形之下,意外要來齊省視察,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行,必須加緊推動齊省工作的各項進程了,遲則生變,再拖下去,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變故出現,已經初步形成格局的齊省局勢,不能因爲一次總理意外的工作視察而再次被徹底打亂,從而前功盡棄。
正等夏力回來時,短信響了,是吳天笑發來的,只有兩個字:“好了!”
好吧,夏想收起手機,微微一笑,就從今夜,由夏力的全面倒向開始,由吳天笑的暗中下手開始,正式燃起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