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如果讓周鴻基自己評定,他絕對不會承認他的所作所爲是胡鬧臺。
相反,他還認爲他的做法完全符合程序,並且無可厚非,畢竟身爲省紀委書記,有權決定讓誰前來省紀委接受問話。
不過是例行程序,約談個別省直單位的領導人,別說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了,就是一個普通的省紀委副書記,也有權這麼做,甚至不誇大地說,就是直接約談省鹽務局局長湯世誠,也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日常工作。
當然,以上所說的是平常時期,不是在總理視察期間,更不是在總理視察齊省之時,第一站就到省鹽務局看望百歲老人的前提之下!
大凡有領導人前來視察工作,方方面面的問題都要考慮周到,安全問題自不用說,單是上訪戶釘子戶,以及交通管制,等等,就是龐大的工作量了,更不用提要將領導視察的地方的不足之處先掩蓋下去,將優點用放大鏡放大數倍。
都唯恐有一點閃失。
總理似乎是在孫習民的提議下,突然改變行程視察了鹽務局,但官場中人誰不心裡有數,意外之中,還有必然的幕後推手。因爲到了鹽務局之後,路線、人員以及鹽務局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地面,都可以看出是精心準備的前期工作。
正當鹽務局上下都還沉浸在總理視察的喜悅之中時,正當鹽務局局長湯世誠正召開鹽務局全體幹部大會,號召學習總理的講話精神之時,省紀委副書記穆正一親自帶人出現在會議室中,要求鹽務局副局長解少海到省紀委接受問話。
一般而言,約談幹部是一種變相的警告和敲打,就是要告誡對方,以後小心一點,要懸崖勒馬,不要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但約談一般比較低調,通常會打電話通知本人,並且不會公開宣揚。
如省紀委副書記親自帶人來請,是極爲罕見的高調。
解少海感受到的不是受寵若驚,因爲來者不是省委組織部副部長,是省紀委副書記,而是感到憤怒和不安。
比他更憤怒的是湯世誠!
剛剛纔享受了人前人後的風光的他,還沒有從總理親臨鹽務局的喜悅之中清醒過來,就被打了當頭一棍,被省紀委副書記上門請人,簡直就是他的奇恥大辱。
不僅僅是他的奇恥大辱,連帶總理的榮耀也被抹殺一空!
周鴻基……太囂張了,太狂妄了,太過分了,擺明了是不給總理面子,前腳總理剛走,後腳就到總理視察地的鹽務局拿人——儘管只是約談,但不但親自出動了一名省紀委副書記,還選擇的時機非常敏感,分明是故意落總理的面子!
有種!
湯世誠出離憤怒了,拒不配合工作,仗着總理視察的餘威以及孫省長的力挺,他十分氣勢地答覆穆正一:“解少海同志是鹽務局少見的好黨員好乾部,他行得正站得直,沒有問題,紀委方面一定弄錯了。請穆書記回去之後,好好覈實一下。”
好嘛,直接禮送。
穆正一也是老紀委了,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湯世誠一樣面對紀委工作人員還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他就不慌不忙地說道:“紀委的工作很認真,很紮實,不會出錯。去不去,解少海同志自己決定。現在只是約談,要是等我回去再回來的話,呵呵,事情就不好說了。”
言語之中,明顯就有了威脅之意。
湯世誠知道不能讓穆正一將人帶走,因爲事關總理視察工作是否成功的重要標誌,必須堅定立場,維護總理的權威。
但正當他還想再說幾句的時候,解少海軟了:“我跟穆書記走一趟,可能存在着一些誤會,需要當面澄清一下。”
不管有沒有誤會,不管解少海是不是真有事,他一走出鹽務局的大門,就是一次極具政治影響力的重大事件!
在湯世誠的注視之下,在無數鹽務局官員無奈而複雜的目光之中,解少海低頭坐進了省紀委的汽車,緩緩駛出了鹽務局的大門——而此時,距離總理視察鹽務局纔不到24個小時。
真是一出精心策劃的大戲,齊省的局勢,在解少海上車的一瞬間,就定下了今後很長一段時間的基調。
一個小時後,省紀委正式通知鹽務局,因爲涉嫌貪污受賄,解少海被紀委滯留——並非直接雙規,也算多少留了一點情面,但實際上總理視察鹽務局的正面影響,已經被省紀委的驀然出手,而完全化爲一空!
不但化爲一空,而且總理的威望並沒被省紀委放在眼中,等於是直截了當地將總理精心的佈局直接撬開,很暴力很粗野,但……很有成效!
消息傳出,頓時在省委引發軒然大波!
因爲此時省委一二把手都不在省委,夏想有事到下面視察工作去了,而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一時就讓許多人不敢相信,怎麼會?怎麼可能?周鴻基太狠了,太絕了,怎麼連總理的面子都敢抹?
不是說周鴻基的後臺和總理還是不錯的關係?
到底怎麼回事?
周鴻基不回答任何人的疑問,緊接着就通知五嶽市紀委,要求調查五嶽市鹽務局的貪污問題,省紀委接到舉報,五嶽鹽務局貪污腐敗現象十分嚴重,必須嚴懲!
實際上,以上事件並不算大事,周鴻基作爲一個派系着力培養的後備力量,新官上任,必然要連燒三把火,不管從哪個地方着手都不會讓人驚奇。
關鍵是,卻選擇總理剛剛視察過的鹽務局放火,其中就大有玄機了。
如果是夏想還好說,偏偏是周鴻基,不是說周鴻基的後臺和總理關係不錯嗎?不少人就都睜大了眼睛,心想好嘛,真是世事多變,同盟變對手,看看最後要怎麼收場……
五嶽方面如何做出反應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爲單單是一個省鹽務局的副局長被省紀委滯留,就已經是了不起的大事了,而此時,總理一行還沒有抵達品都市!
別說總理聽到消息之後震怒,也不用說邱仁禮和孫習民聽到消息之後大怒,就連夏想初聽之下,也是大驚失色,因爲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周鴻基竟然做出瞭如此大的手筆。
因爲在見面的時候,周鴻基並沒有事先說明要選擇在此時對鹽務局動手——先不管周鴻基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他迫不及待出手的一大原因就是想敲山震虎,也不管周鴻基是否徵求了後臺的意見,但選擇如此敏感的時機,夏想的第一反應就是大感頭疼。
因爲此舉會讓總理誤以爲是他和周鴻基聯合出手,因爲省委留守人員之中,他最大!
當然,如果讓夏想知道他和周鴻基的會面已經傳到了總理的耳中,他估計也就歇了心,不再擔心誤解的問題了,反正誤會已經造成,多說無益,但現在他還不想讓總理對他有不好的想法,他也不是兩面三刀之人。
只是這樣的事情,解釋又解釋不得,夏想正要想個辦法多少挽回一些影響之時,周鴻基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夏書記,不好意思,我拖你下水了。”
第一句話就讓夏想爲之一驚:“出什麼問題了?”
“據可靠消息,上次我們會面的事情,被何江海的人發現了,估計現在總理已經知道了,而且還會認爲是你和我在背後下的手。”周鴻基的語氣很鎮定,似乎早就想好了退路一樣。
夏想心中雖有無奈,也只好接受現實,他不是遇事怨天尤人的人,既然已成事實,也就不必再解釋什麼,只好說道:“鴻基,你太性急了,怎麼就……”
周鴻基反而呵呵地笑了起來:“夏書記其實是想批評我冒進、激進,我心裡有數,請夏書記放心,事情會在可控的範圍之內。不過連累了夏書記,實在是不好意思。”
事已至此,再說連累或是牽連,已經無濟於事了,夏想就說:“還有沒有後手?”
“暫時沒有了,不過要看總理的反應了。”
夏想忽然心中一動,試探地問了一句:“孫省長會不會陪同總理一起回京?”言外之意就是孫習民會不會狠狠地告周鴻基一狀。
周鴻基沒有正面回答夏想:“我近期也會回京城一次。”
夏想明白了,周鴻基不是膽大妄爲,也不是肆意挑釁,而是精心策劃的一次有上層支持的反手行動,究竟要達到什麼目的,他不得而知,只是知道,已經事關更高層的較量,他還是少問爲好,隨後又一想,總理來的真不是時候,齊省之行,註定要以失敗而收場了,因爲在品都,還有一出好戲地等着他的到來。兩處視察兩處受阻的話,總理肯定會很不高興。
……總理現在已經很不高興了,之所以讓何江海上車,就是因爲剛纔的消息是何江海第一時間透露的,比邱仁禮和孫習民都快了一步。
何江海坐在總理旁邊,感受到總理冷峻的面孔之中的寒意,第一次見到總理憤怒的一面,他心中亂跳,一句話也不敢說。
不料等了半天,總理還是一言不發,臉色卻又慢慢緩和了,恢復了慣常的和藹:“好了,江海,你回你的車上去。”
何江海雖然不解,也不敢多問,只好悶頭回去了,當他看到一臉慌亂的邱仁禮和一臉恐慌的孫習民時,忽然又莫名多了優越感。
只是何江海不知道的是,比起發生在魯市的一出大戲,在品都,還有更精彩的一幕即將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