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港得一臉恭敬:“夏主任請講,我聽着呢。”
夏想就笑,笑得很憨厚:“可能想法不那麼成熟,就當拋磚引玉,僅供吳主任參考。既然喬白田挺會來事,我們也不能沒有作爲是不是?吳主任可以帶幾個人過去,在一邊觀看,看看他們都鬧騰些什麼,都說些什麼。反正我人到了就代表心意到了,至於爲什麼沒有出手制止,是人數不夠能力有限,他們也不好挑理,是不是?”
“是,是,是,就照夏主任說的辦。”吳港得笑容滿面地走了,他現在對夏想是既敬又怕。
吳港得一走,夏想就衝曲雅欣歉意地一笑:“讓曲主任見笑了,我初來乍到,想法不怎麼成熟,沒到吳主任還挺能聽得進去意見,讓我挺佩服他虛懷若谷,政治覺悟就是高。”
曲雅欣笑道:“主要還是夏主任太年輕有爲了,看問題的角度很準。”她心裡卻道,吳港得虛懷若谷?開什麼玩笑,他是城管出身好不好,既沒胸懷又沒手段,就有一股橫勁。可惜是被你治服了,他是怕你,可不是什麼覺悟高。
夏想能猜到曲雅欣的不滿,不過他沒有時間和他們鬥來鬥去,所以必須用非常手段,短平快地將他們拿下。因爲他知道,城中村改造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阻力越來越大的原因並不完全是因爲村民的問題,而是許多一開始並不看好城中村改造的各方勢力,現在看到了改造以後的巨大的商業價值,不管是興建新的住宅小區,還是改造成公益場所,都需要投資,都要涉及到鉅額資金。各方勢力自然不肯放過大好機會,都開始聞風而動,紛紛插上一手,自然而然就會因爲僧多粥少,而開始暗中較量。
暗中較量的慘酷程度,吳港得和曲雅欣層次不夠,他們不會知道內幕,但表現在表面上,就是接下來的一半的城中村的改造,舉步維艱,遇到的刁難越來越多,阻力越來越大,許多想象不到的事件層出不窮。夏想明白,城中村改造小組辦公室其實就是一個大火爐,現在下面的火越燒越旺,曲雅欣和吳港得二人還沒有發覺,早晚會被烤得外焦裡嫩。
燕市是省會城市,又是副省級城市,雖然有一定的自主權,但省裡的面子必須得給,省裡的政策也要執行。不說省裡的一干常委再加上數名副省長,還有衆多的頭頭腦腦,就是燕市的十幾名常委,誰都有自己的關係,誰都會考慮自己的利益和算盤。在巨大的經濟利益面前,沒有人不想伸出手撈上一把,何況城中村改造又是燕市建市以來的一件大事,只此一次,錯過不候,自然會讓許多想乘機賺上一筆的人,想方設法也要分一杯羹!
二十里鋪事件,明顯就是一個例子。
“曲主任,天安房產和吉成地產,都有什麼來頭?”夏想不理會曲雅欣話裡的小刺,他可以理解曲雅欣欲求不得的心理,也犯不着和她計較什麼,他的目光不在一個改造小組辦公室,而是整個燕市。他必須弄清陳風的真實目的,也必須想盡一切辦法,不讓高成鬆弄倒陳風。
保住陳風,就是保住曹永國。
“天安房產的老總叫孫現偉,36歲,以前靠做醫藥生意起家,三年前突然介入房地產行業,開發了兩處小區,賣得都還不錯。孫現偉爲人低調,從來不接受媒體採訪,也沒聽說他有什麼後臺。”曲雅欣不需要看資料,就能倒背如流,“吉成地產的老總叫喬白田,41歲,好象一開始就是做房地產起家,崛起的速度很快,幾年時間就打響了名聲,開發了不少有名的樓盤,比如春江花月夜、望月樓、水榭花都……據說他在省裡、市裡都有後臺,具體是誰,傳說很多,不過估計都是空穴來風。”
喬白田倒是一個雅人,開發的小區都起了非常古典而且優美的名字,夏想笑着衝曲雅欣點點頭,他清楚曲雅欣不可能知道天安房產和吉成地產的真正後臺是誰,她接觸不到核心的機密。
應該說從現階段開始,一直持續到十幾年後,是燕市房地產發展的黃金時期,整個房地產呈現一種不健康的井噴式的發展,佔用了大量的銀行資金,也吞噬了老百姓們一生積蓄的血汗錢。
差不多所有後世的燕市房地產大亨,都是從現在開始起步的,當然,不包括燕省第一房地產巨頭成達才!
成達才起家更早,現在他的達才集團差不多控制了燕市房地產的一半市場,與達才集團相比,天安房產和吉成地產,纔是蹣跚學步的嬰兒。
夏想心想,有機會還是會一會喬白田,他的吉成地產能拿下二十里鋪,肯定得到了幕後人物的強有力的支持。二十里鋪位於燕市規劃的一環之內,算是真正的市中心的黃金寶地,小區一旦建成,必將寸土寸金,賺個鉢滿盆溢。
與他競爭失利的天安房產,會甘心失敗,會不在暗中搞一些小動作?夏想不信。
不過他暫時也沒有更多的兩家房產的資料,兩家公司的幕後支持者是誰,也是一點相關信息都沒有。不過夏想不急,只要吳港得按照他的計劃去做,早晚會有人主動浮出水面。
中午吳港得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工地現場塵土飛揚,他臉上和身上都掛滿了灰塵,不過精神還是很飽滿,一見夏想就說:“還來得及請夏主任吃飯,走,中午一起聚一聚,爲夏主任接風。”
夏想拿了一條溼毛巾,替吳港得打了打身上的土,笑道:“瞧這一身土,去飯店吃飯,還不得被人給哄出來……吳主任快去洗洗臉,現場情況怎麼樣?”
吳港得被夏想的親熱舉動弄得心裡暖暖的,又看了曲雅欣一眼,就想還是男爺們好,說話直,辦事爽快,女人就是麻煩,就是事多,心眼小,就覺得和夏想的關係又進了一層,一邊洗臉,一邊忙不迭地說:“情況一切正常。我去了後,就抱着冷眼旁觀的態度,在周圍轉了半天,沒有發現一個搗亂的人,也是怪事了。不過一等吉成地產的施工車出現,就會一下子冒出來一二十名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個個手持鐵杴,兇得不行。吉成的人要求我們出面,我就說今天人手不夠。他們又讓我聯繫當地派出所,我就假裝打了個電話,說是所長不在,就跟他們耗到現在。本來他們還想請我吃飯,不過我惦記着還沒有給夏主任接風,就匆忙趕了回來……”
中午夏想就和吳港得、曲雅欣一行三人,在市政府對面的火鍋居吃了一頓火鍋。雖然已經是初夏,不過燕市人對新興的火鍋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竟然客滿。好在吳港得認識火鍋居的老闆,張口就要了一個雅間,讓他也小小地露了一次臉。
三個人畢竟不太熟,吃得不多,話也不多,因爲下午還要上班,也沒敢多喝酒。不過幾個回合下來,關係還是拉近了許多。尤其是吳港得,幾杯酒一沾,就開始和夏想稱兄道弟,好象是多年熟識的朋友一樣。夏想也知道吳港得半真半假,借酒壯膽,也不說破,也和他交杯換盞,盡情聊天。
聊天歸聊天,吳港得和曲雅欣都在刻意迴避夏想的來歷問題,不過二人都不約而同對夏想一上來就要了全新的辦公桌椅表示感謝,都說夏想將給改造小組辦公室帶來了新的氣象。
整個下午,夏想都在埋頭翻看大量的資料,以便對現階段城中村改造的進展,有一個大致的瞭解。燕市一共33個城中村,不包括位於二環以外的城外村。城中村都位於二環以內,而且至少有一半位於一環以內,甚至是市中心的黃金地帶。在寸土寸金的商業圈,在高樓大廈的環抱之內,有一大片落後的破舊民房,確實是一種資源上的巨大浪費,也不利於燕市的整體發展。
作爲一個新興的城市,燕市既沒有厚重的歷史,又沒有輝煌的過去,幾十年前,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鎮。解放後,在選擇燕省的省會時,基本上沒人考慮燕市。只是燕市的位置正好處於燕省的正中,再北面的寶市離京城太近,南面的單城還算不錯,但又離鄰省中省太近,位置上太靠南,最後燕市得了天大的便宜,撿到了省會城市的寶冠,完全是因爲她的地理位置的優越性。
正是因爲燕市成長過快的歷史原因,許多原有的小村莊來不及搬遷,就被各式各樣新建的高樓包圍起來,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終於形成了獨一無二的33個城中村的奇觀。在燕市的長遠規劃中,城中村不但降低了燕市的城市形象,而且還制約着經濟發展,就象生長在人體之上的皮癬,既難看又影響身體健康,必須根治。
現在已經整體搬遷和改造完成的城中村一共18個,大部分是位於二環邊緣的,也就是說,越是偏僻的地點,搬遷工作越容易,越接近市中心,難度就越大。也正常,越靠近市中心,地皮價格越高,經濟利益就越大,伴隨而來的就是矛盾的增多。
夏想心中越來越清晰,城中村改造的最容易的第一階段已經過去,現在已經進入了攻艱的第二階段。市中心外圍的城中村多半改造成了公園和遊樂場等公益場所,而第二階段的城中村大部分是開發成新的小區,這樣就出現了三方勢力的交集,改造小組辦公室代表着政府,持中立立場。開發商是承建商,他們要賺錢,要儘可能地減少開支。村民是被搬遷者,他們也有利益訴求,想要更多地獲取保障,也是正當要求。
人與人之間永遠有矛盾存在,不可能一團和氣。
夏想看資料看得有點頭疼,就起身揉揉太陽穴,又看向窗外。透過茶色的玻璃望向市政府外面的華中大街。大街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五月的陽光灑滿每一個角落,亮得耀眼,也讓人感覺到一絲絲的熱力。天氣越來越熱了,夏天的燕市也是一個大火爐,相比之下,京城也好不到哪裡去……
也不知道連若菡怎麼樣了?
消失了近半年了,一點消息也沒有。說實話,夏想還真點想念她。她雖然有點任性,但堅持原則,也不會無理取鬧,更不會仗勢欺人。清冷如月光,美麗如牡丹,雖然幾次三番被他暗中小小地利用了一把,也和他有過不大不小地衝突,但平心而論,其實她一點也不欠他什麼。
相反,他其實欠她很多。
不說他讓曹殊黧留住她,暗中借她的勢,好好攪動了一下壩縣的局勢,再不說她幫他弟弟安排到單城市委工作,單是壩縣冬天裡的一幕,就讓他永世難忘!
怎麼能忘得了,一個一身潔白的女子,冒着漫天風雪,從京城沿着危險的山路,一路疾馳到壩縣,就爲了告訴他,山路具備通車條件!怎麼能忘得了,她毅然轉身離去,毫不猶豫地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從此一去不復返,再無半點音訊,讓他連一個當面說一聲感謝的機會都沒有。
連若菡,還真是一個讓人琢磨不透的女孩……夏想笑着搖搖頭,有些人和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不必非要計較。就象楊貝,聽說一直沒有她的消息。經歷了人生的大變之後,難道柔弱的她,性子還能堅強起來不成?
“夏主任,喝水!”一個恭敬的聲音驚醒了夏想的遐想,他回頭一看,鍾義平正一臉靦腆地站在身後,手中端了一杯熱水。
夏想想起來了,在處理吳氏三兄弟的事件之時,鍾義平表現不錯,爲人機靈,應變能力強,他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就笑着接過水:“倒水喝水這樣的小事,我自己來就行了,就不用麻煩了。來,小鐘,坐下說話。”
鍾義平坐下之後,剛開始還有點侷促,不一會兒就話多了起來,畢竟他和夏想年紀相仿,共同語言也多,和夏想聊得還算投機。
鍾義平畢業於上海交通大學,是高材生,憑真本事進了燕市工商局。工作了兩年後,勤勤懇懇,從未出過差錯,各項考覈都是優等,但不管是升職還是福利,他都沒份。他才知道,身後沒人想要升官,就和買彩票中獎一樣,可能性微乎其微。
也不知陳市長是什麼時候發現了他,突然一紙調令讓他來市政府城中村改造小組辦公室報到。雖然他不太清楚改造小組具體是什麼性質的機構,但既然是陳市長相中了他,他除了欣喜若狂之外,對陳市長更是感激不盡。
剛到改造小組他就發現了夏想,一個比他還年輕,但卻是和兩位主任平級的人物。他對夏想既敬畏又好奇,既對他處理吳氏兄弟的手段讚歎不已,又對他年紀輕輕卻已經是改造小組辦公室的副主任,大感好奇。鍾義平雖然不太會阿諛奉承,但也知道給領導端茶倒水是贏得領導好感,乘機接近領導的第一步,他就找了個機會,以給夏想送水的名義,想和夏想拉近關係。
夏想心裡清楚鍾義平的來意,他也覺得小夥子還算不錯,也有意培養幾個自己人,就耐着性子和他聊了一聊。吳港得和曲雅欣對鍾義平接近夏想並不在意,在政府機關,想要上進的人多了去了,千方百計和領導拉近關係的人,也大有人在。對此,他們也習以爲常。
不知不覺到了下班時間,鍾義平就提出要和夏想一起坐坐,夏想笑着拒絕:“不好意思,我已經有約在先,只能下次了。”
鍾義平一臉遺憾地說道:“那好,我下次提前預約,夏主任,我可是記住你答應我的邀請了。”
鍾義平一走,吳港得就湊了過來,一臉神秘地說道:“有活動?”
夏想見他擠眉弄眼,知道他沒想好事,就沒好氣地笑道:“別亂想了,是回一趟母校。”
“我知道……”吳港得又換了一副笑容,不過怎麼看,還是有一股賊眉鼠眼的味道,“肯定是找哪個小師妹去,對不對?”
夏想算是服了吳港得,歪打正着也不用這麼準吧?
傍晚的燕市就如慢慢降溫的天氣,不再是一片沸騰,大街上車流和行人漸少,夕陽斜斜照在路上,將夏想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象一個不真實的夢。他下了車,站在十字路口東張西望,彷彿是闊別了十幾年後,故地重遊的人。
上一世大學畢業後,雖然一直留在燕市,夏想卻再也沒有回建築學院一次。現在再次站在建築學院的門口,擡頭仰望學院門口的幾個鎏金大字,看着門口賣煎餅果子的熟悉的果子夫人,還有她賣汽水的可樂丈夫,夏想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以前最愛吃的早飯,就是一個煎餅果子,再加一瓶冰鎮汽水。
年輕真好,那時胃也真好,吃什麼消化什麼,從未不用擔心拉肚子。他還記得曾經一口氣喝乾了半暖瓶涼水,對,完全從水管中接的涼水,他居然一點也沒有感到任何不適。真是年輕得無所畏懼,年輕的身體也有張狂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