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成達才身材高大,鼻直口方,北方人的特徵非常明顯,第一眼就給人十分敦厚可信的感覺。他的最顯著的特徵是眉毛又濃又長,中間連在一起,是最正宗的一字眉。夏想進去的時候,他腰上繫着圍裙,嘴裡還吃着半截黃瓜,雙手沾滿了菜葉,正起勁地攪動碗中的雞蛋。
見夏想進來,他也不打招呼,直接說道:“打蛋器其實也不好使,可能和我手法不熟有關,雞蛋總打不勻。打不勻的話,炒出來的雞蛋就不嫩,口感就差……你有什麼好辦法沒有?”
“沒有,我不太會做飯。”夏想搖頭,想了一想又說,“其實也有一個笨辦法,窮人家裡以前吃不起雞蛋,不捨得多吃,打雞蛋的時候就會放點水和雞蛋攪一攪,雞蛋一摻了水,炒出來就會又滑又嫩。”
“真的假的?”成達才說話的時候,眉毛挑動,既象興奮,又象質疑。
夏想不置可否:“我也是聽說的,行不行,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成達才毫不猶豫向裡面注了一點水,然後熱上油,將雞蛋倒入鍋裡炒了起來。不一會兒就炒出一盤金黃的炒雞蛋,他嚐了一口,連連點頭:“不錯,確實不錯,口感滑嫩了許多……我就不懂了,既然這麼簡單的道理,爲什麼大部分人家炒雞蛋的時候,不放水?”
夏想搖頭笑笑:“成總吃慣了山珍海味,現在不再喜歡滑膩的食物,迴歸了清淡,是第三個階段,所以吃起來注水雞蛋不覺得什麼。對於剛剛吃得起雞蛋的家庭來說,他們吃多了注水雞蛋,認爲不注水的雞蛋才香纔好吃。與又香又純的純雞蛋相比,口感滑嫩的注水雞蛋對他來說,反而是吃不起雞蛋時的無奈做法。”
成達才笑了:“第三個階段?那前兩個階段是什麼?”
“其實還是老生常談的那三句話,第一階段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第二階段是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第三階段就又回到了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同樣的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心態卻完全不一樣。”夏想也是有感而發,想起後世爲了追求經濟的發展,導致了許多污染環境的惡性事件。爲了追求高產,大量種植連蟲子都不吃的轉基因作物。爲了片面的追求升學率,造就了太多高分低能的狀元。等到醒悟過來的時候,再回頭彌補,卻已經造成了許多無法挽回的損失……誰曾想,現在農村人無比羨慕城裡人,十幾年後,城裡人又開始羨慕農村人不受污染不吃有毒的糧食和蔬菜的有機生活,他收回心思,笑了笑,“就象歐洲人開慣了汽車,再步行說是環保說是健身,和我們買不起汽車,不得不步行健身,雖然一樣是步行,但心態卻完全不同。我們欣賞山水,和高人欣賞山水,看到的景物一樣,但心境卻有高低之分。”
成達才解下圍裙,將炒雞蛋放到一邊,哈哈大笑:“你的意思也是說我閒着沒事炒雞蛋,和家庭主婦不得不爲家人做飯炒雞蛋一樣,雖然都是在做菜,但對我來說是一種放鬆一種體驗,對家庭主婦來說,卻是一種枯燥無味的不得不做的差事,是不是?”
夏想也笑:“比喻貼近,意思相近,成總的炒雞蛋和主婦的炒雞蛋,同樣的一盤菜,附加值可是有天壤之別。就象名人字畫一樣,如果不署名,或許不名一文。一旦署名,就會價值連城。爲什麼,就是因爲有無形價值。”
“請坐!”成達才終於開口請夏想坐下,他也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夏想,名字挺有意思,想法也不錯,不但年輕也挺有見識,照你的意思說,寶興花園完全可以建成高層住宅,打出燕市的第一高層小區的名頭?”
夏想正了正身子:“如果是別人承建,未必能打響。但是達才集團出手,可以一舉成功,品牌的號召力,不可忽視。”
成達纔沒有再提寶興花園的問題,直接跳到了另一個話題上:“聽沈立春說,你對燕市的房地產現狀和以後的發展,很有見解,說來聽聽……”他揚起右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度,很有指點江山的氣勢,“說得好的,可以被採用的,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成達纔想當然地認爲夏想必有所圖。
夏想也不多解釋,將他心目中的燕市宏圖說了一遍:“達才集團是燕市乃至燕省的龍頭企業,許多時候要有敢爲天下先的勇氣。在我的心目中,燕市的第一個高層小區,第一個豪華別墅,第一個免物業的小區,第一個低價小區,等等,應該全部出自達才集團的手筆。成總既然是燕市房地產第一人,肯定有超前別人許多步的眼光,應當可以看到,燕市的未來的宏圖上,有哪些地點該由達才集團去書寫……”
夏想說的並不多,也沒有具體落到哪一處小區,哪一個地點上,因爲他知道,到了成達才這個層次,他關注的只是大方向上的問題,對於具體的實施細節,他不再感興趣,也沒有精力去關注,所以夏想只是從整體走向上簡略一說,他也知道,他所說的達才集團的發展方向,符合成達才以後的思路,又稍微加上了他的一些暗示性的引導。
是希望達才集團能更多地關注經濟適用房,將目光投向低收入家庭。以後房價上漲的趨勢不可避免,不是他所能阻擋的歷史潮流,只能儘可能地影響一下成達才,讓他多做一些對普通百姓有益的事情。
成達才一直沒有說話,出乎夏想意外,他倒是一個十分合格的傾聽者,表情專注,神態安詳,聽得津津有味。成大事者必有過人之處,果然不假,最起碼成達才這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就讓人十分受用。
“中午一起吃點便飯?”談話完畢,成達纔對夏想的說法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直接略過不提,而是邊說邊繫上圍裙,“想不想嚐嚐我的手藝?拍個黃瓜,拌個涼皮,再弄一個雪山紅梅——就是糖拌西紅柿,一人再來一杯冰鎮啤酒,怎麼樣,夠豐盛吧?”
堂堂的達才集團的締造者,中午就請他吃素餐,而且還全是涼菜,說出去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不過夏想倒是理解成達才的嗜好,對於這樣一位傳說中的人物,他所經歷的一切是許多人無法想象的,揮手之間決定幾千萬甚至上億的投資,一個龐大帝國的掌門人,他也有着許多不爲所知的秘密。
恭敬不如從命,夏想留了下來,陪成達才吃飯,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開着無傷大雅的玩笑,唯獨沒有一句談到工作和房產。成達才甚至還問到夏想有沒有女朋友,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卻沒有問上一句他和陳風有什麼關係,他想要見他有什麼目的。
聰明人說話,不需要點明。儘管夏想知道成達才或許會誤解他,認爲自己是想得到什麼好處,他也沒有說明。在成達才面前,不必急着證明一切。成達才什麼是什麼人?上至國家級領導人,下到潑皮無賴,他什麼人沒有見過?什麼事情沒有處理過?對他而言,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有不同的目的,有目的不要緊,要緊的是,你有沒有本事打動他。
吃完飯後,成達才直截了當地告訴夏想他要午休,夏想恭敬地告辭而去,成達才送他到門口,揮揮手:“小夏,以後想吃清淡的飯菜的時候,可以過來找我。”
夏想強壓內心的狂喜,他原來以爲今天要無功而返了,沒想到成達才最後一句話給了他一線希望,他知道,成達才大門,已經向他打開了一條門縫,儘管說來,門縫很小,不足以讓他看到門裡面的風景,但至少提供一個可以推門而入的可能。
下午一到單位,就被高海叫進了辦公室。
“遠景集團指定你爲他們在市政府的聯絡人,陳市長點頭了。遠景集團是什麼來歷,我還不太清楚,不過看樣子對方決心很大,想在燕市站穩腳根……小夏,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只要遠景集團在燕市的發展順利,你作爲他們指定的聯絡人,就可以在履歷上寫上濃重的一筆。我很期待你一年之內,再前進一步。”
高海的話出自真心,官場上是捧高不捧低,夏想現在上升的勢頭非常不錯,不提他有陳市長的賞識和曹市長的支持,他在城中村改造小組辦公室,是一個既能出成績又能落人口舌的是非之地。但正是因爲處於各方勢力的風口浪尖之上,也纔有更多的機會站立潮頭。想想看,一家京城來燕市投資的大型集團,點名要夏想爲他們的聯絡人,不是擺明了要把成績拱手送到夏想的面前嗎?
當然,高海也不無感慨地想,也不能只羨慕夏想命好,看不到他有能力的一面。誰讓他在會議上,一下就說中了陳市長的心事,而且也和遠景集團的方案不謀而合?這就不是運氣可以解釋了,只能說,夏想有才華,有見識,同時又有好運,再加上有後臺,不正是官場上的四有新人嘛,能不大踏步前進嗎?
夏想對高海還是保持着恭敬的態度:“以後還要多靠高叔叔指點,有些我考慮不周的地方,高叔叔儘管批評,都是爲了進步,批評了我,我還得請高叔叔吃飯。”
“說到吃飯,我倒還真有意見,小夏,你來燕市也有一段時間了,不是和女朋友粘在一起,就是和曹市長來往過密,我這個高叔叔反而被你冷落到了一邊,說說看,你是不是做得不太對?”高海明是批評,暗是拉近關係,其實也多少有點怨氣,怪夏想和他總刻意保持距離。
市政府秘書長是個關鍵位置,級別不高,但權力不小,主要是承上啓下,方方面面都要照應周到,非市長心腹不可勝任。夏想對高海的感覺很複雜,雖然也覺得他人不錯,但因爲宋朝度始終不肯拉他一把的原因,他心裡也總在顧忌或許高海有什麼地方得罪過宋朝度,所以他也擔心和高海走得過近,等宋朝度得勢之後,會有不利的影響。
不過現在看來,高海對別人怎樣暫時不論,對他,確實也是沒得說,他就誠實地接受了高海的批評:“高叔叔批評得對,我最近又忙着熟悉工作,又得抽空談一下戀愛,確實忙不過來……既然高叔叔批評了我,我就改正。今天晚上我約一下曹伯伯,看他有沒有時間,一起坐一坐?”
坐一坐的意思,就是私人性質的會面和吃飯,比起在市政府裡的公事公辦,關係可以更近一層,高海自然願意多和曹永國來往,都是陳市長的嫡系,他和曹永國,還真沒有私下裡交流過。
曹永國聽到是夏想從中牽線,就一口答應下來。
會面地點選擇在楚風樓。
正好曹殊黧打來電話,想和夏想一起吃晚飯,夏想就提到了晚上的安排。曹殊黧想夏想了,就說:“高叔叔也不是外人,我就過去蹭飯吃,好不好?不過就是太遠了,晚上還要回學校……”
夏想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算了,誰讓你是我的小丫頭呢,我去接你,然後再送你,管接管送,滿意了吧?”
“這還差不多,算你有心。”曹殊黧高興地驚呼起來,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對了,上次說和孫安見面沒有見成,要不也叫上孫安和孫叔叔,大家認識認識也沒什麼壞處,是不是?”
夏想就內心感嘆,小丫頭聰明得很,很懂得借勢助勢,她也是在幫自己編織關係網。因爲有了曹永國和高海的在場,孫安的爸爸也會對他高看一眼,不會僅僅因爲他是曹殊黧的男朋友,而看輕了他。
夏想沒有理由拒絕,就讓小丫頭打電話去聯繫。不一會兒她就回了電話,說是在她的威逼利誘之下,孫安不敢不答應,也請動了他的爸爸孫定國孫局長。
夏想就把市公安局副局長孫定國也一起吃飯對高海一說,高海喜出望外,點頭說好。夏想就不好意思地說出他要接曹殊黧,高海自然沒有異議,就讓夏想盡管去,不用管他,他會開車前往楚風樓準備一下。
以高海的身份,提前到達地點等候曹市長,是應有的禮節。
夏想開着喬白田送的桑塔納去曹殊黧,儘管此時的汽車連離合器都沒有助力,開久了會踩得連腳都疼,不過穿梭在人流之中,空調打開,看着外面汗流浹背的人羣,還是感慨有車真好。好車壞車暫且不論,至少可以冬暖夏涼。
在校門口接上曹殊黧,才發現小丫頭不知何時短髮留長,已經可以紮起了辮子。她穿了一身素色的裙子,不長不短,還算典雅,脖子裡還繫着她的銀鎖。
“你怎麼留起了長髮?”夏想好奇地問,又看了她迷人的脖子一眼,用力指了指,“從壩縣你就說要告訴我你銀鎖的秘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快一年了,我還是不知道銀鎖藏着什麼秘密?”
曹殊黧見夏想用手指她的胸,急忙捂住胸口,又聽到問的是銀鎖,才長出一口氣:“我還以爲又少穿了什麼,明明記得戴上了……就是防止你偷看,哼!”她笑着挽起頭髮,梳了一個小短辮,“我覺得長髮也不錯,好象你比較喜歡長頭髮,是不是?”
“誰說的?”夏想比較納悶,小丫頭何出此言。
“楊貝和連若菡都是長髮!”曹殊黧挑釁似地看了夏想一眼,意思是,非讓我說出來不是,好,就點出你的內心秘密。
夏想假裝擦汗:“她們留不留長髮,和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沒有一毛錢,我感覺可能有一分錢的關係,所以我也留長髮試試,比比誰的頭髮更長。”曹殊黧的邏輯讓夏想完全無語,他只好趁拐彎的時候,假裝手忙腳亂地開車,就故意不接她的話,不料小丫頭也有意思,點到爲止,也不逼他,又轉移了話題,“銀鎖是我奶奶送我的,說只要我一直戴着,不摘下來,就能鎖住一生的幸福。還說,要摘的話,只能讓一個愛我一生的男人來摘……唉,雖然老人家說的我不太相信,不過奶奶也是一片好心,我也就一直戴着。”
過了一會兒,曹殊黧又假模假樣地嘆了一口氣:“你說,兩個人真能相愛一輩子嗎?書上說,愛情最多隻能持續18個月……好象真的挺準的,我現在就已經有點討厭你了。”
“英雄所見略同。”夏想就不順着曹殊黧的話說,“愛情就是體內分泌的一種化學物質作祟,一旦化學物質停止分泌,愛情就不存在了,所以說愛你一生一世絕對是騙人的假話,我纔不相信,兩個人有什麼愛來愛去的,是不是,黧丫頭?”
“是你個大頭鬼!”曹殊黧毫不客氣地在夏想的腿上擰了一把,“女孩子是要靠甜言蜜語來哄的,尤其是在沒有騙到手之前,一定要再加上花言巧語,都象你這樣笨,活該找不到女朋友。”
“誰說我沒有女朋友?我女朋友多得是,不信我打個電話,立馬會有一個美女過來找我……”
不料夏想話未說完,手機就突然真的響了起來。他一看來電號碼,頓時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