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一天沒什麼事,有幾次小糾紛,夏想都沒有露面,讓吳港得出面處理。週二上午,有一個脖子和手腕上都掛着和狗鏈粗細的金鍊的肥頭大耳的人來找夏想,說他是章程三建的人,特意來辦理承建手續。
“什麼承建手續?”夏想見他一副暴發戶的姿態,心中反感,就明知故問。
“我說夏主任,難道武秘書說過的話你也會記不住?章程三建要進軍燕市市場,我去找了市長辦公室,說是改造小組辦公室全權負責,也是怪事了,非要讓人多跑一遍路……”他搖頭晃腦地說個不停,說話時還頗不耐煩地兩隻腳換來換去。
“哪個武秘書?”夏想低頭看文件,“把你們公司的資質證明、工商執照的複印件還有相關業績,都交到曲主任手中,如果曲主任初審合格,會通知你們複審,複審合格的話,就可以參加公開招標了。”
“什麼?”肥頭大耳沒聽清一樣,聲音一下提高了八度,“我沒聽錯吧?武大秘發了話,你一個小小的辦公室副主任敢不聽話?不想混了是不是?”
“燕市市政府沒有武大秘這號人,所以不管你說的武大秘書是誰,他也管不到燕市市政府的決定!如果你覺得市政府的規定不合理的話,沒有人請你來承建工程。想要承建工程的人,多去了。”夏想一句話就給他頂了回去,拿省委書記的秘書來壓市政府,別說武沛勇,就是高成鬆也不會公開否定燕市市政府的決定。
肥頭大耳氣得說不出話來,鍾義平進來說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請不要妨礙政府人員辦工,謝謝合作!”
武沛勇囂張是囂張,但他手中沒有實權,充其量就是仗着可以在高成鬆面前搬弄是非,藉以恐嚇別人。夏想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武沛勇對他再不滿,也不會丟份到拿他到高成鬆面前說事。開什麼玩笑,讓省委書記收拾一個科級幹部,傳了出去高成鬆都丟不起這個人!
而且夏想也敢保證,武沛勇在外面再狂妄,他也是有政治智慧,在高成鬆面前也很會做人,否則高成鬆也不會這麼縱容他。
下面地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怕武沛勇,他不用怕,武沛勇頂多發一通火,再找機會給他難堪,一時半會也奈何不了他。機會也是雙方面的,武沛勇想找機會收拾他,他何嘗也不在等待機會反擊武沛勇一次。
一週後,從章程裡傳來消息,新任章程市市長洪昭廣突然被調離章程市,任燕省老幹部局副局長,後面還鄭重標註:(正廳級待遇)。
誰都知道,洪昭廣的政治生命,從此完結。
夏想聽到消息後,震驚得久久無語!史老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一擊,直接讓一個市長仕途走到末路,他到底有多大的能量?能動得了章程市市長,必須要過省委常委會一關,史老爲了維護李丁山,還真是不遺餘力!
只是讓他始終想不明白的是,史老手中到底有什麼底牌,爲什麼他退下來這麼多年,還有舉手間改變燕省政壇的影響?
夏想感嘆,宋朝度勸李丁山從政的一步棋,直到今天,才顯出他當初決定的英明,也終於在高成鬆的巨大壓力下,撬開了第一條鬆動的縫隙。
八月初,燕省的政局又迎一次新的震盪,空降的副省長高晉周走馬上任。
高省長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視察西里村森林公園,並且點名要夏想陪同。
副省長點名要一名科級幹部,其中的含義肯定會引人浮想聯翩。陳風卻沒有多想,他知道高晉周的來歷,也知道高老對夏想的讚賞。曹永國卻大惑不解,雖然說一個副省長來到燕省,受到制約的地方太多,就是燕市也未必會給不帶常委頭銜的副省長面子,但副省長畢竟是名正言順的副省級幹部,而且高晉周是由京城空降下來的,他怎麼就知道夏想,就點名要他陪同?
被副省長點名,不管怎麼說都是一種榮耀,一個政治信號。曹永國不知道是該慶幸夏想運氣好得讓人難以置信,還是該替他擔心,被更多人關注的結果就是,樹大招風。
不過陳風和曹永國都沒有想到的是,本來聽到夏想拒絕了章程市三建的消息之後,暴跳如雷的武沛勇正準備想辦法收拾夏想時,聽到高晉周點明要夏想陪同,立刻就收回了心思。本來洪昭廣被調離章程市,也讓武沛勇吃驚不小,但他顯然沒有意識到洪昭廣的調離和夏想之間有什麼聯繫,還想着通過燕市市政府的人,找夏想找回面子,而高晉週一發話,武沛勇就乖乖的暫時壓下了心頭的火。
連沈復明也老實了許多,讓章程三建先回章程市,等時機成熟了再說。沈復明不傻,洪昭廣剛要給李丁山顏色看,卻被直接抹殺了政治前途,肯定有人在幕後出手。儘管他不知道是誰,但不管是誰,都是讓高書記都忌憚三分的人物!沈復明知道,他惹不起。
而且他也明白,雖然高書記將他調到燕省任副省長,但京城卻又立刻空降下來一個副省長,箇中意味不言而喻,平衡,政治上的平衡之道。燕省的政局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由以前的高書記一家獨大,慢慢地也擠進了一些新生力量,開始是空降的錢錦鬆錢秘書長,現在是高晉周高副省長,一切的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沈復明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只是有一點他心裡清楚,他除了低調之外,除了緊跟高書記的步伐之外,已經無路可走了,除非他想現在就回家養老。
夏想也能推測到燕省局勢的微妙變化,而且他比沈復明看得更清晰的是,燕省局勢的一個微小的轉折點,其實是從李丁山上任壩縣縣委書記開始的。正是因爲李丁山的上任,改變了原有的歷史進程,而宋朝度也因爲李丁山的關係,用一種隱晦的方式,將自己綁在了史老的船上。
高晉周的空降,認真算起來,其實也是他帶來的影響之一。因爲他的原因,連若菡纔來到燕市,替家族打開燕市的市場。而在後世,直到十幾年後,京城的房地產商纔開始關手燕市的市場,可以說,連若菡的提前介入,比原有的進程整整早了十幾年。也正是連若菡家族的巨大勢力,纔有了高晉周的空降。以前的燕省的政局中,根本就沒有高晉周的存在。
高晉周雖然只是任副省長,但他才48歲!48歲的副省長,誰都清楚他可不是下來過度或者養老來了,而是鍍金和撈政績來了,又是京城來人,年輕且又有後臺,別看只是一個普通的副省長,誰敢說一年後不會突然掛上常委?所以高晉周和沈復明同樣是副省長,而且高晉周在省政府裡面排名最後,但所有人都對他高看一眼。
既然是副省長有令,夏想豈敢不從?何況視察的又是連若菡的地方。他今天一早起來,先來到辦公室,整理了一下相關資料,又交待了一下事情,就喊過鍾義平,讓他陪自己一起去森林公園。
鍾義平喜出望外,領導信任你,纔會讓你陪同,況且是要陪副省長視察,這可是天大的面子。他急忙接過車鑰匙,忙不迭地幫夏想打開車門,開上車一路直奔森林公園而去。
路上,夏想又和連若菡通了一下電話,約好了見面的時間。連若菡還是淡淡的口氣,好象他的身份只是夏主任,而她的身份只是連總一樣,連妹妹也好,若菡也好,在夏想眼中都消失不見。自從上一次在荷塘月色見面之後,儘管二人又見過幾次,不過每次都是公事公辦,連若菡清清冷冷,對夏想沒有一點笑臉。
夏想沒有勉強她,也知道她心裡不平,想說什麼又無從說起,只好和她不遠不近地相處。就連經常去設計方案繪製圖紙的曹殊黧也感到了連若菡的疏離,還問夏想是不是他得罪連姐姐了,夏想無言以對。
他是得罪她了,得罪得還不輕,卻又無法讓她原諒自己。怎麼原諒?難道要告訴她,我不能娶你,也不敢娶你,但我確實也喜歡你,做我身後的女人,好不好?
依夏想所想,他肯定可以打動連若菡,讓她答應。但他不能說,也不能做,連若菡答應,他不敢答應。連若菡不是別人,她身後有一個可以爲了打開燕市市場就能空降一個副省長的龐大家族,能量之大,遠超他的想象。
他不能和連若菡在一起,不是開玩笑,是她的家族一旦發作,也許只需要一個電話,就能將他努力的一切化爲泡影,甚至還可能連累曹永國,也許還會害了曹殊黧……做人不能自私到只顧自己一人的好,而且夏想也清楚得很,就算他和曹殊黧斷絕關係,義無反顧地投入到連若菡的家族勢力之中,就算連若菡的家族最終肯同意讓連若菡嫁給他,他也不敢拿身家性命去賭上一把。
他還渺小得如一棵小草,真要投身到連若菡的家族之中,就擺脫不了任人擺佈的命運!
而他既然再活了一次,就是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不想任由別人左右!況且夏想也很清楚一些家族勢力的可怕,他們也許爲了斷絕他和曹殊黧的往來,爲了絕了他的後路,不一定會使出什麼出人意料的手段。
他不想害人害已。
夏想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不能做到什麼,所以他只能對連若菡敬而遠之,做不成好朋友,就當一個普通朋友也好,爲她的事業出上一份力,也算盡心了。
鍾義平見夏想心事重重的樣子,關心地問:“夏主任,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夏想擺擺手,笑道:“想點個人的事情,你別操那麼多心,好好開你的車。你的車技也一般,以後多練練,我不用車的時候,你就多練練手。”
鍾義平忙點頭:“我是大學時拿的駕照,後來接觸車不多,就有點手生……夏主任放心,我會努力的。”
夏想最先趕到森林公園。
說是森林公園,其實現在還是一片荒地,現場一片狼藉,只是簡易地搭了一圈圍牆,豎起了一個牌子,上面是繪製的效果圖。
西里村的整體搬遷已經進入了尾聲,基本上沒遇到什麼阻力。一是遠景集團給出的條件足夠優惠,二是城中村改造小組辦公室的支持力度足夠大,所以大部分村民都十分滿意,痛快地搬進了臨時安置房。當然也有一些潑皮無賴想借機撈上一筆,就在吳港得的強大攻勢下,潰不成軍,最後一敗塗地,只好不了了之。
夏想最近事情多,雖然作爲遠景集團的指定聯絡人,這些天來森林公園現場的機會也不多。他舉目四望,見現場平整得還算可以,遠處有一些工人正在忙碌,在整理運來的樹苗。還有一些推土機在平整場地,再遠處有一小片樹林已經成形,鬱鬱蔥蔥的一片,讓人看了心情舒暢。
根據夏想的建議,森林公園既要種一些現成的大樹,也要種一些樹苗,要給樹林成長的機會。至於種什麼樹好,如何間隔種植,什麼土壤適合種什麼樹,等等,自然有園林專家操心,夏想是門外漢,就不再發表意見。
沒等多久,連若菡也到了。
連若菡還是開的路虎,不過車修整過,也做過拋光護理,看上去新了不少。她從車上跳下,下身牛仔褲,上身小T恤,簡單隨便得象個學生。她衝夏想點頭一笑:“我想在樹林中挖一個人工湖,在湖中心建一棟別墅,幫我想個名字?”
夏想見連若菡臉上沒有化妝,依然是嬌嫩花顏,就想天生麗質果然不假,真正漂亮的女人,是不需要化妝的。他聽連若菡的想法也挺有意思,就說:“想法很好,到時可以邀請許多朋友前來聚會,不過名字不太好起,不如就叫湖心居好了。”
連若菡嗔怪:“一點也不動腦子,敷衍。”
說到聚會,夏想纔想起他還答應高建遠帶連若菡去赴他的酒會,心裡猶豫着是不是開口問一問連若菡,不料連若菡眼睛挺尖,一眼就看出了他有話要說,就毫不客氣地說道:“有什麼話儘管說,是不是嫌我穿得不太正式?”
“是呀,我在想,你有沒有禮服?”夏想找到了切入點,就問。
“當然有,你問這個做什麼?想要參加聚會還是酒會?”連若菡一下就猜到了七八,不過她隨即又說道,“你就算去參加聚會,也要帶上黧丫頭,問我做什麼?”
夏想摸摸鼻子,只好實話實說:“你看,若菡,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雖然老朋友不一定就是好朋友,但畢竟也有點交情了,我就說實話了,你不愛聽的話,就當沒聽到好了……高建遠對你念念不忘,他一直以爲你是我的女朋友,想邀請我和你一起去參加他的酒會,我沒有直接答應,說是要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連若菡笑了,笑容有些意味深長,讓夏想摸不着頭腦。笑了一會兒了,她才說:“你想乘機和高建遠接近,加深關係,就想出賣我,是不是?要是他知道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想要追求我,怎麼辦?”
連若菡拋出了一個難題,也是一個帶着危險信號的測試。
夏想撓撓頭,突然用手一指遠處:“高省長的車隊來了,快去迎接。”他又想起什麼又問了一句,“高老怎麼沒來?”
連若菡生氣了,白了他一眼:“沒膽量,膽小鬼!”不過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老子不接待兒子,高老才懶得出面。”
其實高晉周今天算是輕車簡從,只帶了秘書和司機,連省政府的副秘書長都沒讓陪同,可謂作風務實。高晉周也一早就通知了市裡,他不需要市裡的官員陪同,他前來森林公園視察,純粹是出於熱愛樹林的考慮,個人興趣多一些,工作性質少一些。
話說得很明,就是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但爲一名空降的副省長,還沒有開展工作就來森林公園視察,誰不知道森林公園的投資商來自京城,而高晉周也是從京城空降,其中的含義就呼之欲出了。
不要市裡人員陪同,又偏偏點名要夏想出面,而夏想又是遠景集團的指定聯絡人,由此夏想和遠景集團之間的關係,遠景集團和高省長之間的關係,高省長又和夏想之間的關係,一時就成爲市政府大院所有人的談資。
48歲的高晉周顯得很年輕,或許是保養得好的緣故,看上去不過40出頭,比李丁山還要年輕幾分。他個子不算太高,面容白淨,猛一看,倒象一個做學問的學者,夏想就想,果然受高老的影響很深,高晉周爲官多年,還有學者風範,可見家教的淵源極其重要。
高晉周說話聲音不高,有些綿軟,不太象北方人口音,他和夏想握手,沒有一點架子:“小夏,以前常聽連總提起你,說你年輕不大,非常穩重,今日一見,果然如此。現在又常聽家父說到你,說你在設計方面極有天賦,如果能投身到規劃行業,肯定能成大家。別看我以前沒有見過你,可是你的大名卻如雷貫耳,而且說句不好聽的話,我還有點嫉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