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天良招供了。
不但招供了他指使他人打死李向文一事,也供出了他爲虎作倀,替狄國功鞍前馬後效勞的衆多醜事。也不是桑天良沒有節操,不替狄國功死撐,而是幾名保鏢毫不猶豫地供出了幕後主使的煤老闆,同時,狄國功事發的消息也傳到了他的耳中。
桑天良一聽之下,本來已經瀕臨崩潰的心理防線,更是一瀉千里,再也撐不住片刻了,一五一十地吐露出了全部真相。
他交待的事情之多,大大出乎紀委人員的預料。幾名辦案人員還以爲桑天良只是一個小蝦米——他們當然並不知道內情,誰也不會提前對他們透露過多,以免產生誤導——沒想到,桑天良表面上是一個小蝦米,暗地裡卻是一條大魚。
一條非常巨大的魚!
紀委工作人員興奮了,由桑天良引出了狄國功,再由狄國功不一定會引出什麼更大的魚。如同見到魚兒就會雙眼發亮的貓一樣,紀委辦案人員,哪一個不想自己經手一樁驚天大案?
在向紀委做過請示之後,辦案人員更加躊躇滿志了,下定決心要辦一件轟動西省的大案出來。
桑天良的供詞再加上保鏢們的供詞,一場風波即將醞釀成形。
……
所有人都不會甘心退下歷史舞臺,不管是大人物還是小蝦米,哪怕是作惡多端的蝦米。
實際上,毫不誇張地講,在遍佈省部級和正廳級的晉陽,別說桑天良是小蝦米了,狄國功其實也是小蝦米,但小蝦米卻也能禍國殃民。
狄國功卻並不認爲自己是小蝦米,更不認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是禍國殃民。沒有信仰的可怕正在於此,做出了窮兇極惡之事,卻不知爲過,反而認爲是理所應當!
夏想對桑天良和狄國功痛下殺手,也正是基於以上認識。有些惡人,不打到他痛,不讓他知道害怕,他永遠沒有悔改之心。
但狄國功此時並沒有意識到他真實的處境,誰打電話都不理會,也不管市委對他的處分決定,只顧瘋狂地領着幾名忠心耿耿的手下,發動了他多年在晉陽經營的勢力,動用了全部的關係網,幾乎將整個晉陽的每一個角落都翻了一個底朝天。
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狄國功幾乎驚恐萬分了,怎麼可能?怎麼會?!以他在晉陽的勢力,就是一個小偷偷了錢包,他一個電話打出,半個小時內就能完璧歸趙,四個大活人,要吃要喝要住,不管是藏在酒店還是隱蔽的角落,怎麼都逃不過他的搜查。
晉陽是他的地盤,他苦心經營了幾十年,第一寸土地都無比熟悉,哪裡藏污納垢,哪裡是重災區,哪裡乾淨,他都瞭如指掌,怎麼會發動全部力量,也找不到四個大活人。
難道是……被撕票了?
狄國功活了一把年紀了,從來沒有如現在一樣焦頭爛額並且驚恐萬分,如果現在讓他拿自己的命去換四個兒女的命,他二話不說就會掏槍自殺,可惜,他一個消息都收不到,完全不知道對方到底想要怎樣,也不清楚四個兒女到底算是失蹤還是被綁架。
當了一輩子公安,最後卻被人算計得團團轉,情何以堪!
狄國功恨得咬牙切齒,氣得暴跳如雷,但都無濟於事,四人就如平空消失一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也沒人再打來電話索要贖金或是別的什麼。
一開始,狄國功也懷疑事件的幕後主使是高層人物,但也只能想想而已,說都不敢都說出口,何況去當面質問了?如果他敢懷疑省委領導指使他人綁架了他的兒女們,只要他話一出口,就是嚴重的政治錯誤!
狄國功最懷疑的人其實不是夏想,是張平少!
一直以來,張平少和他都不和,而且張平少始終無法掌控市局,再加上張平少在桑天良事件上的態度,他就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張平少是桑天良和他的事件的幕後黑手。
但隨後,隨着事態的進展,狄國功卻將矛頭轉到了夏想身上,原因是他越想越覺得以張平少的政治智慧,不足以佈下如此嚴密的一個局,縱觀整個省委,和他站在對立面並且最有智慧者,唯夏想一人而已。
……不管狄國功如何設想整個事件的幕後種種,他離真相還很遙遠,以他的小蝦米的級別和政治智慧,和夏想相比,還差得十萬八千里了,而且夏想完全沒有將他當成政治對手,他只是一個導火索而已,或者說,只是一個可憐的犧牲品。
小蝦米的境界永遠無法體會到高層的胸懷,到了夏想的位置,登高而望,不敢說天下在手,至少也是西省在握,在他的高瞻遠矚之中,狄國功終究只是一個貪財忘義、殺人放火的人渣罷了。
不過人渣和酒渣一樣,也有用處。
狄國功鬧騰了整整一天,他身後的人也跟在他的身後,來了一次意義重大影響深遠的晉陽一日遊。
不止在他的身後有人不離左右地跟蹤,他吩咐下去的其他人手的身後,也都有不少影子。而且每一個影子都非常專業,飄忽不定,若即若離,以狄國功手下的專業性和水平,絲毫沒有察覺。
於是,狄國功在整個晉陽的勢力,全部暴露在幕後人物的眼皮底下,被一絲不差地紀錄在案。相當於整個晉陽地下的關係網,對幕後人物來說,完全暴露在了眼前。
再加上由桑天良事件引發的保鏢落網,落網之後供出煤老闆勢力,等於是說,晉陽在幕後人物的面前,最後一塊遮羞布也被扯下了。
……
狄國功最後的命運如何,正朝着夏想設想的方向迅速滑落,除非有不可抗力的因素出現,否則狄國功必將成爲晉陽地震的導火索。
下班後,夏想還沒有出門,就接到了哦呢陳、蕭伍和宋立等人的電話,接完電話之後,沉思了片刻,吩咐唐天雲:“天雲,你和國務院辦公廳聯繫一下,確定一下付副總理工作視察的日程安排,另外,安排一次能源型經濟轉型的聯席會議。”
唐天雲應了一聲,迅速記錄了下來,又問:“雷書記是不是出席?”
“就按雷書記出席的規格安排。”
“有沒有工商界人士出席?”
“有,肯定……有。”夏想會心地笑了,所謂工商界人士,對西省而言,就是專指煤老闆們了,“這次的聯席會議,就是專門爲他們而開。”
“……”唐天雲面露疑惑之色,一下沒跟上夏想的思路。
“桑天良事件如果還不讓一些人跳腳,狄國功事件就真正觸動了一些人的底線,聯席會議的召開,是一個向我示威的好機會。”夏想呵呵一笑,“等着一場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
何止一場好戲……夏想話音剛落,辦公桌上的電話就響了。下班時分打來的電話,多半是吃請的邀請,夏想就不太想接聽,或許是有預感,微一愣神,他還是不經唐天雲之手,親自接聽了電話:“你好,我是夏想。”
“夏省長好!”話筒中傳來了清脆的女聲,脆生生,清靈靈,就如山澗的一股清泉奔流而出,一下讓人感受到春意撲面而來。
儘管夏想從未聽過她的聲音,也未曾和她見過一面,但他一下猜到了來人是誰——陳豔。
夏想“哦”了一聲,淡淡地問道:“你是哪位?”
“我是陳豔,夏省長肯定沒有聽過我的名字了,不過不要緊,我可是對夏省長久仰大名。”陳豔的聲音透露出微微的興奮之意,也不知是真的激動還是假裝。
“有什麼事情?”夏想依然不冷不熱,就等陳豔切入主題。
“今晚,想請夏省長吃飯。”陳豔的提議很突兀,一般來說,請省長吃飯是一件非常艱鉅的任務。作爲一省的最高行政長官,國內一共纔有多少名省長?省長是無數人仰望的存在,不知有多少人想和省長通話而不可能,更不用提和省長坐在一起吃飯了。
“不好意思,晚上有約了。”夏想很乾脆地拒絕了陳豔,他倒要看看,陳豔如何說服他。
“省長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我也是一片誠心。”陳豔懇求的聲音流露出嬌柔之意,“而且,我也有一項重大投資要和省長談談。”
陳豔知道夏想辦公室的電話並不難,但她要請到夏想,就不容易了,所以,她必須使出渾身解數。
“有什麼投資項目,請和分管的副省長聯繫……”夏想見陳豔沒有誠意,微一停頓,就意欲掛斷電話。
“省長,我還有話要說。”陳豔知道如果夏想掛了電話,她再想和夏想通話,就難如登天了,忙不迭地說道,“我手中有百分之五的安達礦業的股份,想要轉讓……”
“……”夏想微微一笑,陳豔果然不簡單,一下就命中了他的軟肋——雖然稱之爲軟肋並不確切,但也必須要說,也確實是他下一步的落腳點。
“這樣……”夏想微一沉吟,拿捏了一下,“你和我的秘書通一個電話。”
放下電話,在一旁聽得真切的唐天雲會意地笑了。
晚上,夜風習習,春意醉人,夏想赴了陳豔之約。作爲他和陳豔之間的第一次過招,出現了極具戲劇性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