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於芬就隨夏想上樓,打開夏想的房間一看,曹殊黧穿着毛線睡衣,抱着枕頭,撅着屁股,姿勢不雅地爬在牀上,睡得正香。也不知道做到了什麼美夢,嘴巴還動了幾下,就差說夢話了。
顯然是她上來等夏想,沒等到,自己卻先睡着了。
王於芬想要打開燈,夏想制止了她,小聲說:“別驚醒她了,我抱她下去,讓她好好睡吧。”
這一句話,讓王於芬讚許地點點頭,看向夏想的目光立刻多了一絲慈愛。
夏想彎腰,輕輕地將小丫頭抱了起來。她睡着了也不老實,被夏想一抱,迷糊中雙手就摟住他的脖子,身子還用力貼了上來,反倒把他抱得緊緊的。夏想只好衝王於芬尷尬地笑笑,輕手輕腳地下樓,把她放在她的牀上,又蓋好被子,轉身來到門口,對一直門在一邊觀看的王於芬說道:“我去睡了,阿姨……”
王於芬點點頭:“可以看出來,你對黧兒還真的不錯……”話未說完,曹殊黧突然說出了一句夢話:“夏想,你真壞,你是大色狼!”
夏想大汗,在王於芬置疑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王於芬的審視的目光在夏想和曹殊黧二人的身上,轉來轉去。夏想渾身不自在,匆匆吃了幾口飯,就藉口出門。曹殊黧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非要跟着夏想,被夏想找了個理由拒絕了:“我去找王書記打牌,你就別跟着了。”
曹殊黧點點頭:“那你晚上早點回來,別再讓我等得再睡着了,咦,昨天我好象在你房間睡着了,怎麼醒來的時候,又在我的房間?”
夏想幹脆不予解釋,匆忙出門,事情還是留給她們母女去解決好了。
出門後給王鵬飛打了一個電話,電話一接就通,王鵬飛略帶南方口音的聲音傳來:“哪位?”
“王書記您好,我是夏想!”夏想的聲音帶着恭謹和熱情,“上次您說讓我有空找您打牌,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時間?”
王鵬飛停頓了片刻,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道:“小夏呀……那就過來吧,你到陸羽居茶館來找我。”
陸羽居茶館在橋東,夏想現在在橋西,有一段距離。他想了想,沒有開車,打車前往。
到了茶館,迎賓一聽夏想報上名字,就直接領他到了二樓的雅間,推門一看,裡面已經有了三個人,除了王鵬飛之外,沒想到沈立春也在,另一個人是一位年約50上下的老者,穿對開的中山裝,頭髮朝後梳,很有出世的味道。
沈立春笑着站起來:“就你最晚,還不快向王書記和餘院長拜年……”
夏想就笑着抱拳:“王書記過年好,餘院長過年好!”
王鵬飛點點頭,餘院長卻只是擡了擡眼皮,既沒說話,也沒點頭,基本上等於無視了夏想。
沈立春忙打圓場,介紹說:“餘院長是我們集團的設計院的院長,可以說是燕省設計界的泰斗。”
夏想明白了,餘院長肯定是學院派的代表人物。一般學院派的人物都有眼高過頂的清高,他被餘院長怠慢,心裡雖然也有不滿,不過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就說出幾句久仰和仰慕的客套話,心裡卻清楚,燕省設計界雖然並沒有什麼出類拔萃的人物,但一流的設計專家都在建築學院,餘院長也不知道是哪一路神仙,反正他的泰斗稱號,名不符實。
王鵬飛伸手一指:“來,小夏,坐下打牌。”
夏想和沈立春面對面,是同家,夏想以爲王書記會打什麼高深的玩法,不想他只玩打升級。打升級幾乎人人都會,夏想不敢說精通,但上學時也曾沉迷其中,經常大戰起來,一夜不睡。沈立春顯然也是精通此道,他和夏想的配合十分默契,連贏王書記和餘院長三次。
夏想不是不想故意讓牌,不過他看沈立春的架勢,也沒有故意讓王書記贏的意思,他也就跟着沈立春的牌走。連勝三局之後,王書記還是一臉平靜,餘院長卻將牌一扔,不滿地說道:“不玩了,事不過三,連輸三局,再打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王鵬飛也把牌一扔:“老餘,我們得服老,記憶力不行了,精力也比不過他們小年輕,輸牌是正常的。既然不打了,就說說話也好。”
餘院長看樣子和王鵬飛很熟,他看了夏想一眼,問道:“聽說森林公園的方案是你設計的?休閒廣場的設計倒還不錯,有點亮點,森林公園的方案就稀鬆平常了。”
夏想也不知道餘院長怎麼就對他好象有意見,不過還是恭敬地說道:“我只不過提供了一些思路,沒有具體參預到設計中去,本來我就不是專業的設計人員……”
“不過聽陳市長說,你的思路有新意,考慮周全,比全燕省的設計專家都強……年輕人,是不是口氣太大了一些?”
難道是陳風的話傳到餘院長耳中,他聽了覺得刺耳,認爲自己被擡得過高,有損他的名聲?夏想心中苦笑,這都哪兒跟哪兒,好歹也是一院之長,怎麼這麼小氣?礙於王鵬飛在場,又有沈立春的面子,夏想只好解釋說道:“我不過是瞎打誤撞,就設計了一次休閒廣場,沒想到還讓陳市長誇獎了一通,也就是運氣好,真是說到設計,比起餘院長,我還是差了許多。”
“我從事設計工作幾十年,你纔多大?要是你現在都比我強,我豈不是等於白吃了幾十年的乾飯?”餘院長還是話裡帶刺,也不知爲什麼要衝夏想發泄不滿。
夏想就看向王鵬飛,王鵬飛臉色平靜,沒有什麼表情。再看沈立春,沈立春臉上微顯尷尬,暗暗搖頭。夏想就琢磨,餘院長故意找事,是王書記的主意,還是他就是一個清高過頭的老學究?
見二人都沒有要替他解圍的意思,夏想也就將心一橫,說道:“餘院長有何指教,請講,我洗耳恭聽。”
餘院長冷冷一笑:“指教談不上,就是想請教一下夏想同志,小馬村和大馬村爲什麼要改造成人民廣場?既然西里村能改造成森林公園,成爲燕市的肺,小馬村和大馬村爲什麼就不能也改造成人民森林公園,和西里森林公園並列,成爲燕市的另一個肺,人有雙肺,一個城市有兩個肺也不爲過,是不是?”
夏想多少聽出了一點端倪,應該說餘院長是想仿效西里村的模式,也有意將人民廣場改造成人民森林公園。或許他認爲森林公園的模式更能給達才集團帶來好處,又或者改造成森林公園他可以從中獲得更大的利益,但不管如何,人民廣場的說法是自己向陳風提出來的,又通過陳風傳達給了達才集團,最後得到了成達才的認可,可能正是因爲這個原因,餘院長才將自己當成的假想敵。
這……從何說起呀?夏想哭笑不得。
但既然餘院長要和他當面論證,他也不能怯戰,就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觀點:“西里村不在市中心地帶,而且正好處於風口,所以建造成森林公園最合適不過。小馬村和大馬村位於市中心,建造成森林公園雖然也可以起到一定的淨化空氣的作用,但因爲不在風口,作用有限,最主要的是,在市中心建造一大片森林,浪費地皮不說,還容易帶來不安全因素。森林公園有好處,但也有壞處,就是容易滋生各種蚊子,還有會成爲飛鳥的棲息地,在市區邊上還說得過去,在市區的話,飛鳥和蚊子都會引起市民的反感……”
餘院長張了張嘴,想說什麼都沒有說出口,顯然他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不過被夏想當場反駁得啞口無言,還是讓他覺得大失顏面,就不快地說了一句:“強詞奪理。”
夏想笑笑沒有說話,因爲他突然之間腦中靈光一閃,想通了一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就是他一直不明白成達才爲什麼會下大力氣打造一個人民廣場,如果僅僅是爲了提升企業形象,所花代價也未免太大了一些。剛纔和餘院長一番討論,他以前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豁然開朗,成達才真高人也!
可以說,成達才建造人民廣場的長遠計劃,和遠景集團開發森林公園提升周圍地皮價格的打算,有異曲同工之妙。
人民廣場建成之後,肯定會成爲燕市的一大景觀,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爲人流聚集的寶地。因爲小馬村、大馬村再加上人民公園,三處連成一處,面積足夠大,等着人民廣場熱起來之後,成爲燕市市民心目中的最佳休閒地點,成達才就可以再出手找到市裡,重新申請規劃,以廣場閒置面積過多爲由,在廣場之內劃分一塊地皮,建造燕市一流的豪華別墅!
也不需要太多地皮,只要位於正中間的人民公園的地皮就可以。別墅也不用蓋得太多,四五棟即可,就是爲了突出品味,鄣顯身份,絕對可以賣出天價,也絕對可以不愁銷路。到時就可以將人民廣場當成別墅的後花園來宣傳,無數亭臺樓閣,無數假山花草,全成了別墅的陪襯。
好一手高明的移花接木之計。
夏想想到了成達才的心機和手段,不免就有些失神,落在餘院長眼中,就被他當成了夏想對他的輕視和無禮。餘院長想起他幾次三番找成達才理論,都被成達才一句“設計思路要放開一些,想法要長遠一些,夏想參預的設計都不錯,都有可以借鑑的地方”給擋了回來,讓他大爲惱火,對夏想也就越來越仇視——他既不是設計專家,又不是行業內的人士,憑什麼讓一個行業的泰斗來參考他的設計?
餘院長就陰陽怪氣地說道:“小夏,你的理由雖然也有點道理,不過還是有些牽強,我聽着有點敷衍的意思,希望你能再詳細論證一下,最好能說服我才行。”
夏想的不滿終於發作出來:“對不起餘院長,我既不是您的學生,也不是市規劃院的人,更不是達才集團的員工,沒有必要向您說明我的設計思路,更沒有必要論證我的思路的正確性和合理性,我不需要向您負責!”
追不上成達才的遠大目光不是你的錯,但對我窮追不捨還振振有詞就是你的錯了,夏想纔不管他和王鵬飛是什麼關係,餘院長和王鵬飛關係再好,也好不過成達才和王鵬飛之間的關係!
餘院長氣得“呼”地站了起來,用手指着夏想:“狂妄,無知,小兒!”
夏想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餘院長,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我和餘院長素昧平生,今天第一次見面,您就對我大爲不滿。請問,我何時何地得罪過您,讓您對我如此不滿?您說我是小兒,我比您小,勉強可以接受。您說我狂妄、無知,很抱歉,我暫時還沒有發現自己身上有這些優點,就只能不能笑納了。”
餘院長愣了片刻,一臉驚愕的神情,突然一甩手:“不好意思王書記,牌是打不下去了,我先走了。”
王鵬飛也沒挽留,起身送到門口:“餘院長慢走,不送了。”
夏想等王鵬飛回來,立刻歉意地笑笑:“實在對不起,王書記,本來您找我來打牌,我倒好,又氣走一個,等於還是三缺一。”
王鵬飛不以爲然地揮揮手,笑了:“老餘是年紀越大,脾氣越大,身爲院長,怎麼能和後生晚輩斤斤計較?算了,不說他了,我們就三人打牌,各自爲政。”
三人就繼續打牌,一直打到中午,王鵬飛就伸了伸懶腰:“別說,還真有點餓了,小夏有什麼好去處吃點特色?”
“王書記喜歡吃湘菜不?”
“還成,燕市有正宗的湘菜館?”王鵬飛來了興趣。
“楚風樓不知道王書記有沒有聽過?”夏想見過王鵬飛的履歷,知道他祖籍湖南,所以纔有上面一問,“我覺得味道還成,當然我是北方人,沒有吃過正宗的湘菜,好不好吃,還得您說了算。”
“行,那就去嚐嚐。凡事都要嘗試一下,才知道好壞得失。”王鵬飛笑起來的時候,目光閃爍,彷彿有些疑問沒有說出口。
夏想知道王書記估計還有話沒有說完,見他沒說,也沒有多問,就陪同王書記趕往楚風樓。
王鵬飛沒有帶車,坐的是沈立春的車。夏想來時也沒有開車,正好三人同乘一車。路上,夏想就給楚子高打了一個電話,讓他準備好一個房間。
夏想只說是貴客,沒有說出王鵬飛的身份。楚子高對夏想嘴中的貴客說法,是深有體會,知道肯定大有身份。當然別說沒有貴客,就是夏想一個人,他也會打起十二分精神對待。
一到楚風樓,楚子高親自在門口迎接。夏想也沒有介紹王鵬飛的真實身份,只說是王先生,楚子高點頭哈腰地熱情有加。王鵬飛聽到楚子高帶着湖北風味的普通話,就邊走邊和他聊起了家常。說了幾句後,楚子高就以老鄉的身份熱情似火地說道:“別看我們是湖北湖南兩個省,我是湖北南邊,王先生在湖南北邊,離得才一百多公里,算是真正的老鄉。”
對楚子高套近乎攀老鄉的作法,王鵬飛持不置可否的態度,幾人到了包間,楚子高問了問王鵬飛的喜歡,就下去安排飯菜。不多時飯菜上齊,王鵬飛吃了幾口,點頭說道:“味道還算不錯,有感覺,無限接近鄉味。老楚呀,我得感謝你,讓我又吃上了正宗的家鄉菜。”
楚子高坐了一會兒,就藉口出去,留給幾人空間。果然楚子高一走,王鵬飛就意味深長地說:“小夏,老楚人還不錯,休閒廣場的主意,是你幫他出的吧?”
夏想沒什麼好隱瞞的,點頭承認,王鵬飛就又問:“達才集團建造人民廣場,不會僅僅是爲了提升企業形象吧?”
夏想知道王鵬飛有意考他一考,不過在他沒有弄清王鵬飛和達才集團之間的關係之前,他纔不會透露半點他的想法,就耍了個滑頭:“這個問題還是問立春比較合適?我畢竟不是達才集團的人。”
沈立春半天一直沉默,老實得象個乖孩子,被夏想一點名,他就笑着搖頭:“別問我,我可真不知道。成總有什麼打算,估計王書記能知道一點,我和成總的差距有點遠,跟不上他的思路。”
這話夏想聽明白了,是今天沈立春說得最有用的一句話,他暗中瞪了沈立春一眼,意思是,怎麼不早說,現在才告訴我王書記和達才集團的關係。
沈立春眼神躲閃,假裝出一副無辜的模樣,迴應夏想,不是沒機會嘛,王書記不讓我說我可不敢多說。
夏想也就沒再理會沈立春,扭頭恭謹地對王鵬飛說道:“成總是行業的領軍人物,他的眼光一般人看不透,我也不例外……王書記可真問住我了。”
王鵬飛也不認爲夏想有眼光看到成達才的長遠設想,所以他也沒有多想,就認爲夏想剛纔的話是實話:“那小夏可是看出來了遠景集團的真正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