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才移動腳步,邊走邊說:“請別人辦事,要有禮貌,要客氣,要用商量的口氣……”
等夏想彎腰坐進車內,頓時驚呆了。
他不是被車內的寬敞所震驚,而是被車內一個意想不到了熟人給震驚了——坐在車內鶴髮童顏的正是老古!
“老古!”夏想驚叫出聲。
“什麼?”古玉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爺爺,他竟然叫你老古,太沒禮貌了,太氣人了!”
老古伸手製止了古玉繼續說下來,而是笑眯眯地對夏想說道:“小夏,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希望和我再次見面的,怎麼,我看你見了我之後,一點也不高興?”
“高興,高興。”夏想連忙點頭,笑道,“一時激動,只顧驚訝了。主要是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我一直以爲您是燕市人,人在燕市,沒想到怎麼在京城?”
“你說是在高幹病房的事情吧?”老古臉上的笑容不減,“我當時是到燕省視察去了,身體偶有小恙,結果手下非要安排我在高幹病房養幾天身體,難得他們一片孝心,我也就住了幾天,正好就遇到了你,也是緣份。”
“視察?”夏想一驚,“您還在職?”
老古擺擺手:“不在了,退了,無官一身輕。說是視察,其實就是到處看看,習慣了,其實我現在什麼職務都不是,說視察已經不合適了。”
“有什麼不合適的?”古玉在一旁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了,“以爺爺的威望,走到哪個軍區,他們不敬你三分,叫你一聲首長?那象他,叫你老古,難聽死了。”
“老古好,我就特批小夏以後就叫我老古。因爲老古的稱呼提醒我,我現在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無官無職,也能讓我心裡輕鬆不少,讓我象一個普通老人一樣,安度晚年。”
夏想現在不用問也能聽出來,老古是軍隊上的某個高級領導,現在已經退位。但軍隊不比地方,在軍隊上有威望的老一代領導,退下來後,仍然擁有影響全局的能量。
“老古,您送我的玉石太貴重了,我受之有愧。”夏想就趁機提出了壽山石的事情。
“燕省省委最近的動盪我也略知一二,我有個建議,小夏你可以考慮一下。不用急着答覆我,我有耐心。”老古板起了臉,擺擺手,不接夏想關於壽山石的話,一臉威嚴,“不如來京城,到我身邊先呆一段時間,修身養性也好,養精蓄銳也好,總之,避開政治漩渦……”
難道是燕省的政局又有什麼動盪?夏想心中暗吃一驚,不過如果老古真如古玉所說一樣,在軍隊中德高望重,他的話也應該不是空穴來風。但燕省政局剛剛步入平穩階段,不應該再有什麼重大人事變故,京城也不想看到燕省的政局不穩……對了,政局上的問題不全是人事問題,既然人事不會有較大的變動,難道說,燕省會調整經濟結構?
再聯想到外經貿部和燕省之間的芥蒂,還有懸而未決調他入外經貿部的問題,夏想隱隱感覺抓住了一條線索,就是可能何副總理對國內許多省份的產業結構不太滿意,要拿燕省開刀了。
最正常的舉動應該是何副總理會找個合適的機會,視察燕省!
到時,在何副總理的壓力下,葉石生和範睿恆主面臨着站隊的問題了,說是漩渦也不爲過,一着不慎,就有可能前程盡毀。是執行何副總理的意志,還是死守着目前的現況不放?葉石生和範睿恆也會面臨着兩難的選擇。
貫徹何副總理的指示精神,推進改革,勢必要和燕省的保守勢力做艱苦的鬥爭。燕省的保守勢力一向龐大,而且非常頑固,主要也和燕省人整體保守有關。有可能在和保守勢力的鬥爭中失守,被保守勢力佔據了上風,而且京城中支持燕省的保守派也不在少數。可以說推行產業結構的調整,困難重重,是一項事關政治生命的重大抉擇。
但如果對何副總理的指示陽奉陰違,繼續維持現在的走一步停三分的保守路線,萬一何副總理下一屆真要入主了國務院,葉石生和範睿恆因爲在燕省的保守政策,在強力手腕的何東辰主導的下了新一屆政府領導下,燕省恐怕得不到國家政策的傾斜和投資上的照顧,最大的隱患就是,二人的政治生命會劃上句號。
向前走,可能是萬丈深淵。原地踏步,可能會腳下突然懸空,掉入深洞之中。
前進有危險,不前進也有危險,想必葉石和範睿恆也會在重大選擇面前,痛苦萬分。
但越是危險的時候,往往也有巨大的收穫伴隨。夏想再一次發現了巨大的機遇,他再一次下定了決心,不能離開燕省。在即將到來的漩渦之中,要發現一個關鍵點,要遊刃有餘地周旋其中,從而抓住一閃即逝時機。
一旦成功,將會獲得難以想象的巨大回報。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您老就是坐在一邊悠然自得,看着螳螂捕蟬的黃雀呀。”夏想終於明白了老古的心思,但還是不解地問,“老古,以您的地位和權勢,犯不着費力拉我到您的身邊,更用不着出手就是那麼貴重的禮物。”
老古還未說話,古玉又搶過話去,說道:“爺爺他就是童心大發,閒得慌,說是每次想起和你在一起聊天的時候,就覺得心情舒暢,所以想和你開個玩笑。我就總說他老了老了,變得跟小孩一樣。他還擔心你不願意過來,其實他發一句話,燕省省委肯定放人,然後把你的關係掛到國家機關事務管理局,級別不降,工資可漲,日子過得舒坦得很,每天就是陪我爺爺聊天、散步、下棋,多好的工作……”
相當於是老古的生活秘書。
夏想倒也不反感爲老古當生活秘書,和老古這樣的高級人物接觸一段時間,肯定受益匪淺。而且他的人脈和關係網,也可以爲自己帶來足夠的好處。當年武沛勇就曾經有過一段在京城爲一位老將軍當生活秘書的經歷,後來回來燕省後,就成了他最大的政治財富,他和一些京城上層的合影就被他擺在辦公室裡,給不少人造成了錯覺,認爲他有強硬的後臺。
而且夏想也相信,老古想將他調到身邊,也是出於好心。他非常理解一些老人的心理,從史老到高老,他也接觸了不少曾經風雲一時的人物。不管當年多麼高高在上,人老之後,心境就會變化許多,不再追求人前人後的風光,而是渴望一種隨意並且寬鬆的生活狀態。
或許正是因爲自己無意中和老古相識,對他不是一板一眼的敬禮和尊敬,而是當他是一個正常的可以聊天可以談心的老人,才獲得了他的好感。
對於什麼都不缺的老古來說,最需要就是一個可以談心的生活秘書,不但能照顧他的生活,最重要的是,能和他有共同語言,能和他平等對話在,而不是既敬又怕的敬畏感。
敬畏和尊敬會讓人產生距離,老人都有一顆孤獨的內心,他們渴望的是對話是交流,而不是一個個敬禮和一句句“首長”!
老古見夏想遲疑,知道他在猶豫,也不勉強,伸手打斷古玉的話,說道:“對於小夏來說,或許他更喜歡波瀾壯闊的生活,天天陪我一個老頭子,太平淡無趣了。我不強求,強扭的瓜不甜,他不願意來,我不會說一句難聽的話。”
夏想微微動容,他不敢說對老古有多深的感情,但通過和史老以及高老的交往,也知道一個老人內心的孤寂。猛然間,他下了一個決定,說道:“老古——請允許我一直叫您老古,因爲有親切感,讓我始終覺得和我們剛認識時一樣——請原諒我不能答應您的要求,我不是覺得當您的生活秘書不好,而是我剛到燕省省委,感覺一切正要步入正規之時,突然離開,不是我的性格,也不符合我的做事風格。不過我也很想在您身邊多學些東西,正好我在信息處的工作也不太忙,不如我每月抽出幾天時間來京城陪您,怎麼樣?全免費,還負責請您吃飯。”
老古愣了一愣,然後呵呵地笑了:“以退爲進,好樣的,小夏,腦子夠快。你也知道我非要調你來我的身邊,你也沒辦法阻止,不如就先退一步,讓我不忍心強迫你,對不對?”
夏想嘿嘿地笑了:“我覺得您是軍人出身,不會背後做一些小動作,一就是一,有事情肯定當面說清。”
“好,我同意了。”老古忽然又板起臉了,一臉嚴肅地說道,“但有一點,小夏,就是你不能爲了照顧我的情緒而影響了工作,正常的工作一定要出色地完成,才能在工作之餘,來京城看我。”
“是,我記下了。”夏想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平常的時候,您也可以到燕市常住,燕市森林居有一處療養院,環境不錯,條件也好,您去了,我就可以隔三差五地去找您聊天。”
夏想想將他和老古之間的約定敲死,省得再節外生枝。
“爺爺,您怎麼就欣賞他了?”古玉看出了夏想用心,不快地說道,“我覺得他心眼特別多,主意特別快,說話又滴水不漏,一點也不實誠。反正我不喜歡他!”
夏想也不反駁,衝古玉一擺手:“承蒙誇獎。”
古玉氣得衝他一揚拳頭:“臉皮真厚!”
老古哈哈大笑:“知道不,我就喜歡他有時候突然出現的幽默感……小玉,你鬥不過他,就別爲難小夏了。”
古玉“哼”了一聲:“好女不和男鬥!”
“好象還有下一句?”夏想假裝用力一想,“想不起來了,是什麼來着?”
“笨,是好狗不和雞鬥!”古玉上當了,脫口而出。
“真聰明。”夏想樂了。
古玉醒悟過來,夏想是藉機罵她,氣得她伸手要打夏想,夏想忙說:“女孩子還是淑雅一些好,不要動手。”
古玉就當真乖乖的住了手,還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說道:“不好意思,一時衝動,我其實是淑女。”
老古樂開了懷,連聲說好:“好,好,看來我真有必要到燕市住一段時間,反正最近也沒有什麼事情。也是怪事,我的老部下天天求我去燕市住,我都懶得去。你一說,我就動了心。過了正月十五就動身……”
忽然間又想起了什麼,老古話題一轉,又問:“小夏,我總覺得你還是跳出燕省省委好一些,外經貿部的動作挺大,易向師又有手腕,他充分利用這一次調你入外經貿部的時機,成功地引起了何東辰對燕省產業結構的不滿,如果我推測得不錯的話,何東辰將會對燕省有一次重要的視察。”
果然老古的推測和夏想的想法一樣,夏想也明白老古是出於對他的愛護,就感激地說道:“多謝您的關心愛護,我覺得有時候有知難而上才能在複雜的情況下,發現平常不可能出現的機會。”
“冒險的機會主義者。”古玉對夏想的說法嗤之以鼻。
夏想不理她,只等老古開口。
老古微微閉眼,過了片刻,臉色不善地說道:“冒險主義不可取,機會主義也不是正途,不過我研究過你的履歷,發現你的官場之路,總在關鍵的時刻猶如神助一樣,小夏,你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藏着什麼巨大的秘密?”
夏想急忙搖頭:“沒有,我是一清二白的出身,哪裡有什麼秘密?可能是您想多了,許多驚險的時候,我也是咬牙才挺了過來,也是本着對共產主義事業的無比真誠之心才捱過了難關。”
老古微微點頭,古玉卻對夏想的說法再次露出鄙夷的神情。
夏想自然有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也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本,絕對不能外傳,否則說不定會被安全部門抓起來,當成研究的對象。
和老古談了差不多十幾分鍾,手機就響了,一看就邱緒峰來電,知道他以爲自己玩起了失蹤。夏想就向老古抱歉地笑笑,老古大度地一揮手:“你是邱家請來的客人,先要照顧邱家的情緒重要。”
夏想和老古揮手再見,下車之後,老古讓司機開車。
古玉不解地問:“爺爺,你讓他當生活秘書他還不願意,太自視清高了吧?你明明告訴了他燕省會有動盪,他還賴在燕省省委裡面,你說他是有出息,還是沒本事?”
“小玉,你難道沒有發現邱家對他的重視程度?還有他和梅家的關係也是不錯,聽說,和吳家也有來往,你爲什麼不深入想一想,一個無根無底的人,爲什麼會有這麼廣泛的人脈,會有這麼多人欣賞他?他本身就有一種讓人容易接受的親和力!”老古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我想他有眼光有膽量,想亂中取利。”
“那就不管他算了,我覺得也不必要非要找他。”古玉玩弄着脖子上的玉佩,說道。
“不,我現在倒越來越覺得,他是最合適的人選。”老古笑了,笑容中有一種突然迸發的自信和氣勢。
再說夏想重新回到飯店門口,正見邱緒峰一臉焦急地東張西望,就走向前去,說道:“緒峰,別找了,我在這裡,剛纔送人去了。”
邱緒峰微帶驚慌地埋怨說道:“讓我好一頓找,小夏,你不夠意思,在我大喜的日子跟別人拉關係套近乎,有點不太好吧?”
夏想見他微有醉意,就笑:“行了,你都快醉了,快陪新娘入洞房,有事明天再說,我明天下午再回去,還有時間。”其實夏想也知道,邱緒峰也沒有什麼事情,又過年又結婚,哪裡顧得上和他談論別的事情?估計邱緒峰最大的喜悅還是如願以償小進一步,當上了寶市的市委常委、副市長,在家族面前也可以稍微揚眉吐氣一次,雖然還比不了付先鋒的燕市的市委副書記牛氣,至少他還有年齡上的優勢。
邱緒峰確實今天非常高興,一是夏想專程來爲他捧場,證明他認可了自己這個朋友。二是父親對夏想的印象也不錯,讓邱緒峰好好和夏想處好關係,能爲邱家所用最好,就算不能,也要保持一種良好的合作關係。三是年後就要上任寶市的副市長,也算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還因此被家族中人誇了幾句,誇他懂得了借勢借力,高興之餘,就多喝了幾杯。
相比以上幾件喜事,新婚之喜反而沖淡了不少。
平心而論,邱仁禮其實一開始也並不看重夏想,畢竟他沒有和夏想直接接觸過,認爲夏想不過是會耍手段有點小聰明的人物罷了,邱緒峰和夏想由對抗到合作,也是因爲夏想得了天時地利的原因。但夏想出現之後,他親眼看到了吳才江和梅昇平對夏想的熱絡,以及梅曉琳對夏想的態度,才意識到夏想確實不簡單,有過人之處,否則也不會讓吳家和梅家同時對他大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