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學放低了姿態,是故意釋放迷霧,讓葉石生和範睿恆放鬆警惕。
葉石生和範睿恆在官場沉浮幾十年,什麼樣的人物沒有見過?程曦學放出了煙霧彈對他們沒有任何影響。葉石生沒有說話,範睿恆卻是衝夏想微一點頭,說道:“小夏,程教授的謙虛是程教授的美德,你是後生晚輩,又不是經濟學的專業人士,有不懂的地方不要亂說,要向程教授請教。”
夏想明白範睿恆的暗示,是讓他寧可不說,也不要說錯落了程曦學的口實,因爲畢竟有趙副總理在場,弄不好就是政治事件!
夏想很清楚這是範睿恆對他的愛護,就感激地點了點頭。
“上一次在中大會堂,夏想突然出現讓我吃驚不小,不過更讓我遺憾的是,他還沒有解答我心中的疑問就溜之大吉了,讓我很是失望,因爲我還打算請他吃飯來着,呵呵……”程曦學特意選擇了一個輕鬆的開頭,試圖帶動現場的氣氛,只是讓他失望的是,卻沒有一個人響應他的笑話,他只好尷尬地咳嗽一聲,又說,“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到目前爲止,取得了可喜的成績,我本人對此也是感到十分欣慰。不過我也發現了其中有一些小問題,就想請問夏想同志,你對單城市的文化旅遊項目贏利前景如何看待?目前國內的旅遊市場還不完善,單城市在國內的知名度又不高,冒然投資幾億元興建一個文化旅遊宮,會不會是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鬧劇?如果不能贏利,那麼文化旅遊項目雖然爲單城市拉上了幾億元的投資,但最終卻是一個無人問津的下場,對於產業結構調整來說,有了投資就算成功。但對於投資商來說,承受了巨大的失敗之後,又是怎麼樣的心酸?”
夏想聽了暗暗發笑,程曦學也學聰明瞭,居然也象模象樣地站在投資商的角度思考問題,並且也打出了同情牌,不過他學得還不夠好,因爲他雖然打的是同情牌,卻沒有流露出足夠的同情心。
“是投資就有風險,任何一個成熟的投資商,都不會輕易投出他的每一分錢,對於文化旅遊宮的贏利前景,我想投資商比我也比程教授更有贏利的信心。從政府的角度考慮,說服投資商投資,並且做好政府應做的工作,比如前期準備工作,比如各項優惠政策,再比如安排人力物力爲投資商製造各種有利條件,等等,政府的工作就到此爲止,以後如何經營如何贏利是投資商的事情,政府無權干涉。”夏想先從政府和企業的關係之上,反駁了程曦學的觀點,等於直接批駁了他的不必要的擔心,緊接着又說,“如果政府過多地干涉企業的經營,就又回到了從前政企不分的局面了,哪就不是產業結構調整和企業改制了,就又回到了起點。所以說,程教授,投資商以後是不是贏利,歸根結底是投資商的事情,全看投資商如何經營如何向市場要效益,就不是政府所應該操心的問題。如果政府都去幫助企業經營,政府就不是政府了,就是董事會了。”
“呵呵……”
葉石生帶頭笑了起來,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話雖這麼說,但只有保證了投資商的利益,纔會有後續的資金投入,也能保證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連續性,我想夏想同志肯定也有長遠的打算,而且每運作一個項目,肯定也會考慮到市場前景。文化旅遊項目的前景我一直看不太清,找不到贏利點,還請小夏同志爲我解答疑惑,也好讓我增長見識。”程曦學依然不依不饒地追問,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也是他看到夏想避重就輕地回答問題,就認爲夏想肯定是有前手沒後手,就想將夏想逼到牆角,讓他退無可退之時,看他如何作答。
夏想似乎還真的是無法回答了,竟然遲疑着不說話。
衆人都緊張地看着夏想,心想千萬別被程曦學問住,否則佔據了主場優勢還被人打敗,傳了出去,就真的丟人丟大發了。
好在夏想也沒讓大家久等,只是遲疑了幾秒鐘,又笑了:“其實在籌備文化旅遊項目之前,我已經和單城市委市政府有過一系列的接觸,當時就已經找到了贏利點,後來在和投資商接觸時,也是根據我們分析出來的贏利點說服了投資商。只不過雖然我們得出的結論不是什麼商業機密,但也算是經過了詳細的市場研究才得出來的結論,來之不易。本來我不想透露出來,不過既然程教授非想知道,我就勉爲其難地說出來,但要事先聲明,程教授如果當成一個成功的案例去給學生們授課的話,可要記得我的好,等我去了京城,要請我吃飯才行。”
範睿恆首先呵呵笑了起來:“對,畢竟是小夏的勞動成果,程教授身爲知名的經濟學家,直接拿走的話,就太不厚道了,可要記得給小夏好處。”
範省長一發話,衆人就都笑了起來,趙泉新雖然兩次被葉石生和範睿恆搶了話,心中不快,但眼下並不是什麼正式場合,計較太多的話,反而顯得他小氣了,只好隱忍不發。
夏想的話輕鬆之中又有調侃的味道,實際上還沒有說出答案,就已經向程曦學表明他的答案一定正確,是自信十足的表現,正是典型的夏想式的先入爲主的風格。程曦學就隱隱有些不快,但他身份又高,又是主動相問,不好表現出明顯的不悅出來,只好置之一笑:“當然,如果夏想同志的說法確實可行的話,別說請他吃飯了,我還要將他的思路寫進我的教材……不過有個前提,要首先說服我才行。”
夏想點頭一笑,說道:“其實當初想到文化旅遊的項目,第一個重要原因是單城市作爲當年趙國的都城,確實有着悠久而燦爛的文化遺產,在國內也找不到同樣一個產生了200多個成語的城市,可以說是在國內有着獨一無二的優勢。當然,如果僅僅因爲這一點還不足以做出文化旅遊的重大決定,最終促使我們下定決心借產業結構調整的東風,推出成語故事帶動文化旅遊的決策的是,是因爲根據目前國內的形勢分析得出了一個結論,隨着居民生活條件的提高,老百姓對旅遊的熱衷越來越強烈,而且有跡象表現,國家有關部門在不久的將來應該會推動相關的振興旅遊的政策出臺。”
此話一出,趙泉新頓時動容。
因爲趙泉新十分清楚國務院內部關於振興旅遊的討論,已經進行了大半年時間了,經過無數次激烈地爭論之後,纔算基本上達成了共識,有望於年底或明年初推出振興旅遊業的相關政策。但目前還處在嚴格保密的階段,也就是說夏想不可能通過熟人渠道知道此項政策即將出臺。國家政策的保密措施趙泉新還是心中有數,也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不會有人提前透露給夏想。
而且按照時間推算,在文化旅遊項目剛上馬的時候,國務院內部還沒有就振興旅遊政策的出臺達成共識,夏想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結果。只能說明了一個可能,就是夏想確實對國內旅遊市場有敏銳的眼光和不凡的前瞻性的分析!
果真如此的話,他還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因爲就連程曦學也並不看好國內的旅遊市場,沒有預料到國務院對旅遊業是如何的信心十足。
夏想清楚一點,從03年開始,新一屆政府上任之後,開始了一系列的促進經濟進一步發展的舉措,振興旅遊業,振興房地產業,振興汽車業,等等,相繼出臺,其中汽車業和房產業的井噴遠遠超出了經濟學家的預期,達到一個驚人的恐怖的增長數字。與汽車業和房地產業的興起相比,旅遊業的興旺雖然被汽車業的火爆和房地產業的興盛的勢頭掩蓋,但因爲汽車的普及,由自駕遊帶動的短線旅遊熱的興起也是日漸繁榮起來,因此夏想有理由相信,只憑整個燕省對單城市文化旅遊項目的扶植和宣傳,光是燕省的自駕遊的市場就足可以帶動成語故事的文化旅遊項目!
程曦學對夏想的自信和侃侃而談不以爲然,向趙泉新投去了疑問的目光,卻見趙泉新眼中流露出肯定的神色,不由也是吃了一驚,心想夏想一個小年輕,怎麼可能對國家政策的把握如此準確?就連他一直也不太看好國內的旅遊市場,認爲至少還要經過十年的沉澱,國人才有足夠的金錢和時間去享受休閒的旅遊時光。
隨即又想到即使國家出臺振興旅遊的相關政策,單城市的文化旅遊也未必可行,就繼續問道:“文化旅遊是一個大而空的概念,恐怕短時間內不好被市場接受,樂觀地講,就算國家出臺相關的鼓勵政策,消費者不買帳也沒有用,是不是?夏想同志,你是不是有點盲目樂觀了?文化旅遊的相關項目,在國內有沒有可以借鑑的經驗?”
顯然,程曦學是想讓夏想列舉兩個成功的例子來說服。
實際上夏想沒有必要向程曦學彙報工作,但因爲政治上有趙泉新副總理坐鎮,而程曦學又打的是學術討論的幌子,最關鍵的一點是,他還裝模作樣地拿了一個小本本,假裝要認真記錄的樣子,姿態之低,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而且語氣和善,笑容滿面,任誰也不能將他的舉動和打壓夏想聯想在一起,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爲他是虛心好學有謙虛作風的教授。
也怪程曦學自己將自己擡得太高了,眼中只有國家大事,動不動就將他的理論研究上升到了國民經濟高度,很少將眼光關注到地方政府,即使偶而將目光投到地方上,也是多半關注南方的經濟大省,對於燕省的關注,反而很少。如果不是因爲燕省要推行產業結構調整,程曦學甚至對於燕省這個離京城最近的省份的經濟規模和現狀,都缺乏足夠的瞭解。
他問出了上面的話,在夏想聽來就不得不笑他一笑,對於燕省的瞭解,程曦學還真的只是連略知一二也算不上,他抓住文化旅遊項目的前景不放,卻沒有系統地研究一下燕省的旅遊市場,不是他的疏漏,就是他犯了許多人都會犯的錯誤——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
剛纔趙泉新眼中的驚訝夏想也看在眼裡,知道在大的方面他說對了,眼下就只有一個小方面的舉例了,就點頭說道:“程教授還真是說對了,遠的不說,就是燕省也有兩個成功打着文化旅遊的旗號獲得了不小的成功的先例,第一個就是清西陵。清西陵不過幾百年的歷史,也沒有多少濃厚的文化底蘊,而且只不過是幾個滿清皇帝的墳墓,說白了,和各地修建的烈士陵園沒什麼兩樣,當然,封建社會遺毒的墳墓不能和我們的烈士相提並論,但正是這樣一個埋葬着最後的封建王朝遺骸的墳地,因爲打出了文化的旗號,也每年吸引了不少遊客前來觀光……我只提清西陵,另一個清東陵也就不再多說了,接下來還要說說另一個更成功的例子……”
夏想面對一位副總理,一位省委書記和一個省長,一點也不怯場,反而條理分明地和當今頂尖的經濟學家辯論,不說別的,光是這份魄力就讓在場所有的人都暗暗讚歎。
程曦學聽了夏想列舉的清西陵和清東陵的例子,心中一驚,不由暗暗懊惱怎麼只顧着挑剔夏想的過錯,沒有真正埋頭去研究一下燕省的文化旅遊市場,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失誤。再細心一想,也是他近來只顧着向上走向上看,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真正地用心做學問,有所疏漏也在所難免。
夏想列舉的第二個例子是避暑山莊:“作爲皇家的庭院,避暑山莊現在成了德澤市的市民公園,但同時作爲德澤市最負盛名的旅遊勝地,避暑山莊說實話和各地興建的公園沒有多大的不同,但因爲號稱是皇家園林,就身價倍增,門票高達50元一張,年收入過億,成爲經濟落後的德澤市的唯一亮點。”看了一看程曦學不太甘心的表情,他並沒有什麼同情心,誰讓程曦學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麻煩,找他麻煩也就罷了,所提了問題還有明顯的疏忽,不是故意讓他藉機好好反駁一番嗎?
“避暑山莊不過300年的歷史,要說文化底蘊,也沒有什麼可以炫耀的地方,不過是因爲清朝是離我們最近的一個封建王朝,才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發源於中原一帶,單城市是燕省歷史最悠久也是文化底蘊最深厚的城市,況且單城一地就產生了影響深遠的200多個成語,推廣文化旅遊不僅有廣闊的市場前景,而且還有可以預見的社會效益,如果能夠藉此喚醒我們的民族自豪感,讓我們不再沉醉於所謂的皇家園林的浮華和對封建王朝的墳墓的緬懷之中,我想對於振奮民族精神,也是大有裨益。”
“說得好,好一個振奮民族精神。”讓衆人都想不到的是,夏想話音剛落,最先叫好的居然是趙泉新趙副總理。
趙泉新站了起來,一臉嚴肅地說道:“夏想同志講得很好,文化部有些同志抱着一些傳統的僵化的思想不放,總是愛拍一些辮子戲,表面上嘻嘻哈哈哭哭笑笑得挺熱鬧,實際上潛移默化之中,會給社會帶來不良的影響。我強調過多次,可惜收效甚微……”
夏想也沒到剛纔的話說到了趙泉新的心坎上,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穫。
不過趙泉新可不會因爲和夏想有共同語言,就忘了他的根本目的,他話一說,又立刻坐下,說道:“你們繼續,我繼續旁聽。”
但因爲有了趙泉新的註腳,而且夏想所舉的例子也確實翔實,程曦學只好認輸:“夏想同志的說法還是可信的,我要感謝你的耐心回答。我還有一個有關單城市的疑問,想請夏想同志解答一下。”
程曦學也真夠有耐心的,賊心不死,糾纏不休,夏想也是耐心十足,微笑說道:“請講。”
“單城市棉紡廠破產了三家,還有三家瀕臨倒閉,也有可以改制的基礎,請問夏處長,爲什麼產業結構調整政策之下,沒有惠及到最應該扶植的棉紡廠?”程曦學舊事重提,顯然上一次夏想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讓他念念不忘。
夏想故意一愣,然後饒有興趣地反問:“誰說沒有對棉紡廠進行改制?程教授的問題,有點奇怪。”
程曦學是真愣住了,驚問:“棉紡廠怎麼進行改制了?”
夏想笑道:“其實早就着手開始了,不過因爲棉紡廠問題比較多,涉及面複雜,所以前期工作做得長了一些……棉紡廠的改制工作一直是彭處長在負責,程教授有興趣的話,可以具體由彭處長爲你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