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付先鋒肯不遺餘力地推白戰墨上位,他能許給其他常委什麼好處?在座的常委又都不是政治小白,沒有足夠的利益和好處,誰甘願冒着得罪一把手的風險,不,是一把手和二把手的聯合!
得罪了書記和市長,以後的工作怎麼開展?陳風相信衆人能夠分清輕重,再說他不認爲付先鋒爲了一個區委書記的位置會拿出足夠大的籌碼來交換衆人的支持,因爲這麼做得不償失。
政治本來是利益的交換,要講究平衡,也要講究均衡,更要計較得失和計算利益分配,如果付出大於收穫,沒有人會拿意氣來損害利益。所以不管是國內政治還是國際政治,從來都是四平八穩的發言,不慌不忙地佈局,很少或者說從來沒有意氣之爭。
意氣要不得,意氣之爭,必有失利。
陳風正是基於以上判斷,他才斷定付先鋒就算會有幕後動作,但也只小動作,不會有什麼重大的舉動做出,一個下馬區的區委書記的位置,在付家眼中沒有太大的分量,犯不着興師動衆。
陳風就不徐不疾地說道:“夏想同志是由我從壩縣強行調回燕市的,他的每一步成長,我都看在眼裡,步子很穩健,作風很紮實,不管是城中村改造小組,還是在省產業結構調整領導小組,都做出了有目共睹的成績,也受到了省市兩級領導的認可。而且說實話,下馬區能夠順利成立,能夠有今天的規模和投資,夏想同志功不可沒。甚至不誇張地說,如果沒有夏想同志前期所做的大量工作,下馬區也不可能這麼短時間內就有現在的建設速度……所以我認爲,夏想同志是最合適的區委書記的人選。”
如果是以前,陳風如此態度鮮明地表明立場,反對者的聲音就會減弱許多,中間搖擺者也會立刻附和,但今天偏偏他話音一落,會場還是一片寂靜。
詭異的寂靜!
除了剛纔表態支持的幾個常委之外,其他常委都低下頭,不反對,也不支持,真是少見的怪事。就算棄權也要說話才行,陳風不由心中暗生怒火,威嚴地掃了所有人一眼,不快地說道:“大家都不說話是怎麼回事?再不發言,我就當大家默認了組織部的提名,就算正式通過了夏想和周立波同志的任命!”
陳風這一句話足夠有力,立刻引起了一陣躁動。
付先鋒終於開口說話了,他話一出口,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包括陳風。
“本來我一開始以爲夏想同志沒有研究生學歷,而且他資歷還是有點淺,擔心他難以服衆,才28歲就是一把手,雖然他本人有能力,有政治經驗,但畢竟還是經歷少。剛剛聽到了幾位常委的發言,才知道夏想同志已經取得了研究生學歷,再加上他最近在商務部的工作經歷,在資歷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問題,我本該持支持態度。不過因爲我先前已經提名了白戰墨同志爲區委書記人選,再支持夏想同志,就有點自相矛盾了,因此我的態度是……棄權!”
棄權?付先鋒竟然是棄權?所有人都擡起頭來,一臉愕然地看着鎮靜自若的付先鋒,都不明白到底爲什麼讓他做出了大違常規的決定。
他費盡心機提名了白戰墨,以十分強硬的態度才換來提交到常委會的討論的機會,所有人都會認爲付先鋒一定會堅決反對夏想的任命,沒想到,他竟然自願放棄他自己寶貴的一票,棄權了……本來剛纔詭異的沉默的一幕已經夠讓人浮想聯翩了,不想付先鋒卻又突然來了一手更讓人吃驚的難以置信的棄權,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驚人的事情層出不窮!
陳風一向鎮靜的臉上也閃過一絲驚訝,付先鋒的棄權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是虛晃一槍,還是故弄玄虛?付先鋒一旦棄權,還剩下七個人沒有表態,七個人之中,陳風有把握持贊成的態度的,至少三個,也就是說,絕對可以過半通過,而且因爲付先鋒的棄權,他的堅定同盟將會土崩瓦解,難道他見形勢不對,主動放棄,不再爭取一下?
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強行提名白戰墨上常委會討論,豈不是多此一舉?陳風第一次覺得看不透付先鋒到底打的是什麼算盤。
付先鋒說完之後,微笑着點了點頭,就一言不發了。
譚龍緊接着呵呵一笑,說道:“付書記高風亮節,進退有度,大公無私,值得我們學習。我就說兩句……我認爲夏想同志繼續留在領導小組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畢竟領導小組一直是他在主導工作,他的作用無可替代。夏想同志主持行業的全面工作還是比較合適的,主持黨政的全面工作,我認爲有點勉爲其難了。白戰墨同志工作經驗豐富,既有和基層打交道的經驗,又有在京城部委工作過的經歷,個人能力也比較全面,我贊成由白戰墨同志擔任區委書記。”
爭論的焦點都焦中在區委書記身上,可憐的周立波同志,根本就沒有人點評幾句,完全成了擺設。
譚龍的發言好象開了一個頭,隨後一直低頭不語的常委會,都爭先恐後地開始了發言。也是陳風剛纔的話起到了作用,如果他們再不開口,就相當於默認了夏想的任命。
沒有人願意被默認,儘管他們很爲難,不願意得罪陳風和胡增周,但又不得不必須表明他們的立場。
新任紀委書記蘇功臣本是京城市紀委辦公室副主任,秦拓夫調到中紀委之後,他空降到了燕市擔任了常委、紀委書記,上任之後,並沒有如大家想象得一樣,大刀闊斧地整頓市紀委工作,而是不慌不忙地延續了秦拓夫的工作作風,甚至比秦拓夫還綿軟,小事上放手,大事上向陳風靠攏,成了市委公認的老好人。
當然大家也心裡有數,未必表面上和善的人,就不會下狠手,有時候笑面虎比冷麪虎更有殺傷力。
不過因爲蘇功臣來到燕市之後,在大事上一直和陳風保持一致,今天的常委會上,李丁山也一心認定蘇功臣肯定會因爲陳風的表態而支持夏想的任命。
蘇功臣43歲左右,頭頂微禿,白面無鬚,臉上始終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看不透他的真實想法。他不經意看了陳風一眼,目光又在胡增周臉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目光之中有一絲複雜的情緒閃過,然後才淡淡地說道:“論資歷和工作經驗,夏想同志佔優。論穩重和服衆,白戰墨同志優勢明顯,還真是不好抉擇……”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地說道:“但區委書記只有一個,又必須從夏想和白戰墨兩位同志之中優中選優,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則,我還是比較傾向於年齡稍大一點的同志擔任一把手。”
什麼?陳風終於心中閃過一絲驚慌,差不多自從他擔任市委書記以來,今天是第一次從心底升起強烈的不安。
蘇功臣支持白戰墨對他來說是最大的意外,因爲以前蘇功臣事事緊跟他的腳步,小事如此,大事更是從不例外。剛剛他已經堅定地表明瞭立場,又在付先鋒棄權的情況之下,蘇功臣竟然還是表態支持白戰墨,已經不能用吃驚來形容陳風的心情了,他甚至震驚莫名。
到底是哪裡出了變故?陳風一時之間竟然有找不到方向的感覺。
李丁山更是莫名的憤怒,讓年齡稍大一點的同志擔任一把手?這算哪門子理由!但話從常委、紀委書記的口中說出,就是結論,就是至關重要的一票。
而且還是針對夏想的反對票!
胡增周目光閃爍,明顯感覺到了今天常委會上的反常,不但幾名常委表現蹊蹺,氣氛也是十分古怪,他從政幾十年來,第一次見到大半常委同時表現異常的情況。
胡增周心情莫名地沉重起來。
方進江的目光不停地從付先鋒、譚龍身上掃過,試圖發現一些什麼,遺憾的是,兩人表現都十分正常,尤甚是付先鋒,平靜如水,彷彿一切和他沒有絲毫關係一樣。
也是,付先鋒早早就棄權了,他甚至都沒有堅決反對夏想的任命,更沒有長篇大論指責夏想的不足,其他常委的反對,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付先鋒已經置身事外了。
蘇功臣說完之後,深深地看了陳風一眼,就又低下了頭,好象做了什麼錯事一樣,再不肯擡頭多看衆人一眼。
陳風見又要冷場,就又主動說道:“請同志們繼續發表意見……”
副市長何江華態度十分堅決地說道:“既然各位常委都比較謙讓,我就拋磚引玉說兩句。從表面上看夏想同志擔任區委書記最合適,實際上他還是年輕了一點,在下馬區黨政班子之中,是年紀最小的一個。甚至有些同志比他要大上十幾歲,如果由他來主持全面工作,確實有點不夠嚴肅。白戰墨同志就穩重多了,年齡也大了幾歲,各方面條件最合適。有時候挑選幹部不一定要選最優秀的人才,要的是各方面都比較均衡的人才,畢竟書記是一把手,要主持整個下馬區的工作,經過慎重地考慮,我還是覺得白戰墨比夏想更適合擔任下馬區委書記!”
何江華一向和譚龍走得比較近,他的發言在意料之中。但他的姿態之強硬,又出乎李丁山的意料,擺出的架勢好象確實是一心爲公一樣。如此說來,何江華就是今天付先鋒的急先鋒了。
今天不但出現了不少意外,付先鋒不再是咄咄逼人的氣勢,中間派先是不願發言,在陳風的要求之下表態,都又是支持白戰墨的態度,很令人費解。
李丁山看了陳風一眼,心中一涼,因爲他從陳風的表情之中,看到了從未有過的驚愕!
政法委書記陳玉龍的發言比較有意思,他低着頭,目光不和任何人接觸,彷彿在背書一樣,一字一句地說道:“反對夏想同志擔任下馬區委書記,支持白戰墨同志的任命。我的發言完畢!”
又一箇中間派成了反對派!
陳風眉宇之間憂色更重了,和胡增周對視了一眼,二人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因爲他們都知道,今天的常委會,失控了!
陳風從縣長幹起,再到縣委書記、副市長,常務副市長,再到副書記,燕市市長、市委書記,經歷過大大小小的常委會無數,雖然說書記不能控制常委會的情況也時有發生,但太少了,基本上在書記碰頭會上決定的問題,上了常委會討論,無人反對。
後來隨着政治體制的改革,常委會的作用越來越重要起來,書記碰頭會形成的議題不能成爲決議,必須提交到常委會討論通過,纔算走完程序。但儘管如此,書記碰頭會還是有着無與倫比的權威性,基本上碰頭會形成的意見到了常委會之後,鮮有反對的聲音,就算有,也是表示一下不滿,最後不得不保留意見了事,基本上事事都會獲得通過。
更何況一旦書記和市長都點頭的事情,其他常委除非有重大的個人利益在內,否則誰也不會公開和一二把手唱反調,真要得罪了一二把手,以後還怎麼開展工作,還想不想在工作之中得到書記和市長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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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今天的情況確實大大出乎陳風的意料,在座的常委都是老官場了,能擔任副省級城市的常委,都不是一般人,都有各自的門路,也都有來歷。今天他們不約而同高舉反對夏想的大旗,有沒有付先鋒的影子在內陳風不敢肯定,但他能夠肯定的一點是,他們肯定得到了某人的授意,而此人,極有權勢!
好象爲了驗證陳風的想法一樣,緊接着宣傳部長回永義也以他一慣的抑揚頓挫的腔調說道:“夏想同志資歷淺了一些,擔任書記恐怕難以服衆,下馬區是燕省和燕市的一個重要的窗口,如果其他兄弟省市知道了下馬區的書記是一個不滿30歲的年輕人,恐怕會引起許多不好的猜想。從大局的角度考慮,我個人意見是,夏想同志不如再在領導小組鍛練兩年,30歲以後再考慮主持全面工作的職務比較妥當。”
又是一箇中間派發出了出人意料的反對的聲音,已經五票反對了!
形勢非常不妙。
還沒有表態的兩人是軍分區司令員王延龍和市北區區委書記孫愛勇,陳風很清楚他們兩人之中,孫愛勇和他關係還算不錯,王延龍則和譚龍走得比較近,就算孫愛勇持支持的態度,王延龍如果投出反對票的話,將形成六比六的局勢,因爲付先鋒的棄權,最後難道會形成僵局?
就算是六比六,陳風作爲一把手,也可以強行通過任命,但容易落人口實。
陳風就算再維護夏想,輕易也不會冒着政治風險將一人的權威凌駕於整個常委會之上,這事如果傳了出來,很容易成爲政治上的污點。
但身爲書記,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掌控不了常委會,陳風隱隱心生怒火,卻又找不到發泄口。人家付先鋒早早就置身事外了,總能怪罪付先鋒連橫合縱,夥同其他常委挑戰他的書記——如果真要挑戰,付先鋒首先投下反對票的話,現在基本上已經塵埃落定了。
陳風就有一種有力無處使的挫敗感,內心非常憋火。
只是身爲一把手,必須保持足夠的涵養和鎮靜,他就依然不動聲色地看了王延龍和孫愛勇一眼,說道:“延龍和愛勇同志也發表發表意見……目前看來,大家的討論還算熱烈,也都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延龍同志和愛勇同志在廣泛聽取了同志們的發言之後,一定可以得出經過深思熟慮的結論……”
陳風的話暗示的意味明顯,付先鋒的眼中終於閃過一絲不滿。
今天的局面,比付先鋒想象中還要完美,還要順利。他一開始就跳出爭論,置身事外,就是想撇清自己,讓陳風吃一個啞巴虧,他就隔岸觀火好了,反正陳風一時半會也想不透問題到底出在哪裡。等陳風明白過來之後,事情已成定局,他已經順利扶白戰墨上位,夏想被踢出局,下馬區的勝利果實被他用借刀殺人之計摘取,陳風再懊惱再不甘,也無濟於事。
今天想要達的效果就是,既報了上一次夏想利用鄭冠羣到省委宣傳部的機會,乘機安排鍾義平下到安縣的一箭之仇,又藉此機會沉重地打擊陳風的威信。對於任何一個掌控不了常委會的書記來說,就是一個失敗的書記,何況陳風一向強勢,在燕市爲官多年,又是省委常委,在種種有利的優勢之下,他還在常委會上落敗,對他一把手權威的打擊,可想而知。
付先鋒就抱了穩坐釣魚臺的架勢,以十分輕鬆的心態袖手旁觀。讓他想不到的是,緊要關頭,陳風也放下了書記的身段,對王延龍和孫愛通二人曉之以利動之以情,試圖讓二人支持他的立場,讓付先鋒非常不滿。
不滿歸不滿,付先鋒既然已經選擇了作壁上觀,就決定不發一言。主要是他有信心相信,今天的常委會,夏想必輸,陳風必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