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丁山先是愣了片刻,隨後聲音有些微微的激動:“真能成行的話,說什麼我也要好好謝謝你,小夏,你還真是我的福星!”
能不高興嗎?李丁山還打算如果能擔任了副書記,一屆之後,再外放擔任一屆市長,再慢慢升上來,沒想到,時來運轉,竟然一下就有希望執政一方,完全是意外之喜。
自然,也是因爲各方勢力博弈燕市的結果。或許在葉石生和範睿恆眼中,燕市的副書記和市委秘書長的人選比水恆市長的人選,重要多了,但對李丁山本人來說,能跳出燕市,到水恆市執政,是他政治生涯中了一大步。
夏想可以理解李丁山的興奮,他在李丁山面前始終保持着足夠的恭敬,作爲他在官場上的領路人,李丁山對他一生的巨大影響,他永遠記在心間:“秘書長您太客氣了,能爲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很高興。”
李丁山感慨地說道:“我這一生識人無數,小夏,你是我認識的人中,最謙遜最低調也是品行最可靠的一個。”
得到了李丁山的最高的認可,夏想也是心中欣慰。他和李丁山之間的關係,亦師亦友,李丁山是他所有朋友之間的關係最複雜,也最純粹的一人,幾乎沒有什麼利用對方的想法。
希望能在利益優先的官場之上,始終保持一份男人之間的友誼,也算是一份心靈上的慰藉。
因爲第二天去京城,夏想臨下班之前,叫過傅曉斌、陳天宇,交待一些必要的事項,因爲他明天有可能無法返回燕市,隨後又向金紅心和晁偉綱交待幾句,才下班回家。
晚上,他又給陳風、胡增周依次打過電話,一是說明他明天到京城的事情,二是交流了一下對李丁山前往水恆市擔任市長的看法。陳風對燕市的事情已經不太關心了,只簡單地說了幾句,沒有深說。
胡增周對李丁山的離去也是微表遺憾,更對副書記和秘書長的人選表示關注。如果李丁山擔任了副書記還好說一些,畢竟李丁山因爲夏想的關係,肯定和他有合作的前景,而且就算李丁山之後的新任的秘書長是別人的人,也只多來了一個新面孔。現在倒好,李丁山一走,市委一下要來一個副書記和一個市委秘書長兩個新面孔,又都有各自立場的話,市委的局勢將會更加複雜。
胡增周憂心忡忡。
夏想也理解胡增周的擔心,即將上任市委書記,卻又突然之間有重要的人事變動,如果說不是刻意針對他的因素,他也不會相信。一個副書記一個秘書長,都是對書記來說極其重要的職務,全部換成了新人的話,至少會讓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會有如芒在背的感覺。
左邊一個陌生的副書記,是崔書記的提名。右邊一個陌生的秘書長,是範省長的提名,左右都是陌生人的感覺實在不好。
胡增周就在祝夏想一路順風之餘,強調讓夏想從京城回來之後,儘快來市委和他面談。
夏想一口答應下來,他聽了出來胡增周的憂慮之意,也能猜到胡增周的憂慮所在。現在隨着省裡局勢的平穩,市裡的人事調整落下帷幕之後,一系列的影響纔會彰顯出來。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付家加大了對葉石生的攻勢,同時,範睿恆也開始有意識地培植自己的力量,爲他兩年後接任省委書記打好基礎。
再加上燕省和京城的大經濟圈有望在今年年底或明年初正式提上日程,可以預見的是,今年夏天,有可能將會迎來新的動盪。除了下馬區他和元明亮之間的對決之外,一場拉攏省委書記的爭奪戰,也將會在悄無聲息之中,開始上演。
還有燕市市委之中,胡增周和付先鋒之間,也有一場硬仗要打。付先鋒攜新市長上任之勢,再加上如果新上任的副書記也和他攜手的話,他在市委之中的發言權將會大增,手腕高超的話,若能再趁機拉攏了幾名重量級常委,就有了直逼胡增周的威望之勢。
市委秘書長如果再立場不明,胡增周在市委裡面的盟友還真不多,尤其是沒有什麼有分量的人物,唯一的一個蘇功臣還是一個兩面派的性格。
確實也是前方一片迷霧,仔細一想困難重重,夏想索性不再去想,先處理好手頭的事情再說。
第二天一早,他就一人開車駛上了高速。上了高速,先和連若菡通了電話,連若菡讓夏想直接到機場就行,不必再到家中接她,夏想答應了。
車行至中途服務區的時候,夏想去加油,就接到了付先先的電話。
付先先上來就氣呼呼地說:“呵,還真不想知道元明亮和趙小峰之間有什麼交易,是不是?這麼長時間也沒有打電話給我,你還真有個性。”
夏想現在真的沒有心思應付付先先,只好說:“我最近沒忙,沒有時間,等過幾天不忙了,回到燕市再給你打電話。”
不料付先先倒也機靈,一下聽出了夏想話裡的話:“你沒在燕市?難道在京城?”
“……”想了一想,夏想還是如實說道,“中午到京城。”
“太好了,我正好在京城,下午我給你打電話,說好了,不許安排別的事情,再見。”付先先不等夏想是不是答應,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夏想搖搖頭,他現在不是對元明亮和趙小峰之間的交易不上心,而是沒有心思,眼下還是送走連若菡,然後和吳老爺子見面纔是要緊。
到了機場,夏想第一眼就先看到了衛辛。
衛辛小臉瘦弱了不少,一雙眼睛倒是挺有神采,她穿了風衣加長裙,別有沉靜嫺淑之美。見到他,只是微一點頭,勉強一笑,卻沒有說話。
夏想上前先是抱了抱兒子,又借抱連若菡之機,在她耳邊小聲問道:“老爺子是不是找我有事?”
連若菡也是壓低了聲音迴應:“應該是有,我沒問,你也知道我一向對政治上的事情不關心。我的立場是,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夏想就用力拍了拍連若菡的後背:“早點回來,別讓我想太久了。”
連若菡就嫣然一笑:“知道想我們母子就是好男人。最短一個月,最長兩個月,夏天之前,肯定回來。我還要在下馬河畔蓋我的水景別墅呢。”
一個小時後,夏想和衛辛並肩而立,望着騰空而起的飛機逐漸消失在天邊,兩人的神情都有點迷茫和懷戀。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辛才突兀地冒出一句:“我發現,我這個人很固執,有些習慣真的難以改變……”
夏想以爲衛辛又在說感情上的事情,正猶豫要怎麼接她的話時,她卻又伸手一指夏想的車:“我沒開車,能不能蹭車坐坐?”
衛辛早就有車了,來送連若菡不開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爲之,夏想就請她上車。上車後,衛辛才又接上上一句話:“就拿今天的事情來說,不親自送連總上機,總覺得心裡不踏實,所以儘管連總不讓我來送她,我還是從燕市趕來了,只爲了圖一個安心。”
人生在世,許多人想求一個安心而不可得,衛辛又是一個細心的女子,細心得到了她的關懷能讓人感覺到密不透風的程度,夏想就能完全理解她剛纔的話。
“衛辛,你總是太在意自己內心的感受了,其實有時候換位思索一下,或者放開想一想,有些人和事,遠沒有你想象得那麼美好,所以有些包袱要放下,有些事情要忘記,你才能活得更快樂一些。”夏想就有意開導衛辛。
衛辛大有深意地看了夏想一眼,忽然笑了:“謝謝夏書記的開導,我現在已經安心了。”
夏想見衛辛笑得很開心,就有點不明白她什麼安心了,又不好再多問,只好岔開了話題:“送你到哪裡?”
“不用了,我的車在旁邊停着,我開車回燕市。”衛辛輕巧地打開車門,下車,然後走到幾米外,開上自己的綠色的甲殼蟲,然後揚長而去。
夏想笑了笑,沒注意到旁邊的甲殼蟲竟然是燕市的牌照,還被衛辛小小地耍了一道,真是鬱悶。
坐了車上想了一會兒,夏想還是決定給老爺子打個電話。雖然老爺子沒有明說讓他送完連若菡要回復他一下,但他不能不懂事,也不能故意逃避不見,就撥通了老爺子的電話。
是夏想第一次主動打給吳老爺子。
“老爺子好,我剛剛送走了若菡,現在還在機場。”夏想恭敬地說道。
“我這裡剛剛到了一批好茶,聽說你也愛茶?”老爺子的聲音平淡無奇,沒有起伏,沒有邀請之句,卻已經有了邀請之意。
夏想聞絃歌而知雅意:“愛是愛,就是見識有限,喝不出好來。如果能讓您指點兩句,應該會在茶藝上大有進步。”
“若菡和連夏住的別墅不錯,安靜,幽雅。”吳老爺子就直接點明瞭地點。
夏想驅車趕到連若菡的別墅時,不過上午10點鐘的光景。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普照,雖然依然寒冷,但空氣中已經隱隱有了春的氣息,下了車,陽光打在臉上,就有了微微的暖意。
吳老爺子一個人揹着手站在院中,站在上次他和夏想坐着談話的椅子旁邊,背對着夏想。儘管他的背景依然高大,還努力站得筆直,但他的花白的頭髮和微微彎下的腰還是清晰地呈現在夏想面前,讓夏想真切地感受到一個人不管權勢有多大,地位有多高,終究難敵歲月的侵襲,終將衰老,英雄遲暮和美人白頭一樣,都是世間最無可奈何的滄桑。
夏想來到老爺子身後三米遠的地方站住,恭敬地叫了一聲:“老爺子。”
吳老爺子緩慢回過身來,和上次見面相比,他的精神好了不少,心安則體健,或許也是心情放鬆的原因。
他用手一指椅子:“坐。”
夏想坐了下來,今天沒風,又適合曬太陽,他就坐在了太陽少的一邊。吳老爺子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微微一怔,暗暗點頭,還真是一個心細如髮的年輕人。
兩人坐在長椅上,沐浴着陽光,約莫有一分鐘都沒有說話。夏想微眯着眼睛,看着越升越高的太陽,感受到身上越來越濃的暖意,心情也就莫名地放鬆了下來。
該面對的,終究也要面對。
他鼓起勇氣——說起好笑,他在面對吳才洋咄咄逼人的氣勢之時,也一點沒有怯場,但在和顏悅色的老爺子面前,總是有一種無力感,不是畏懼,不是膽怯,就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慌——也許心慌不是因爲老爺子曾經擁有的權勢和他建立的龐大的家族帝國,也不是他深不可測的政治智慧,而是他給夏想的總是一種風燭殘年的滄桑感,夏想總是不忍讓他有一絲的失望。
誰忍心拒絕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的殷殷憂心?儘管夏想其實也清楚,吳老爺子一生縱橫官場,即使老了,也不會有太多的兒女情長之態,他的滄桑也好,風燭殘年的流露也好,一半是真實,一半是表演,不能完全當真。
但他還是不由自主被老爺子感染,總想答應他的所有要求。
到底是曾經的頂天人物之一,氣場很足,他幾乎沒有抵抗之力。
夏想深呼吸幾口,才又再次鼓起勇氣,主動問出了口:“我始終覺得在燕省省委秘書長的人選問題上,您心裡清楚吳家可能拿不下,卻故意採取了視而不見的態度,肯定是大有深意。”
吳老爺子也是微閉着眼睛,似乎在享受着陽光,又好象是沉浸在難得的安靜之中,夏想開口一問,他一下睜開雙眼,仔細打量了夏想幾眼,似乎是才認識夏想一樣,大概沉默了有半分鐘,才哈哈一笑:“才江說,你可堪大用,聰明絕頂,看待問題的角度與衆不同。才洋說,你剛愎自用,自以爲是,眼高手低。若菡卻說,你心思細膩,爲人體貼,可以依靠,我看他們三人說得都不對……”
看來老爺子要給他下一個結論了,夏想一臉微笑,靜心聆聽。
“我象你這個年齡的時候,30歲……是正廳。”老爺子卻沒有直接說出結論,而是說起了另外的事情。
夏想嚇了一跳,老爺子30歲就是正廳了,也不簡單。又一想老爺子30歲的時候,國內的體制還不健全,別說是正廳,就是副省也有可能,也就釋然了。
“我赤手空拳打來了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家族勢力,但面對你,忽然感覺到,我和你一樣大的時候,實際上還不如你有眼光。如果我早早就和你一樣有遠見卓識的眼光,應該有希望成爲國內第一人,不過,事情都過去了,說什麼也沒有用了!我對你的看法是,有長遠的眼光,有堅定的立場,也有遠大的未來。”
老爺子的評價很高,也許是發自真心,也許是故意高擡他,讓他飄飄然,夏想可不是輕易就失態的人,忙一臉謙恭地笑:“您太過獎了,我知道自己的分量,在您面前,我的一點點成績根本不值得一提。”
老爺子擺擺手:“往事不可追,和你講以前的事情也沒有什麼意義,但時代也確實不同了,現在的官兒,比我們那個時候難當,也難爬上來。你能有今天的成就,雖然要繼續保持謙虛謹慎的作風,但也不必妄自菲薄,因爲你看待問題的角度確實很準,在燕省省委秘書長的問題上,我就是放任不理的態度,因爲我就是要看看,才洋遇到他回京之後的第一次波折,會有多大的承受力!”
在上一次夏想和梅昇平、邱緒峰會面之時,在得知邱、梅、付三個老爺子同時出動之後,吳老爺子依然按兵不動,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最後不但沒有出手,而且等吳才洋慘敗之後,還是沒有任何表示,夏想心中就有隱隱猜到了一些什麼。
吳老爺子是有意爲之!
聯想到吳才洋和老爺子之間長達十幾年的過節,以及吳才洋在行事手段和爲人處世方面與老爺子之間不大相同的落差,老爺子此舉大有深意——絕對是有意冷眼旁觀,就看吳才洋碰壁之後,能不能有所醒悟。
吳老爺子目光如炬,如果說他沒有過人的目光,沒有高瞻遠矚的戰略,也不會打下吳家一片大好江山,而且吳家還穩居四大家族之首。現在他雖然已經退下,雖然吳才江遠離政治中心,偏安寧省,雖然吳家的大權基本上都交到了吳才洋手中,但實際上,吳老爺子對吳才洋的行事手法還是頗有微辭,嘴上不說,心裡肯定大有意見,但又不好過於表露出來,以免讓別人看出吳家內部的不和,因此,他纔在事情的最初,表面上還是幫了吳才洋一把,但到了事情的緊要關頭,卻又置身事外,作壁上觀。
夏想就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吳部長應該和您商量過了這件事情,您當時是鼓勵他,還是沒有發表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