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先鋒堅持己見,誰的話都不聽,直接否決了於繁然和高海的意見。而且讓他大感欣慰的是,天一亮,特大暴雨如期而至,但暴雨一直下到9點,眼見雨勢減弱之時,水庫還是安然無恙,蓄水量卻增加了不少,他就不免心中暗喜——賭對了,今後想不發達就難了……
不料付先鋒欣喜的念頭剛起,就突然聽到地崩山裂的一聲巨響,差點沒把他嚇得坐在地上。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時,就聽到遠處傳來呼嘯而且尖銳的聲響,猶如萬馬奔騰,又如排山倒海,一瞬間,付先鋒的臉色都白了,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怎……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
話音剛落,就有人跌跌撞撞從外面闖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山洪爆發了!”
什麼?在場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付先鋒頓時覺得如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本來他站着,一下又坐到了椅子上,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句:“怎麼會山洪爆發了?”
這一句話問得極沒有素養,又沒有水平,但沒有人顧得上理他,雖然他是市長,但轟隆隆的響聲震得腳下搖晃,所有人都第一時間衝出外面,要親眼見見到底發生了什麼鉅變。
付先鋒也顧不上指責別人失禮,也跟在人後來到屋外一看,只見遠山之上,一塊塊巨石緩慢而沉重地脫落,然後落到水庫之中,激起大片大片的浪花。
在巨石脫落之後,從巨石後面涌出巨龍一樣的洪水,源源不斷地灌注到水庫之中,在十幾條水龍的注入之下,水庫的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緩慢地上升。照此下去,不出幾個小時,水庫的蓄水別說達到三分之一容量了,估計到不了下午,就能達到全部容量。
水庫管理處的負責人驚慌了,聲音顫抖地說道:“付,付,付市長,再不開閘放水就來不及了,南山水庫的水閘設計偏小,放水量有限,山洪一泄,排水量趕不上泄水量,會有沖垮大壩的危險!”
付先鋒再也興不起賭博之心了,腳下不遠處就波濤翻騰,轉眼間好象就能將他吞沒一樣,巴結中央領導?先保了小命要緊,他忙大手一揮:“放水,趕緊放水!”
負責人領命而去,不出十分鐘又匆匆返回,一臉驚恐,到了付先鋒面前,腿一軟,竟然坐在了地上:“付市長,大事不好,剛纔一塊巨石正卡在閘門上,現在閘門提不起來了。”
啊?付先鋒嚇得一哆嗦,一直不離手的對講機一下掉在地上。對講機在地上彈跳一下,彷彿奮不顧身的跳水運動員一樣,縱身一躍,跳進了南山水庫之中。在巨浪翻騰之中,連一朵浪花都沒有濺起,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付先鋒一陣心驚肉跳,急忙退後幾步,唯恐他也一不小心就掉到水庫之中。
“怎麼辦?現在怎麼辦?”他也急了,事情千巧萬巧,只要落到他身上,萬分之一的巧合就是百分之百的不幸了。
付先鋒失去了剛纔的鎮靜和指揮若定,所謂的領導風度和一言而決的氣度都全然不見,剩下的只有無助和絕望。
即使付先鋒不懂水利,不是技術人員,他也能看得出來,轟轟的巨響之中,數條水龍以氣吞山河之勢注水,說話的工夫,水位上漲了半米有餘。
太恐怖了,太嚇人了,付先鋒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的威力,幾乎站都站不穩了。
當然,還有因此帶來的嚴重後果而引發的連鎖反應,也是讓他心底一片寒意。
“沒辦法了,早先放水的話,也沒有現在的險情了。”黃曉明不知道從哪裡又跑了過來,纔不顧付先鋒的市長面子,“付市長,早知現在,何必當初?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了,趕緊逃命要緊,再晚了,大壩一垮,您堂堂的市長淹死在南山水庫,也成了一件特大新聞了。”
黃曉明果然厲害,敢當面諷刺市長,以後他這個南山水庫的技術員,是別想幹了。
付先鋒臉色鐵青,但他不懂技術,又見水庫的負責人都眼巴巴地看着黃曉明,知道黃曉明是水庫管理站最權威的技術人員,就只好耐着性子問:“曉明同志,現在不是說風涼話的時候,現在都迫在眉睫了,你拿出一個方案出來,爲了南山水庫的安危,爲了燕市人民的生命水庫……”
黃曉明擺擺手,當前一步衝到指揮部中,將一張圖紙鋪在桌子上,用手一指地圖的最上角:“有三個方案泄洪。第一個是炸掉閘門,麻煩事就是閘門一炸,水庫的水就會流得一乾二淨,等雨停之後,再重新修復閘門,再等水庫重新蓄水,至少需要一個月時間。”
付先鋒立刻否決了這個方案:“不行,水庫一個月沒有水,燕市人民吃什麼?如果我讓燕市300萬人沒水吃,燕市就會陷入混亂之中。”他不敢說出來的更深層的擔憂是,就算還有一點水量可以勉強供應燕市,但無法支援京城的話,他也會被中央領導批評得找不到北。
“第二個方案是,炸開西邊的大壩,讓洪水流向西部平原,否則等水庫的水量到了一定程度,有可能會全壩崩潰。”黃曉明用手一指西面。
付先鋒一看,黃曉明手指的不遠處,就是革命聖地。向西泄洪,數公里的距離,水勢順流而下,幾十分鐘就能將革命聖地衝成一片澤國。想到每年中央頭幾號人物都要到革命聖地來參觀,而且燕市還專門修建了上等的公路通向革命聖地,向革命聖地排洪?付先鋒頭上只有一個腦袋!
要是古代,是殺頭之罪。就是現在,他一旦幹了這種事,不出兩個月,他的市長前途就會玩完,誰保也沒用,以後會不會重新啓用?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不會!
政治污點太大了,捅的不是馬蜂窩,是最高層的眼睛。最高層不憤怒纔怪!
付先鋒連連搖頭,又否決了黃曉明的第二個方案。
黃曉明似乎早就料到付先鋒的選擇一樣,用手一指東面:“最後一個方案,炸開東面的大壩,向燕市泄洪!”
付先鋒倒吸一口涼氣。
他現在也清楚地認識到了目前的局勢,真的和黃曉明所說的一樣,無路可退!南面和北面是大山,想要炸開大山是天方夜譚,西面是革命聖地,想都不用想,眼下只有東面一條路可走,讓洶涌的洪水衝向燕市!
南山水庫距離燕市20公里,中間是山路和村莊,村莊不多,只有兩三個,兩個小時就可以疏散完畢,而且20公里的廣袤原野正好可以化解洪水的衝擊力,當然,村莊的損失會很慘重,但也考慮不了那麼多了。
付先鋒一瞬間下定了決心,拍了板:“向東泄洪,立刻疏散沿途村莊的百姓。繁然,你負責公路兩側的安全,高海,你負責帶人疏散村莊,給你們兩個小時的時間。”
於繁然和高海堅定地一點頭,立刻轉身走了出去。
付先鋒又要來一份燕市詳細地形圖,和黃曉明坐在一起研究如何將損失降到最低。儘管他對黃曉明大爲滿,覺得黃曉明有點恃才傲物的性格,就象楊修。付先鋒就忍了一忍,暫時將自己當成了曹操。正是用人之際,先度過眼前難關再說。
半個小時後,水位上漲到了水庫設計容量的三分之一處,此時放眼望去,南山水庫比平常之時大了三倍有餘,煙波浩蕩,一望無際,而幾條水龍依然洶涌不止,猶如大型水壩開閘放水之時一樣壯觀。
水庫呈漏斗型,越向上水面越寬,同時,水流匯聚的動能就越大,換言之,如果決口,衝擊之力就越驚人。
再有一個半小時,等人羣全部疏散之後,水位絕對可以上漲到二分之一處,將是南山水庫建成以來,歷史上蓄水量最多的一次,只可惜,一聲巨響之後,將會奔流一空,白白浪費掉。如果能全部留下,當成送給京城的禮物,該是多大的一份政績。
付先鋒暗叫可惜,但又沒有辦法,百年一遇的大雨沒能成爲他百年難遇的機遇,真是時不我待。
沒想到才一個小時後,水位就已經上升到了二分之一的水位線,此時再看南山水庫,猶如大海一樣波瀾壯闊,站在大壩之上,感受到人類的渺小和大自然的威力,讓人不由自主地心升敬畏之意。
打電話過去,於繁然和高海都說,至少還要半個小時才能完全疏散完畢,照此下去,半個小時後,水位有可能再上漲到三分之二的水位線上,萬分緊急。
付先鋒緊緊盯着地圖不放,將燕市的地形圖仔細研究了數遍,忽然發現一個重要的問題,南山水庫的洪水奔向燕市之後,首當其衝的就是下馬區,而位於下馬區最西北端的四牛集團的養殖場,更是第一波洪水到達之地。
養殖場是四牛集團的命脈所在,也事關付先鋒自己的切身利益,他不得不慎重行事。
燕市的地勢是西北向東南傾斜,南山水庫一旦決口,洪水衝擊之勢,20公里的距離,也用不了多久。但願20公里的廣袤原野可以將洪水之勢化解分散,到了燕市,只形成一股威力不大的水流就好了。
沒有辦法的辦法,也顧不了太多了,萬一決口了,恐怕損失會更慘重。
不過……付先鋒忽然眼睛一亮,他用比劃了一下南山水庫到燕市的距離,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決口向東北稍微傾斜一點,水流首當其衝的是四牛的養殖場。但如果稍微向東南傾斜,水流衝擊到燕市,首先會注入到燕市西部的下馬河!
付先鋒心跳加緊,儘管他也清楚下馬河也是全線告急,事關下馬區10萬百姓的安危,但下馬河是夏想政績之河,是下馬區的經濟之河,而養殖場卻是四牛集團的根本,如果有可能的話,誰都願意動搖別人的根本,不願意讓自己的利益受到一點點的損害。
付先鋒只猶豫了片刻,心中暗暗有了決定。
他又唯恐他的計算有誤,又叫來黃曉明,將他的想法一說,黃曉明拿來計算尺,比劃半天說道:“理論上付市長的想法是正確的,但也不排除意外出現。但從技術上是講得通的……”
黃曉明只是技術人員,他不考慮大局,不管大壩的開口偏向的不同,造成的損失會有多大的不同。
一個小時後,水位上漲到近四分之三的水位線,爆破工作已經就位,付先鋒已經讓人通知了下馬區,做好迎接洪水的準備。但並沒有詳細說明洪水量會有多大,最先到達的地點是哪裡。
於繁然疏散了沿途的村莊之後,及時返回了水庫指揮部,他要近距離觀察一下泄洪的場景,再看看有沒有工作沒有到位的地方。付先鋒在外面指揮佈置,他就到了房間,無意中發現了桌子上有一張地圖,走近一看是燕市的地形圖,再仔細一看,上面用紅筆標註了兩處爆破地點,每一處爆破地點的水流和流向都另有標註。
於繁然一開始沒有上心,只看了一眼,就轉身要走,忽然又覺得哪裡不對,就又折身返回,再定睛一看,才發現兩次標註的地點,水流最先到達燕市的衝擊點完全不同,一處是四牛的養殖場,一處是下馬河。
下馬河?他猛然打了一個激靈,知道今天付先鋒全權指揮抗洪之時,特意下令將水泵全部調來了南山水庫。雖然說一直沒有派上用場,但誰也不能指責市長的考慮周全的一面。他卻是心裡清楚,付先鋒有藉機刁難夏想的意思。
下馬河全線告急,他也心裡清楚。再看到眼前的地形圖,心裡明白了幾分。眼睛一掃,見周圍無人,只有黃曉明一人低頭在畫圖,他就湊向前去,遞過一支菸:“曉明同志,你的業務很熟練,是個不錯的同志。”
黃曉明微一擡頭,無奈一笑:“有什麼用?我得罪市長了,事情過後,南山水庫管理處絕對沒有我的地方了,我肯定得走人了。”
“我倒可以給你安排工作崗位,以你的才華,需要你的地方有很多。”於繁然一臉試探的微笑。
黃曉明愣一了愣,咧嘴一笑:“於市長,您想知道什麼,就問我,我能說的,肯定都會說。”
……
下馬河的河水在上午11點左右,已經迴歸到了正常的水位,夏想總算小睡了片刻,又吃了一點東西,恢復了一點精神。之前他已經接到了南山水庫要泄洪的通知,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南山水庫距離燕市20公里,水再大,經過20公里的泄洪,平均到幾十平方公里的田野之中,積水也不會太深。儘管從南山水庫到燕市之間並非一馬平川,但基本上全是平原地帶,而且中間地廣人稀,也算是一個排洪的好辦法。
夏想很清楚南山水庫的處境,南北皆山,向西則是革命聖地,只有向東泄洪一條路可走,只是他也沒有料到,南山水庫會突然間山洪爆發,危急到了必須炸壩泄洪的程度。
等南山水庫的洪水到達燕市之後,首當其衝先到達下馬區,以現在抽水的速度,再過幾個小時,下馬河的河水就能降低一半,即使洪水來襲,也應該可以應付了。
而且最讓他寬慰的一點是,雨勢減小了不少,大雨已經轉成了中雨。
爲燕市分憂,爲南山水庫着想,顧全大局的犧牲,這些大道理夏想也懂,也能理解,他唯一擔心的是,如果明天雨過天晴還好,如果再有大到暴雨的話,下馬河就真吃不消了。
好在氣象臺的預報說,今天晚上就陰轉多雲了,明天應該是晴好天氣,就讓夏想鬆了一口氣了,基本連同他在內所有下馬區的黨政領導都疲憊到了極點,有人排洪,有人動員羣衆,有人穩定民心,總之,人人都累得筋疲力盡,沒有一刻空閒。
正當夏想稍微鬆了一口氣,準備讓大家輪流休息一下,12點多,他又意外接到了於繁然的電話。
“夏想,情況有點不妙,付市長在泄洪口上有點偏向,你要小心再次引發下馬河的水位暴漲……”於繁然自然和夏想一心,不想看到夏想因爲一條下馬河而在下馬區翻船。他就將他了解的情況客觀地告訴了夏想,供夏想參考。他相信以夏想的智慧,一點就透,應該明白付先鋒的用心。
夏想謝過了於繁然,對於繁然在關鍵時刻的提醒,心中感動。付先鋒的做法隱晦而且讓人無法察覺,如果不是於繁然的細心,高海在場的話,有可能也發現不了其中的端倪。
付先鋒是不是有公報私仇的心理夏想不願去惡意猜測,卻能清楚付先鋒力保四牛集團的用心。但現在不是指責他的時候,也不是想法和他作對的時候,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再一次保衛下馬河!
因爲於繁然剛放下電話,高海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正式通知夏想,南山水庫已經炸壩放水,讓下馬區做好萬全的準備!
萬全的準備?哪裡有什麼萬全之策?夏想無奈一笑,只好再次打起精神,立刻召開全體會議,商議對策。然而當夏想召集衆人,拿出地形圖一看之時,頓時大吃一驚:洪水繞過四牛集團的養殖場之後,首先衝擊的地點,竟然是現在正在抽水的地方!
糟糕,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