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向國一瞬間如同被一盆涼水澆中,從頭涼到腳,都不知道怎麼回到了辦公室,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動彈一分,大約過了十幾分鍾纔回過神兒來,想再和路洪佔通個電話,如何做好彌補,卻發現路洪佔的電話也打不通了。
風暴,好一場颳得突然又颳得非常及時的風暴,從上而下壓來,直颳得人頭暈目眩,分不清方向。
夏想,到底在哪裡,又在做些什麼?古向國幾乎不敢去想後果,也不願意去想夏想現在是如何地得意忘形。
夏想並沒有如古向國猜測得一樣得意忘形,但滿心喜悅卻是少不了,他現在正和呂一可、於兵以及歷飛在一起,在市紀委位於市區東北之處的一座專門雙規黨政幹部的小院中,正在討論案情。
一個佈置簡陋的房間中,龍孔坐在下首,面對上首兩名紀委辦案人員,他表情扭曲,顫抖地接過一支菸,連吸兩口,似乎在回憶什麼,過了一會兒,不等辦案人員開口就說:“我說,我交待,全部交待,爭取寬大處理。”
兩名辦案人員對視一眼,一臉驚訝,他們辦案無數,見過頑固反抗的,見過死皮賴臉的,見過趾高氣揚的,也見過痛哭流涕的,總之基本上都會心存幻想,不會上來就招供。他們也早就聽說過龍孔的名聲,十分兇悍的一個人,全市犯人聽到他的名字都會害怕、發抖……還以爲要打一場攻堅戰,不想上來第一句話就要招供,龍孔龍大凶神惡煞,也太草包了吧?
龍孔也不是很草包,主要是他很清楚一系列的事件發生之後,見識了夏想周密而步步緊逼的手段,他就知道抵抗是沒有用的,肯定對方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而且行動迅速而果斷,直接就出動了市紀委,現在路洪佔又被請到了省廳,他就知道,眼下最好的做法就是主動坦白,爭取主動權,爭取立功。
“疤臉就藏在郎市……”龍孔第一句話就交了底。
另一間會議室中,夏想將手中的證據全部移交給呂一可:“剩下的工作,就由呂書記接手了,調查組的同志已經圓滿完成了任務,在此,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對調查組同志做出的成績表示感謝。”
於兵滿臉喜色,他一出馬,難題就迎刃而解,而且夏想已經向宋省長做了彙報,對他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同時宋省長也對結果十分滿意,就讓他面上有光,感覺不虛此行。
雖然是在夏想的幫助之下圓滿完成了任務,但確實顯得他能力出衆,出手不凡,而且現在路洪佔又受到了省廳的狠批,此次收穫,確實頗豐,就讓於兵大喜過望,同時也對夏想周密的佈局和過人的手段佩服不已。
因爲整個事件,幾乎完全是出自夏想一人之手,如果只憑調查組的力量,確實是在郎市雙眼一抹黑,別說調查出事件真相了,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收穫。
不過事情發展到現在,也讓於兵明白了夏想請求調查組前來郎市的用意其實是虛晃一槍,讓調查組在正面牽制路洪佔的注意力,然後讓歷飛和蕭伍暗中下手,從陳大頭住宅附近放風把風的人之中,經過精心排查,確認其中有哦呢陳的人,也有警察——還真應了警匪一窩的老話——就又出動了英成,暗中控制了幾人,連夜審訊之後終於撬開了幾人之口,順藤摸瓜,掌握了第一手線索。
實際在調查組剛來之時,夏想就私下裡向他透露,疤臉脫逃事件絕對是一起精心預謀的人爲事件,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龍孔——分管全市所有看守所的副局長,也是路洪佔最得力的同盟。
於兵在聽取了案情彙報之後,綜合郎市的實際情況得出的分析,也是認爲夏想的結論符合客觀事實,就同意了夏想明面上讓調查組大張旗鼓地調查但一無所獲的表相,同時讓歷飛暗中跟蹤調查,最終雙管齊下,一舉拿到了至關重要的證據。
雖然有了證據,但想要讓龍孔低頭也不容易,畢竟路洪佔還是政法委書記,在政法系統也有深厚的影響力,只要他在郎市一天,想動市公安局內部的人,就必定困難重重。
甚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路洪佔是總源頭,只要他巍然不動,所有人都不敢出面作證,就算敢,也有可能在關鍵時刻翻供,楊彬的前車之鑑,猶在耳邊,誰不擔驚受怕?什麼都比不上小命重要!
誰知更讓於兵目瞪口呆的一幕發生了,路洪佔突然就被省廳緊急召走——好一手調虎離山,好一場及時雨!
隨後在紀委同志的配合下,在市委正在召開常委會之時,就已經控制了龍孔。又是一手瞞天過海,就讓於兵無比佩服夏想幾乎不差分毫的手段,完全是步步推進,算無遺漏。
隨後常委會一結束,省廳電話打了過來,說是路洪佔已經趕到了燕市,同時紀委書記呂一可也親自前來爲夏想助陣,一系列的佈局至此算是全部完成。
於兵從事公安工作十幾年了,夏想的手法既有政治考量,又有精心策劃的一面,就讓他大開眼界,歎爲觀止,暗暗歎服夏想當真厲害,年紀不大,手腕高超,而且還是行事老辣,不急不躁。如果是朋友,將是一個值得結交的摯友。如果是對手,將是一個十分可怕的勁敵。
幸好,於兵暗暗慶幸,他和夏想有成爲朋友的可能。
……
呂一可坐在夏想對面,低頭看了半天審訊紀錄,擡起頭來時已經一臉嚴肅的表情:“鐵證如山,必須嚴辦。”
呂一可很清楚,夏想的計劃周密而萬無一失,而且上有省廳對路洪佔的憤怒,下有龍孔的供詞和相關幹警的口供,中有市委書記艾成文的點頭——艾成文的態度他心知肚明,夏想已經向他交了底,艾書記也是大力支持他將疤臉事件大做文章,再加上他本來對夏想的好感以及對路洪佔的厭惡,此次拿出了把柄,必定要不死不休了。
最後會議形成了共識,由於兵負責向省廳彙報案件,夏想負責向市委解釋,呂一可負責協同檢察院將龍孔提出刑事起訴,趁路洪佔不在郎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案子做成鐵案。
夏想及時向宋朝度彙報了一下進展,提出讓歷飛暫時留在郎市協助調查,宋朝度同意了,隨後他就通知了公安廳長馬傑,馬傑自然沒有意見。
調查組使命完成,於兵即刻動身返回燕市,以圖進一步在燕市拖住路洪佔。
於兵剛走,紀委辦案人員進來彙報:“呂書記,龍孔供出了疤臉的落腳地點!”
呂一可大喜,看了夏想一眼,夏想就對英成下了命令:“立刻實施抓捕!”
英成領命而去,歷飛也不甘示弱,要一同前去,夏想也沒阻攔。本想他也想去,想親眼看到疤臉落網,但因爲還有案情要和呂一可商議,只好讓英成和歷飛同去。
就在英成和歷飛出動的時候,古向國也出手了,他迅速指使市局,要求在路局長不在的期間,都做好本職工作,不要亂講話,亂指責,否則出了任何問題,後果自負。
同時古向國還讓市局之中他的親信迅速查明事情真相,查出龍孔下落,另外立刻通知疤臉轉移,儘快逃出郎市……
一時之間,郎市有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正在進行之中,都在爭分奪秒,此時此刻,提前一分鐘甚至就能決定生死!
……
郎市市北有一片新開發的樓盤,名叫向陽小區。向陽小區是經濟適用房,面向的都是普通百姓,房價不高,地點偏僻,遠離市區,但有一點,安靜且來往人員少。
向陽小區有幾十棟住宅,樓間距密集,因爲是安居工程,裡面沒有停車場,所以身處其中,有一種壓抑的感覺,還好綠化還不錯,而且很有生活氣息。
在5號樓504房間中,疤臉正拎着一隻酒瓶站在窗前,望向外面,窗外灰濛濛一片,正如疤臉的心情一樣,灰暗而沒有一比光亮。他一揚脖喝光了瓶中的酒,然後一揚手將酒瓶摔個粉碎:“媽的,過得什麼日子,天天象狗一樣,沒有一點自由,沒有一點樂趣,還不如干上一票,活着乾死了算。”
房間之中空空蕩蕩,連裝修都沒有,更沒有傢俱,整個房間只有一張牀和幾把椅子,十分寒酸。
一個頭大如斗的男人坐在牀邊,喝得醉眼朦朧,他努力睜大眼睛,看了疤臉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疤臉,你能活着出了看守所就不錯了,還想怎麼着?要不絕對槍斃你。行了,好死不如賴活着,能活命,能有酒喝,就是快樂似神仙。”
疤臉一條胳膊還吊着繃帶,胸前也密密麻麻纏了紗布,整個人還有點萎靡不振,而且半邊臉上還有淤青,顯然是舊傷未好,他轉身來到牀前坐下,吐了一口唾沫:“說起來我的所有朋友中,就陳大哥對我最好,來,我敬大哥一杯。”
桌子擺着豬頭肉、花生米和一些涼菜,還有幾瓶高度數白酒,已經空了兩瓶,兩人喝了不少酒,都有了幾分醉意。
陳大頭和疤臉一碰杯,一飲而盡,感慨說道:“人生,就是他媽的一個悲劇,你沒錢的時候想要有錢,等有錢了,你又沒有了一個健康的身體,想玩什麼都玩不了,你說老天不是捉弄人嗎?”
疤臉一聽,立刻擠眉弄眼地淫笑一聲:“大哥,嫂子可真是漂亮,又年輕,你可真有豔福。”
“狗屁豔福!”陳大頭一揚手也摔了酒瓶,“媽的,中看不中用的女人,老子就是買來一個花瓶給外人看,證明老子還有能力,其實……”說着說着,他忽然嗚嗚地哭了起來,“不是她中看不中用,是……”
話未說出口,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疤臉臉色一變,拿過電話立刻接聽,只聽了幾句他就掛了電話,壓低了聲音對陳大頭說:“不好,暴露了,有人帶人來了。”又用手一指後面,“大哥,你跳窗走,我已經準備好了繩子,我們住的地方是死角,你順着管道下去沒人看見。”
“怎麼就暴露了?”陳大頭酒勁上涌,還沒有充分意識到巨大的危險,“我跑了,你怎麼辦?”
“拼了,反正我也受夠了天天東躲西藏的日子。”疤臉一伸手從身後掏出一把手槍,“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要是夏想來了,我就把子彈全送給他,要是能把他打死,哈哈,我就賺老了。媽的,打得我這麼狠,我還沒有來得及還回來……”
陳大頭酒壯慫人膽,不想走:“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疤臉,我留下陪你。”
疤臉心中一陣感動,雖然知道陳大頭說得是醉話,不過他還是清楚地知道,他難逃一死,沒有必要再讓陳大頭陪他送命:“哈哈,謝謝大哥的好意,不過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死了沒什麼,你死了,嫂子就要守活寡了,還是趕緊走吧。”
其實事情壞就壞在了陳大頭身上,如果不是陳大頭傻大膽非要替疤臉出頭,兩個人推讓一番耽誤了時間,疤臉說不定還能從容逃走,但陳大頭充好人,疤臉就非要陳大頭趕緊走,並且親自將陳大頭綁好繩子,推到窗外,哈哈一笑:“大哥,20年後,我又是一條好漢,我們來生再見。”
話剛說完,就聽見傳來一聲巨響,門被外面被人突破了!
疤臉一時緊張之下,手一鬆,陳大頭就一下跌出窗外,“啊”的大叫一聲,隨後就是聽到“撲通”一聲——本不想再管陳大頭死活的疤臉,遲疑一下還是探頭向窗外看了一眼,看到陳大頭懸在半空之中,砸破了3樓的窗戶,人已經昏迷過去,應該死不了,才放心了,一回頭,就看到人影一閃,警察已經形成了包圍之勢。
拼了,疤臉一咬牙,揚手就是一槍:“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誰進來誰就死。”
警察開始反擊,同時喊話要求疤臉放下武器,爭取寬大處理。疤臉現在知道他活着也是受罪,就一口氣打光了子彈,然後來到窗前,稍微遲疑了一下,還是縱身跳了下去。
5樓,下面又是水泥地面,疤臉正面落地,當場將臉摔得稀爛,算是臨死也坐實了疤臉的外號。
疤臉一死,卻捉住了一個吊在半空的陳大頭,陳大頭在半空中雙腿砸向窗戶,將窗戶砸碎,同時雙腿也粉碎性骨折,只剩下半條命了。
疤臉之死也在意料之中,他是窮兇極惡之徒,未必乖乖就範,死不足惜,只可惜沒有將他活捉,或許可以再審出更有價值的線索出來。但意外拿下了陳大頭,想必哦呢陳就會跳腳了。
郎市,從表面到背地,看來又將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了。
……
疤臉死亡同時活捉了陳大頭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市委,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吃驚的不是疤臉之死,疤臉死有餘辜,沒人當他一回事兒,是因爲事情意外牽涉到了陳大頭,而陳大頭是哦呢陳的親哥,如何處置陳大頭,如何善後,如何擺平,將是天大的難題。
事情如果只是暗中牽扯到哦呢陳還好說,現在已經正面牽涉到了他,他能善罷甘休?他的親哥哥被抓,他能嚥下這口惡氣?就連艾成文也是皺起了眉頭,搞政治鬥爭他不怕,就怕哦呢陳發怒之後玩陰的,別看他是堂堂的市委書記,他也要小心出門被車撞。
哦呢陳在郎市的勢力太龐大了,簡直無孔不入,讓人防不勝防,不和他合作,至少也要維持表面上的平衡。一旦打破了平衡,哦呢陳要是拼命的話,艾成文也不敢正面面對。
聽說哦呢陳一向最重親情,曾經親口說過,誰敢動他的女兒,他就要了誰的命。現在夏想動了他的親哥哥,他又會如何?
夏想在得知意外抓獲了陳大頭之後,也是微微一驚,隨後又釋然了,在疤臉的藏匿地點抓獲了陳大頭,好事,至少可以拿捏哦呢陳一把了,他纔不怕哦呢陳發瘋,實際上,他還怕哦呢陳不發瘋。
哦呢陳的事情暫且不管,疤臉已死,陳大頭先送到醫院治療。夏想第一次見到陳大頭,沒想到是在陳大頭昏迷不醒的情況之下。渾身是血的陳大頭,頭髮花白,已經顯出了老態,頭大如鬥,說不上有多醜,但絕對沒有哦呢陳相貌堂堂,他心中感慨,沒想到楊貝的最終歸宿是如此不堪的一個男人。
善後事宜交給英成,夏想就和呂一可回到了市委,先是向艾成文匯報了詳細經過,艾成文聽了之後,勃然大怒,表示要嚴懲公安系統的敗類,絕不姑息。
隨後,立刻召開了書記辦公會。
與會人員除了呂一可和夏想之外,還有張櫻籍和劉一琳,劉一琳參加書記辦公會,表明有人事上的問題需要討論。
所有人都清楚的是,此次夏想雷霆一擊,正正擊是了古向國的軟肋,而郞市公安局經此一事,即使不變天,也絕對會一場驚心動魄的地震發生,甚至,還有可能波及到整個市委,而且還有可能會引爆哦呢陳的反擊,形成一系列的連鎖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