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鄺便詢問似地看着李向東。既然,莫老闆沒時間見他們,他們似乎也沒必要再呆下去了。李向東也有這個想法,對那副總經理說,麻煩你了。我們下次再找時間過來吧!副總經理卻說,也到吃午飯時間了,莫老闆吩咐過,怎麼也得留你們吃頓飯。李向東說,不用了。他說,我們去見見莫老闆,跟他打個招呼。
這麼說着,他們便往車上走,還沒上車,就見藍球場上出現了幾個人,向正在打球的年青人打招呼,把他們聚攏了,像是向他們詢問什麼。
李向東一眼就看出那幾個人是新聞媒體的記者,像是向打藍球的青年人進行採訪。很快,又有一撥記者迎面走來,有一個人手裡還提着攝像機。一位記者看了看李向東他們,像是想要採訪他們,先自我介紹,說自己是某某電視臺的記者,問他們是不是企業的管理人員?
老鄺搖搖頭說:“我們是來參觀的。”
那記者便說:“對不起,打擾了。”
於是,便另去尋找採訪的目標。
李向東見那些記者行色匆匆的樣子,多少可以感覺到,不會是什麼好事,聯想到莫老闆一臉的憔悴,想不知企業生了什麼事,又讓那些記者們找到了炒作新聞。
老鄺問副總經理:“企業生什麼事了?”
副總經理只是淡淡一笑。
李向東說:“一看就知道,這些記者是來找你們麻煩的。”
副總經理問:“你怎麼看得出來?”
李向東笑着說:“看他們那一臉的凝重,憂國憂民的樣子。如果,是你們邀請他們來宣傳企業的,他們會很輕鬆,也不會這麼分散了擅自行動。”
他說,我不知道企業生了什麼事,但是,從記者們的表現來看,一定是大事,一定非常有炒作價值。現在的記者嗅覺都很敏感,一嗅覺到有炒作價值的新聞,都會蜂擁而上。
這麼一會兒,在同一個地點就看到了兩撥記者,可見還有許多記者撲往各個地點,比如車間,行政大樓,員工宿舍等。李向東說,你們把他們放進企業,讓他們這麼擅自採訪,就是沒事也會被他們搞出事來,即使是一件小事,也會被他們越描越黑。
副總經理笑了笑,說:“按你的意思,應該怎麼處理?”
李向東說:“應該及時召開新聞佈會,公佈事實真相,化解一些誤會和猜測,防止一些先入爲主、未必是事實真相的採訪。否則,會對企業更加不利。”
副總經理說:“李市長,對記者好像沒什麼好感。”
李向東說:“對那些善意的記者,尊重事實真相的記者,我是非常尊敬的,但是,對一些專挑毛病,或者不懷好意的記者,可以說,我非常反感。現在,有相當一部分記者,把自己看得太重,真就以爲自己是冕無之王,好像只有他們,才能揭露社會的陰影面,才能讓這個社會變得更加美好,因此,只要生什麼事,他們總以一種裁判者的身份出現。”
副總經理問:“你的意思是……”
李向東笑了笑,說:“在球場上,裁判是最高權威,也是遊戲規則的執行者,裁判哨子一吹,誰對誰錯都由他說了算。”
副總經理似乎有點明白了,說:“李市長也一定吃過不少記者的苦頭。”
李向東卻笑而不言。
副總經理又說:“你也一定有許多對付他們的辦法!”
李向東說:“不能這麼說,只能說,盡最大的能力,得到他們的諒解和配合。”
副總經理卻說:“我想,我們企業生的這件事,李市長也很難能找到更好的處理辦法。”
李向東本不是爭強好勝的人,你說他不能處理,也就不能處理了,他沒必要一定要證明自己。再說了,企業生什麼事,當地政府會協助處理,你李向東根本沒沒必要插一條腿進去。然而,他卻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如果自己能幫莫老闆處理好這件事,或許對引進鑄造分廠這個項目會有好處。
他問:“能告訴我,生了什麼事嗎?”
副總經理見這事也不是什麼秘密,想新聞媒體記者都擁進企業了,李向東遲早會知道,於是說:“昨晚,我們企業又生員工跳樓自殺事件了。”
李向東對那個“又”很敏感,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副總經理說:“今年就生了三起。昨晚是第四起。”
他說,前三起,就已經引起了社會的極度關注,儘管公安部門也下了結論,純屬自殺事件,但還是鬧的沸沸揚揚。許多媒體都一致責怪企業管理方面有問題,有的記者爲了弄清企業在管理方面存在的問題,還應聘來廠裡打工做臥底,親自體驗和秘密進行採訪。
他說,記者對我們執行的半軍事化管理很不以爲然,說我們這是強制性管理。對我們企業的待遇也有微言,說我們待遇偏低,變相強制員工加班,只有加班,才能得到更高的待遇。說我們的企業員工牛馬不如,一天要工作十幾個小時,工作枯燥乏味,根本沒有休閒娛樂的時間。
他說,昨晚又出現了第四起跳樓自殺事件,可想而知,又將會產生多大的影響?剛纔,我們幾個總經理碰頭時,莫老闆還說,現在,他最害怕的就是半夜手機響,手機一響,他就心驚膽顫,就擔心又生跳樓自殺事件。
李向東問:“當地政府是什麼態度?”
副總經理說:“第二起跳樓事件後,當地政府各有關部門就組成檢查小組調查瞭解我們企業是否存在管理上的問題?我們的管理是否是引起事件的主要根源。但是,最後的鑑定是,我們的管理雖然比較嚴格,但並不是導致員工跳樓自殺的主要原因。”
他說,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還是員工本身出了問題,他們都年青,承受挫折的能力比較弱。他們對來珠三角地區打工抱有太大希望,認爲能在這麼一家大型企業打工將有許多出人頭地的機會,然而,單調枯燥的流水線工作,完全打破了他們的希望。他們意識到,工作在這樣的環境,一輩子也不可能學到更多的東西,別說出人頭地,就是在班組裡,也很難脫穎而出,再遇到各方面的打擊,比如失戀的打擊,父母家人某些方面的不如意,朋友之間的誤會和矛盾等等,就可以做出令人不可理解的選擇。
他說,這些都是調查組的結論,一些專家們的結論。
他說,前面三起跳樓自殺事件,都有這方面的原因,一起是因爲跟女朋友分手,承受不住打擊,一起是父母家人生意外,負荷不了生活重擔一下子壓在自己肩上。一起是與朋友生的誤會和爭執,爲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一氣之下,做出了愚蠢的選擇。
李向東問:“企業本身採取過什麼措施?”
副總經理說:“老實說,我們對企業的管理是不持懷疑態度的,像這種管理的模式不只是我們企業在採用,許多企業,特別是大型企業,也採用這種半軍事化管理。”
他說,雖然,在具體實施中,某些管理員出現粗暴的管理行爲,這也是不可避免的,但還不足於導致這麼惡劣的後果吧?一個人,出來打工,受點氣,吃點啞巴苦,如果,這都承受不了,那也太脆弱了。當然,我們也會嚴格要求管理人員更人性化一些。”
他說,在人性化方面,我們一直都很注重,剛纔你也看見了,我們非常善待每一位員工,不管是管理人員,還是普通員工,我們都儘量給予他們較好的生活環境。這比起我二十年前到特區打工不知要好多少倍。以前,根本不敢想,一個普通的打工仔只要留在企業打工就住食無憂。
他說,對三位死去員工的家人,我們也儘量給予安撫,每位死者家人都能領到十萬元的撫卹金。
李向東說:“錢能解決問題嗎?錢不僅不能解決問題,還有可能導致更壞的後果。”
他說,安撫死去員工的家人是必須的,但太強調錢的安撫,往往會讓一些意識脆弱的人覺得這也是一種寬慰家人的方法。我不敢說這會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但他一死了之,卻還能讓家裡人因此而得到補償,或許,會更堅定他輕生的念頭。
副總經理愣了好一會,老鄺也沒想到李向東會是這麼個觀點。
這觀點太不人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