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李向東的心已經平靜下來了,對於老高他們要帶他對哪裡,一點也不關心了。他想,自己是清白的,他們要把自己帶去哪就隨他們帶去哪。現在,他想到的是那個邊遠的鎮,想到的如何讓那個相對貧窮的農民通過屏幕的形式,看到和聽到市委市政府的聲音。
車先是走得很平穩的,走着走着就顛簸了,李向東擡頭看看窗外,車已下了主幹道,拐進一條彎彎曲曲的鄉間小道。
他不禁問:“這是去哪?”
老高說:“一個你身邊的人知道的地方。”
李向東開玩笑地說:“不會是秘密槍決吧?”
老高說:“有時候,死也是一種解脫。”
李向東問:“爲什麼你總是想到最壞的結果呢?”
他說,你放心,我不會走那一步。我根本沒必要走那一步。
他說,你可能以爲證據確鑿。我知道,你是斷定證據確鑿才採取這種行動的。但是,我比你更清楚自己,更清楚自己是怎麼一個人。
他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對黨的事業忠心耿耿,對同志也極端負責,所以,不用很久,你會向我道歉,會爲自己做的事感到內疚!
老高說:“我真希望自己向你道歉,不過,你應該沒有這個機會。”
他說,每一次,我執行任務的時候,我心裡都很矛盾,都希望我的判斷是錯誤的,都希望我是錯的,也希望能向我的當事人能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然而,還沒有過這樣的機會。
他說,我說過,我不會隨便介入某個案件。我的介入往往意味着確實存在嚴重問題!
老高已完全恢復到辦案人的身份。從現在開始,他不必再顧忌什麼了。他要盡能力打消李向東的僥倖。他要讓他知道,他別想在他這裡矇混過關。
車在彎曲的鄉間道顛簸地走着,竟看不到一個村莊,也看不到人影。路兩旁雜草叢生,時不時就颳着車身。走了一個多小時,李向東知道早已進入臨市的地界,這裡應該離地級市區更近一些。
越往裡走,越覺得荒涼。李向東想,這是一個什麼地方呢?從沒聽說過會有這麼一個地方。漸漸看到前面有一幢白色的小樓屋了,在那山腳下,在那竹叢間。近前,李向東看清楚了,那是一幢石砌的樓屋,應該是幾十年前建的,那時候,爲什麼要在這地方建一幢這樣的小樓屋呢?孤零零的。
老高告訴他,這樓屋是文革時建的。
他說,這裡原來是一個小林場。這樓屋是林業工住的地方。文革後,沒人願意呆在這地方了,原來那幾個林業工情願辭掉國營工人的身份也不願在這地方呆下去了。這樓屋就荒廢了一段時間。
他說,前幾年,曾在這當過幾年林業工人的地級市某市領導故地重遊,看到這樓保持得還很好,就希望能再派上用場。說也巧。那一年,地級市發生了一宗經濟案,那位市領導分管這工作,就想到了這地方,就把這裡改造成隔離審查的地方。
他說,這以後,這裡就一直派上了這麼個用場。
老高說:“這地方不錯吧?山清水秀,與世隔絕,是能夠喚起回憶的好地方。”
說這番話的時候,已是下午。西斜的陽光從窗門走進來,照得屋裡一片光亮。如果是在城裡,那陽光會顯得烤熱,但由於山間靜涼的風,那陽光卻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李向東睡的地方已經安排好了。在小樓屋西南角的那間屋。地方還算寬敞,牀上用品都很整潔乾淨。樓下住着的是一個班的武警戰士,據說,二十四小時值班,時刻注視着西南角住客的動靜。
李向東說:“我成犯人了!”
老高說:“如果,你是平民,你可以申訴,可以向法院提出申辯。但是,做爲一個共產黨員,你就應該服從組織安排,配合組織,如實地說清你的情況。”
李向東說:“我感到很委屈!”
老高說:“理解。每一個到這裡來的人,第一句話,都是這麼說的。”
他告訴李向東,我在這裡辦了好幾個案子,沒有一個是假案冤案。
他說,你還記得去年,地級市發生的買官賣官的案子嗎?涉及到三十多人,查出的廳處級領導幹部十多人。那案子就是我辦的,就是在這裡辦成的。
他說,一開始,也我們只是掌握了一點線索,但是,我們把當時人帶到這來,讓他自己反思,讓他如實交代。另一方面呢?我們從各方面瞭解情況,收集材料,幾乎是在沒有任何阻力的情況下,就找到了他犯罪的證實。
他說,只要是做過的事情,總會留下蛛絲馬跡的。當我們把當事人隔離後,通過他身邊的人,通過他工作留下的記錄,很輕易就能找到證據。那時候,他在事實面前就不得認罪了。
老馬說:“你也一樣。交代不交代是遲早的事。”
李向東說:“你們不可能找到我的證據的。”
老馬說:“你即使做得再周密也不可能天衣無縫。比如,我們可以從財務的帳本里看到漏洞,可以從你的支出看出你的收入。可以……很多地方都會留下痕跡的。不要以爲外面會有人幫你,只要我們把你隔離了,你失去了遊說串通的機會,就不會有人出面幫你了。所以,我們在外面做什麼,是不會遇到阻力的。”
李向東說:“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說的是,我什麼也沒做,所以,根本不可能留下你說的所謂的證據。”
老高笑了,說:“你還認爲自己沒有做過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嗎?”
李向東笑了,說:“一開始,我還犯嘀咕,還認爲自己犯了什麼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了。但是,到了這裡,我就更認爲,我不可能犯什麼事了。”
他說,如果,我犯了什麼自己也不知道的事,那應該是一些小事兒。人畢竟只是人,總會有犯錯的時候,這個也屬正常,但是,到了這裡,我就知道,你們查的一定是大案,是大事。每個人,犯了大案,犯了大事,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老高說:“你分析得很對。能把你帶到這裡來,肯定不是什麼小事。也不是我想要把你帶來就能帶來的。組織原則,組織紀律我還是懂得,如果沒有領導的點頭,我是不能這麼做的。其實,你也知道,市委書記、市長的態度的。”
李向東說:“這就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你怎麼就能說服他們。”
老高說:“不是我說服他們。”
他說,我和你素不相識,無冤無仇,不是有一定的理由,我也不會這麼做,也不可能說服領導下這個決心。
李向東說:“可以告訴我,具體是什麼原因嗎?”
老高說:“會有那麼一天的。現在,我倒是希望你自己說出來,一則,我要浪費時間,不要浪費我們的人力物力財力。一則,對你也有好處,可以爭取組織上對你的寬大。”
李向東笑了,說:“我想,我只有等你來慢慢證實我了。”
老高說:“我很佩服你,佩服你的處驚不亂。每一個到這來的人都讓我曾有過這麼一種佩服。但是,經驗告訴我,越是處驚不亂的人,背後就越可能隱藏着一個讓人驚世駭俗的秘密。”
他說,好了。今天,我們就變談到這了。再談下去也沒多大意義。你還是自己好好回憶回憶吧。
他把要說的話都說了。
他知道應該打住了。
他懂得這時候的李向東最大怕的就是寂寞,如果,你和他沒完沒了地談到什麼時候,他都會跟你談。他要讓他寂寞,讓他有更多時間去想他的事。想他做過的事,讓他在這種回想中懼怕,一點點的瓦解自己的頑抗,直至崩潰。
他站起身說:“我們可能要有一段時間見不着面了。不過,小李會和你在一起,你如果有什麼事要找我,跟小李說一聲,我就會趕回來。”
他說,你應該知道我要去幹什麼?我當然是去尋找你留下的蛛絲馬跡。
李向東說:“家裡人會知道我的情況嗎?他們會知道我去哪了嗎?”
老高說:“應該會知道的,會有人通知他們的。”
李向東說:“知道我受審查嗎?”
老高說:“當然不會,他們只知道你在配合我們工作。”
李向東說:“配合你們紀檢工作?這不明擺着嗎?”
老高說:“如果,你是清白的,你又怕她們擔心什麼呢?”
李向東心裡跳了一下,不禁擔心起來。畢竟,他不是清白得什麼事也沒有。他自己也知道,雖然他沒有違法,卻還是有亂紀的。他擁有兩個女人,和兩個女人住在一起,如果組織上知道了,怎麼也是說不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