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長知道李向東和楊曉麗安全回來時,心裡着實是高興的。畢竟,李向東是他手下不可缺少的得力干將。那時候,他已經接受完記者採訪,心情好得沒法再好。於是,他就趕去醫院探望他們。
李向東感覺自己並沒什麼大事,就是累就是虛。從巖洞出來後,他們在一戶護林工家裡吃了一些東西。那是一對好心的老夫妻,知道他們好多天沒吃東西后,就給他們做了一大鍋飯,飯還沒熟呢,李向東就勺了一大碗,半生半熟地嚼起來。
老夫妻說:“別急,還沒熟呢!”
李向東忙說:“行了,這就行了。這就很好吃,真的比山珍海味都好吃!”
楊曉麗卻勺了半碗米水慢慢地喝着。
他們就這麼等飯熟,等來接他們的車。現在,手機普及得多見樹林少見人的山林工都有了,聯絡方便得就像面對面。
來接他們的是一輛救護車,半個小時就到了。據說是臨近鎮衛生所的,一接到通知就出發了。那時候,鍋裡的米飯還沒熟透,李向東還有點捨不得上車。醫生護士卻說什麼也不讓再耽誤了。一上車,醫生護士就給他們打點滴吊葡萄糖。肚子雖然沒有了飢餓的感覺,李向東卻還是覺得發虛,有什麼能比米飯更充實呢?
醫生護士都被他逗笑了。
李向東見楊曉麗只是抿了抿嘴兒,心裡的高興便也消失了。
他心裡問自己,你還笑得起來嗎?
他罵自己,你還是人嗎?虧你還笑得起來!
他想,他這簡直就不是人的所爲,自己脫離了死亡的威脅,又回到了原來的生活軌道,可以萬事大吉了。但是,楊曉麗呢?她該怎麼辦?她還能回到原來的軌道嗎?她是不能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了。
他想,自己都幹了些什麼事啊!自己怎麼就幹出了那種事,怎麼就想要那個什麼死亡前的絢麗?這下子,楊曉麗可被他給害了,害慘了。
他想,自己當時怎麼就想到死亡了呢?怎麼會絕望呢?怎麼就認定了自己只能在那個巖洞裡慢慢死去呢?生存的意志哪去了?虧你還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受黨教育了那麼多年的領導幹部,沒到最後的一刻,竟然放棄了生存的希望!
李向東低垂着頭,不敢看楊曉麗。
楊曉麗知道他是歉疚了,知道他是爲了巖洞做的那件荒唐事而歉疚了。
她看着他,她等着他擡起頭來。她想告訴他,其實,他不必歉疚,不必爲巖洞的事歉疚。在巖洞裡,她是應該感謝他的,是他給了她生存的希望,是他一步步攙扶着她揹負着她走向光明。她想告訴他,雖然,在那近乎於最後的一刻,他們都曾放棄了生存的希望,但那不是他的責任,是她心甘情願那麼做的。或者說,是她逼他要他那麼做的。
她想,這麼說,他心裡一定會好受許多。
她還想告訴他,其實,那時候,她是很幸福的,因爲,她知道了什麼是女人,知道了女人還應該有這麼多美好和絢麗。她想告訴他,她很願意他能成爲她的男人,真的,她很願意。只是,如果不是在那個時候,那麼個環境,他是怎麼也不會成爲她的男人的。
最後,她還要告訴他,她心裡很難受!她知道,他們的一切已經結束了,以後,他們再不會有那種美好和絢麗的時光了。他還會回到他喜歡的女人身邊,他還會把她當成一個與自己沒有多少干係的女人,像以前那樣,給她予各種支持幫助,關心和愛護,唯獨就是不能再把她當成一個女人,一個他需要的女人!
他擡起了頭,看着她,嘴脣動了動,想要說什麼,眼角掃了一下醫生和護士,終就什麼也沒說。她就給了他一個笑,一個很美麗的笑。
她想,他應該能在她那笑裡感覺到她想要說的話。
然而,她失望了,李向東竟木木的。
她輕輕踢了踢他的腳,不知是路不好走,還是車跑得快,車一陣顛簸,楊曉麗卻踢到了那醫生的腳。她忙低下了頭,裝是那車顛簸的緣故。
救護車把他們載到了市人民醫院。儘管,他們並沒有感到有什麼大的不適,留醫觀察卻是必不可少的。
他們被分開了,由於性別不同,他們不能住同一病房。
由於級別的不同,李向東可以住單間。
李向東交代老科長說,不要把他住的房號告訴太多人。他現在除了家人,誰也不想見。他不想見他的朋友,比如黃,比如陳堅。他有什麼顏面見他們?見了他們說什麼?他李向東有多丟臉自己還不知道嗎?聽他們說幾句沒用的安慰話有意義嗎?他更討厭那些阿諛奉承的探望,不僅讓他難堪,還讓他強擠着笑迎來送往,佔用自己的空間。
市長來看過他,老科長是怎麼也攔不住市長的。
市長緊緊地握住李向東的手,說:“精神還不錯嗎?”
他說,你不知道,這幾天,我有多擔心,真擔心你就出不來了,真擔心你就見馬克思了。
他說,你這人命硬,當然,也命苦。你還要留下來爲我做事,爲黨做事,爲老百姓做事!
他說,好好養着,我需要你,還有好多事等着要你去幹呢!
李向東笑了笑,心裡想,這市長沒見幾天,水平好像一下子提高了許多。
市長要李向東躺下,不只是嘴上說說,還親自扶他到病牀邊,把他按在病牀上。這時候,他就坐在牀邊,詢問李向東的身體情況,問檢查的結果,李向東說,沒事的。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只是醫生太小心了。市長說,你不要怪醫生,醫生是向你負責,要向市委市政 府負責。他說,最近,也沒什麼大事,你就多住幾天,把身體調理好了再說。他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句話雖然老土,道理卻是實在的。他想要穩住李向東,不想他太早出院,不想他知道他那個採訪的事。不管怎麼說,搞辦證大樓有大半功勞是李向東的,記者採訪他的時候,說着說着,他也感到有點心虛。他想,只要見了報,李向東就是有意見關係也不大了,已成事實的東西李向東再追究也追究不來了,何況,他也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
市長對老科長說:“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及時給我電話?”
李向東忙說:“不用了。不用了。”
送走了市長,李向東便盼着另一個人來探望他。
他很清楚,這段時間,接二連三地把市委書記招惹得不輕,想市委書記還會像以前那麼器重他嗎?他是不是對自己失望了?從小樓屋出來時,市委書記找他談過話,既然,找他談過話,就證明他對他還是抱有希望的,如果不理他了,對他放任自流,那就對他失望了。
所以,他盼着市委書記來看他,能再像上次那樣對他發一通牢騷,然後,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地批評他,要他改正自己的錯誤。
只要老科長的手機一響,他就焦急地問,誰打來的?老科長看看顯示屏,報了姓名,他就說,不見。後來,他等得不耐煩了,市委書記秘書的電話纔打進來。他忙接過手機,就聽見那秘書問他住幾號病房,說市委書記在地級市開會趕不回來,叫他代表他來醫院看看李向東。李向東的心便冷了,知道市委書記對他的態度了。他悽慘地笑着說,不必了。他說,我沒事,過幾天,我去見市委書記吧!他想,市委書記可能就站在小劉身邊,聽着小劉給他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