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辦副主任和幾個副部長是不急着發表意見的。說什麼?說困難嗎?當然不能說,人家要幫你們擴大業務,就是有再大的困難也不能說,多少有想嚇跑人家的意思,說沒有困難嗎?又不實際,更不能否定以前的作法,因此,不發表意見爲妙,倒是那幾個科長都覺得不應該攬這任務,都急着發表自己的意見。
有人說,我們的工作總強調要從實際出發,但是,徵訂黨報黨刊工作就有點不切合實際。機構改革進行了無數次,機構越精簡越少,人員也越來越少,但是,徵訂報紙數卻每年不斷增加,我們叫誰去訂?現在有一個普遍現象,在單位徵訂的是黨報黨刊,單位給我們私人也徵訂黨報黨刊,上班已經看了黨報黨刊,家裡那份黨報黨刊其實是多餘的,是浪費的,有這個錢,還不如給我們另訂一份報紙。有一個很典型的例子,有一戶人家,四個大人,父母是退休幹部,兒子媳婦也是機關幹部,單位爲了完成黨報黨刊的徵訂給他們訂了同一樣的報紙。每天四份報紙塞在信箱裡,你叫人家怎麼看?
有人說
,我們也知道徵訂黨報黨刊,不能只侷限於黨政部門、機關幹部,但是,我們現在的企業體制跟以前不一起了,國營企業、集體企業大多數都轉制了,取而代之的是股份制企業,民營企業、外資企業,這些企業,我們怎麼要求人家多訂黨報黨刊,人家認爲訂個三幾份也就夠了,我們再要發動人員,別說不讓我們進企業的門,就是讓我們進了,就是把我們當機關幹部,有別於那些上門的推銷員,人家搬出不準硬性攤派訂書報的規定,以子矛攻子盾,更讓我們難堪。
有人說,現在,我們的黨報黨刊天天都喊市場經濟,天天都教育我們要遵循市場經濟的規律辦事,但是,他們自己怎麼樣呢?他們自己有沒有按市場經濟的規律辦事?他們辦報刊有沒有考慮到讀者?如果說他們也考慮讀者,那只是考慮到黨員幹部這個層面,有的甚至只是考慮到領導幹部專家學者層面。總是那副老面孔,別說羣衆不看,就是黨員幹部也未必看,作爲宣傳部的幹部,不看這份報紙可能還不稱職,但說老實話,又有幾個人看?報紙怎麼拿回來的,又怎麼堆放在那裡。
幾個科長便哄地笑起
來,顯然,大家都知道是哪份報紙。
有人就說,黨報黨刊應該改版,應該貼近生活,應該少點官氣,多點民趣。
有人就說,黨報黨刊不能依仗自己姓“官”,只是單方面要求基層宣傳部門想辦法擴大徵訂範圍。
有人就說,辦報成功的例子不是沒有,有的非黨報黨刊,一紙風行,但是,他們宣傳黨的方針政策,也不見得比我們的黨報黨刊弱。
會場有點亂了,有點聲討的意思。
楊曉麗敲了敲桌子,很嚴肅地說:“談到哪去了?叫你們研究對策,你們卻提困難,叫你們想辦法解決自己的問題,卻跑去指責黨報黨刊了!”
她說,這些是你們操心的事嗎?你們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完成任務,如何完成上級下達的徵訂任務指標?發牢騷沒有用!
她心
裡想,我就願意嗎?我就想去幹這項工作嗎?難道我就不知道不切合實際嗎?不知道這麼訂報訂刊有多浪費資源嗎?
楊曉麗說:“你們是宣傳部的幹部,徵訂黨報黨刊是你們的職責,你們都那麼多牢騷還怎麼做好工作?也不怕其他單位的領導聽了笑話?今天這些話,到這裡爲止,大家主要研究如何應對,如何更有力更切合實際地做好徵訂工作。”
老副部長說:“我想,目前擴大徵訂範圍還不實際,還是按往年範圍,按往年的作法,每個科室分派任務,劃定具體負責的單位,一個單位,一個單位落實。每個科室這陣辛苦一下,到各單位去跑一跑,直接找一把手,死磨硬泡也要把任務完成。”
楊曉麗說:“還是老套套行得通嗎?”
老副部長愣了一下。
楊曉麗說:“要找到真正的解決辦法。首先,我表明自己的觀點,徵訂工作一定要完成,但是,要我們的科長一個單位一個單位地
跑不行,這像什麼話?爲了徵訂幾張報紙,要我們的科長厚着臉皮上門求人,這和那些推銷員有什麼區別?以後,我們宣傳部還有什麼威信?以後還怎麼指導下面開展工作?”
她這段話很得幾位科長的心,他們又議論起來:有人說,我們宣傳部雖然是沒錢單位,但走出去人家也給幾分面子,不要搞得我們連面子也沒有了。
有人說,春節就要到了,每年春節又要開始了,我們又要組織協調其他單位開展春節文娛活動,人家看我們原來是那幾個死皮賴臉來搞徵訂報紙的人,誰還聽我們的?
其實,楊曉麗一聽老副部長要各科室上門發動徵訂黨報黨刊的時候,就已經想到這個問題,宣傳部的幹部,說什麼也是市委機關工作人員,每年要下去檢查基層,每年要組織協調基層開展無數項活動,如果不維護他們的自身威信,誰還聽你指揮?不能什麼事都要部長親自出馬吧?
陸副部長提出了他的意見。他說:“一直以來,我對採用上門徵訂是有看法的。老部長
負責這項工作,工作進展不理想,心裡急,想盡快完成這項工作,不管負出什麼代價,採用什麼方法,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也要考慮方式方法,不能硬搬郵政部門的作法,不能把我們的科長幹部與郵政部門的員工等同起來看待。”
他說這話的時候,老部長和郵政部門的人臉色都不好看,然而,其他人都覺得,他說到了點子上。很顯然,這種上門徵訂完全是郵政部門的工作套路,郵政部門的員工上門是職責所在,是提高優質服務,宣傳部的科長幹部上門多少就有向人下跪的意思了。
陸副部長繼續說:“我認爲,各科室有個明確分工也是必要的,這樣才能調動大家的積極性,但我們未必就要上門。其實,我們的科長們在機關工作了那麼多年,對各單位的一把手基本都有些交往,彼此都認識,只要打個電話說清道理,郵政部門的同志再及時跟蹤,上門徵訂,也會達到同樣的效果。”
老副部長提出反對意見,說:“這不是加大力度,反而是削弱了力度。”
陸副部長說:“你聽我把話說完。”
他說,我們幾個副部長也按分管的科室進行一下分工,如果,科長這個層面解決不了,再由副部長解決。真到我們這個層面不能解決的,再由常委解決。我想,真要上交到常委那個層面,這個單位一把手也太不會做人了,錢又不是自己的,訂幾張報紙還要常委督促?
幾位科長當然擁護這個辦法。
有人說,行,這個辦法行!打打電話,多少還有點下指示的意思。
有人說,只要不上門,多打幾個電話也沒關係。
有人說,只要不把我們與郵政部門的員工等同起來,幹什麼都行!
楊曉麗問市委辦副主任和郵政局長:“你們有什麼好辦法?”
他們都搖搖頭。
市委辦負責的是各鎮的徵訂工作,看似量大,其實工作並不複雜,十個八個鎮,一輪電話給鎮委書記就解決得七七八八了,再派人下去跟蹤,也不一定就專門談徵訂報紙的事,即使專門談這事,那也是一件大事,每個鎮的任務數三幾百份,談起來也大氣。因此,他們的工作方法和宣傳部不一樣。那副主任也沒必要說什麼。
郵政局長當然有意見,正像老副部長說的那樣,這力度顯然是削弱了,有宣傳部的人和郵政部門的員工一起上門徵訂,效果必然比郵政部門單獨上門好得多。但楊曉麗反對這種作法,他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用。
楊曉麗說:“既然大家沒什麼意見,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這事就先這麼定了。大家不要以爲不上門了,就不關心這件事。徵訂黨報黨刊的任務一定要完成,這一點不能含糊,回去後,一定要更加負責。”
會議結束後,最開心的應該屬那幾個科長。要知道,這口氣他們忍了好多年都不敢說啊!
因此,他們都認爲,楊曉麗維護了他們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