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得到授意,又把電話打給了縣委辦主任張立偉和政府辦主任,並通知了民政局局長。很快,一大波人都往縣委後院涌來,就連門口開小賣部的馮元辰也跑了過來。
張立偉趕來後,交代民政局局長立刻成立治喪委員會,主任由縣委書記吳江凱和縣長丁慶祥擔任,副處級以上幹部都是治喪委員會委員,正科級以上幹部作爲治喪委員會成員,下設辦公室設在縣委辦,由縣委辦與政府辦聯合辦公。
張立偉作爲縣委的大管家,對這一切都顯得異常冷靜,而且輕車熟路。他繼續交代道:“辦公室負責發佈訃告,通知老王生前好友,戰友及其相關的人前來憑弔;民政局組織召開追悼會;史志辦負責起草悼詞;宣傳部負責整理老王生前事蹟,並迅速掀起學習老王的先進事蹟;縣電視臺和報社負責新聞宣傳工作;公安、交警也要參與進來……”
張立偉事無鉅細地安排着,沈桐握筆的手不知是因爲天冷的緣故還是害怕,不停地顫抖着。沈桐記事起,爺爺奶奶已經去世,而參加姥姥的葬禮才六七歲,只能記得幾個殘缺的片段,所以對於生老病死,他感到異常的恐懼。昨天還好好的,可現在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老組織部長馮元辰已經控制不住悲傷的情緒,撲倒在老王牀前,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嚎啕大哭起來。在場的人都被這悲涼悽慘的哭聲所感染,也轉過頭悄悄地抹眼淚。
不一會兒,**、政協以及離退休的老幹部們都來了,小小的門衛室被擠得水泄不通,一些老幹部也跟着哭起來了,整棟宿舍樓都環繞在悲切的氛圍中,剛纔還晴空萬里的天氣,瞬間起了西北風,天色陰沉下來。
吳江凱和丁慶祥都還未趕來,張立偉雖是排名靠後的常委,但此情此景,也只有他能掌控局面,所以有條不紊地調度現場人員。而沈桐則跑回縣委辦,將剛纔張立偉交代的事情起草成文件,下發下去。
兩個小時後,吳江凱和丁慶祥先後趕了過來,猶如處理一場突發**件一樣,倆人暫時放下平時的恩怨,很有默契地在現場臨陣指揮。而食堂成了臨時指揮所,事務管理局局長李俊峰則抓住這一大好機會使勁地溜鬚拍馬,把食堂的餐桌撤了出去,並搬來大方桌,拼成會議桌形態。又買來水果、瓜子之類的小點心,不知道的人以爲要搞聯歡會。
老王在那邊躺着,而食堂這邊激烈地討論着他的後事,又這麼幾個焦點問題達不成一致意見:
第一,關於孝子問題。在東泉縣有個民俗,就是人死了必須有子嗣披麻戴孝,如果沒有可以讓直系親屬的子嗣來替代,這樣做表示死者子嗣繁衍,好讓他在去往天堂的路上放心。可老王是南方人,他的家世情況其他人一概不知,且妻與子死得早,膝下再沒有子嗣。吳江凱的意思不必如何興師動衆,開個追悼會緬懷一下就行了,可離退休老幹部堅決反對,畢竟這是一位戰功赫赫的老英雄,如此對待他有些不公。可提出讓誰來當這個孝子時,一幫人都啞口無言。
第二,關於追悼會事宜。吳江凱的意思是把靈堂設到縣劇場院內,可那幫老傢伙又不幹了,說是老王生前是政協副主席,就應該以副處的待遇對待他,靈堂應該設在政協院內。
第三,關於埋葬地的問題。吳江凱的意思可以把他埋在鳳嶺口烈士陵園,老傢伙們紛紛反對,說烈士陵園都是戰死的,說白了就是個亂墳崗,讓這樣一位老同志去那裡,安息後也不得安寧。
吳江凱的建議一條都得不到支持,他無奈地投向了縣長丁慶祥。丁慶祥是從基層爬上來的,根基要比吳江凱牢靠些,這時候不是相互慪氣的時候,只見狠狠一拍桌子,大聲吼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們說到底怎麼辦?老王人活着的時候不見你們常來探望,人不在了反而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計較。你們不要忘了,你們是黨員領導幹部,我們信仰的是馬列主義,是無神論者,何必在迷信上拼命糾纏。我覺得吳書記的提議就很好,就怎麼辦吧。”
丁慶祥一頓暴雨雷鳴,讓那些老傢伙頓時黯然失色,紛紛沉默不語,默許了這一做法,丁慶祥對於自己抓準要害頗感得意,在吳江凱面前又取得一次小勝利。
這邊爭得熱火朝天,門衛室那邊也不甘示弱,也因爲一些小事激烈地爭論起來。吳江凱聞訊走了過去,才知道是因爲沒人敢給老王擦身換衣服而爭論。人死後,需要淨身換洗衣服,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傳統,不存在迷信不迷信的。
吳江凱有些惱怒地站在地上,指着他們道:“你們就這樣敬尊一位老英雄?連這點勇氣都沒有,還指望你們幹什麼?”
說歸說,工作人員依然站在原地紋絲不動,而靠近門口的人則悄悄地溜了出去,讓吳江凱的威信再次挫傷。畢竟面對的是死人,不是自己親人還真下不去手。
這時,沈桐拿着文件走了進來,看到現場凝固的氣氛和吳江凱鐵青的臉,本想彙報工作,也選擇了沉默。
當他得知吳書記是因爲什麼而生氣時,沈桐咬了咬牙,鼓起勇氣走到吳江凱面前,道:“吳書記,讓我來吧。”
沈桐的話瞬間化解了現場尷尬,其他工作人員也鬆了口氣,而吳江凱則也很感激沈桐的及時出現,否則顏面盡失。他欣慰地拍拍沈桐的肩道:“有你這樣的秘書,我很滿足。”這話既是說給沈桐聽的,也是說給其他人聽的。
而其他人雖對沈桐不適事宜的拍馬屁感到反感,但這種事確實不是逞英雄的時候,於是他們繼續選擇沉默,注視着沈桐的一舉一動,不時地用餘光掃射着吳江凱,眼神觸及時,慌亂地躲開,望向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