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老軍人與躺在棺材裡的老王敘家常時,吳江凱把張立偉拉到一邊,悄悄地問道:“這位老領導是什麼來歷?”
張立偉在思考同樣的問題,因爲東泉縣在外當官的,或者是名人,都被一一收錄在《東泉縣名人錄》裡,而且每年都要在京城、隆中市召開同鄉聯誼會,可並沒有關於這位老軍人的任何史料,張立偉也無奈地搖了搖頭。
吳江凱一時有些慌神,臉色也有些難堪,繼續問道:“那是誰通知他來的?”
張立偉依然一臉茫然,有些愧疚。
問不出什麼重要線索,吳江凱內心同時也在自責,平時忽略了對老王的關照,更少於瞭解他的相關人脈,省委書記既然也到場了,足以說明這位老軍人的地位之高,萬一待會聊起老王的生平事蹟,那可就慘了。大冷天的,吳江凱額頭直冒冷汗,他儘量保持冷靜道:“這裡不用你了,你趕緊去東泉酒店準備午宴,記住規格一定要高。另外儘快調查清楚老領導的來路,快去!”
因爲有軍人站崗,沈桐無法靠近靈堂前,只能遠遠地觀望。他看到吳江凱慌亂的神情,又與張立偉嘀咕了半天,他立馬想到,吳書記肯定和自己有同樣的疑問,面前的這位老軍人到底是何許人也?
他努力地回想着老王生前與自己談過的每一個細節,想到那位老軍人剛纔的一聲“老連長”,沈桐好像聽到過,又好像不太熟悉,思慮再三,他決定折返回老王的住處,看看能不能找到點蛛絲馬跡。
回到老王住處,縣民政局和史志辦的工作人員正在整理遺物,牆上的照片已經被取了下來,櫃子裡的書籍也被小心翼翼打包,一定珍貴的史料甚至要移交檔案局或文物館。工作人員見到沈桐後,就像見到縣委書記一般,立馬停止了手中的活,恭敬地叫着“沈秘書”。
沈桐此刻顧不上講些客套話,直截了當問道:“遺物都整理完了?”
一個工作人員道:“基本上快要結束了,就剩下辦公桌下面的抽屜和櫃子沒有整理,我們沒有鑰匙打不開,只能請示領導後再做決定。”
沈桐猛然走到牀前,掀起褥子一角,在一本書裡找到一把拴着紅頭繩的鑰匙,快速地把抽屜打開,發現了裡面躺着一本泛黃的筆記本。
工作人員看到沈桐熟練的舉動,頗爲驚奇。沈桐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爲,解釋道:“放心,這也是第一次打開王老的抽屜,王老生前交代過我,抽屜裡的東西要如數交給黨。我現在拿這本筆記本有重要事情,你們繼續。”
說完,來不及查看抽屜裡還有什麼寶物,拿着筆記本一邊往縣劇院走,一邊翻看着筆記本。
這本筆記應該說是老王的回憶錄,記錄年限不長,從1979年開始記,斷斷續續已經寫了20年。筆記本上歪歪扭扭的筆跡好像小學生寫的一樣,也難爲了這位沒有文化的革命軍人了,不過每一筆都非常用力,能看出他每寫一劃都是在記錄生命的歷程。
終於在回憶錄裡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題目叫做:“寫給老連長。”篇幅不長,文筆口語化,甚至語句不通,但情感至深,讓人嘆惋。
“警衛連的連長肖福生,是我跟着解放軍北上遇到的第一位上司,他人很好,對我這個南方人很是關照,經常給我想辦法弄辣椒,讓我這個‘南蠻子’在異鄉能吃到家鄉的美味。甚至在朝鮮戰場上,都不忘給我留幾罐泡菜,每每想到此,我都很感激他。”
“……文*革時期,老領導關進了牛棚,他也遭到迫害,他爲了保全我,與我切斷任何聯繫,一晃都快過去20年了,他怎麼還不叫我歸隊呢?王東子時刻保持戰備狀態,等待着老連長召喚……”
“哎,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可能忘記我了吧。老連長,我永遠是你的兵……”
斷斷續續幾百字,如果沒有一同經歷過,根本不可能猜到老王想要表達什麼,沈桐也是看得雲裡霧裡,通過句中深淺不一的筆跡來看,老王好多話想要說,卻並沒有表達出來,這篇日記似乎沒有太多價值。
沈桐趕回劇場時,看到市委書記和市長李昌奎又返了回來,站到省委書記喬仁甫身後,聽着老軍人繼續回憶以前的點點滴滴。
這時,天空飄起了小雪,不一會兒鵝毛大雪隨機而至。省委書記喬仁甫見狀,示意周邊的人該讓老軍人歇息一會了。侍衛把老軍人扶走後,在縣長丁慶祥的指揮下,老王的靈柩往鳳嶺口烈士陵園啓程。伴隨着東泉縣的第一場雪,一位英雄就這樣離我們而去了。
一路上,居民們自發地上街爲老王送行,綿延7公里的長街,兩旁擠滿了人,甚至靈柩運出縣城,一些居民依然佇立在原地,不肯散去。
沈桐踮着腳尖直到送行的人消失在天地之間,抹掉眼淚,暗暗地祝福:“老王,一路走好!”
一行人折返回東泉酒店,老軍人的侍衛立馬在酒店門口站起了崗,除了縣委書記和縣長以外,其他閒雜人等一概不準進入。沈桐站在酒店門外乾着急也於事無補,只能祈禱吳書記好運了。
李昌奎的到來給吳江凱解開了謎團。原來眼前的這位老軍人來頭確實不小,曾經是某位國家領*導人的貼身警衛,解放後曾任中央警衛團的中層領導,後來文革遭到迫害,據說整的很慘。文革結束後,國家撥亂反正,讓他官復原職,但他宛然拒絕,一個人躲到家中樂得自在。
雖然他不接受國家的權位,但還是以中將的待遇給他配備了住房,車輛,秘書以及警衛,讓他一心安度晚年。
長年的風溼關節炎差點讓他癱倒在牀,也就是這幾年精神還好了點,突然聽到自己當年的兵去世的消息,他不遠萬里,從京城趕到了東泉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