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與楊宙年齡相仿,一路上聊的甚歡,不知不覺就回到了石河鎮。
已經是中午時分,院子裡看不到一個人,估計這會都擠到食堂了。沈桐走到馬國濤辦公室敲了敲門,沒有應答。再往裡瞅了瞅,空無一人,應該是出去吃飯去了,沈桐便回到宿舍,準備到食堂吃飯。
一會功夫,劉慧曼出現在沈桐宿舍門口,笑着說道:“剛回來啊,走,馬書記他們在我家,讓我等你回來一起過去吃飯。”
被馬國濤邀請吃飯是一個很友好的信號。作爲一個單位的普通人來說,能夠進入一把手的法眼,說明你還是有用處的。但是一旦你與領導走的越近,你就越脫離羣衆基礎,更多的機關幹部在羨慕嫉妒的同時,似乎多了些恨。這種恨從生活工作的點點滴滴就很容易表現出來。
沈桐也不含糊,叫上楊宙就跟着劉慧曼去了她家。劉慧曼家三間瓦房,但不大,甚至有些擁擠。一間專門騰出來招待馬國濤他們,另外兩間就是生活起居室了。
沈桐掀起門簾,看到馬國濤、閆東旭還有郭遠東三個“鐵三角”在嘻嘻哈哈地說笑着。馬國濤看到沈桐進來,急忙掰掰手,示意讓他坐下。
閆東旭和郭遠東也是笑臉相迎,似乎比以前友好了些。其實他們的友好並不是針對沈桐本人,而是前女友許夏。如果再說的透一點,是許夏的父親許亭淵。上次沈桐與許夏到縣裡風光了一回,可以說官場之人都對這個年輕人有所耳聞。
這段時間整個隴南市都在瘋狂地傳着許亭淵要上任市委書記,可是上次許夏與沈桐見面後也沒聽她提及過,倒是“民間”組織部長早早地給許亭淵吃了顆定心丸。沈桐不願意主動去關心這些高層領導調動,似乎眼前與自己還沒有多大關係,所以許夏沒說,他也沒有問。
其實,領導被下屬追捧關心,並不是因爲他的個人魅力,而是他手中的權力。權力這東西十分具有魔力,一旦擁有了它就很容易上癮。在官本位思想當道的當下,誰不向往“一覽衆山小”的感覺?誰不希望“衣錦還鄉”的滿足?誰不喜歡“萬花羣簇”的氣派?也許,在一個架構錯位的價值觀裡,人的本能可以無限放大,或是墊腳石,或是頂樑柱。
沈桐坐定,閆東旭嘴裡叼着煙,眼睛被飄起的煙燻到了,眯着眼睛,歪着脖子,撕牙咧嘴地起開了七八瓶啤酒,往沈桐面前放了兩瓶。嘴裡還說道:“沈桐,第一次和你喝酒,不要不給面子啊。”
沈桐倒也爽快,說道:“恭敬不如從命,那弟弟今天就陪您喝個痛快。”
郭遠東最喜歡爽快之人,急忙說道:“好,我就喜歡這種性格,來,哥哥先來陪你走一個。”說完,拿起瓶子與沈桐面前的瓶子碰了一下,然後豎起瓶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不到一會功夫,一瓶酒已經下了肚。
沈桐見狀,有些膽怯。郭遠東一看就是久經酒場之人,喝酒如此豪爽,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與街上的地痞流氓無異。
沈桐也不甘示弱,舉起瓶子也幹了一瓶。一旁的馬國濤默默不語地看着沈桐的表演,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一瓶酒下肚,沈桐打了一個嗝,感覺有東西往外涌,爲了不讓出醜,又硬生生地嚥了下去。
不一會兒,菜上來了。因爲這是在劉大賴家吃飯,不必飯店那樣講究。只見都是一些豆腐、雞蛋、土豆等之類家常菜,用大小不一的碗盛放着。
“來,吃菜,別光顧着喝酒。”馬國濤拿起筷子,向沈桐指了指道。“對了,拿回來了沒?”
沈桐急忙從窗臺上取了過來遞給了馬國濤,馬國濤看都沒看又轉給了閆東旭。
閆東旭拿了過來,仔細尋找着關鍵字眼。俗話說,看懂的看門道,看不懂的看熱鬧,這句話用在官文上最恰當不過了。一份文件,文字遊戲最大的奧妙就在於看似廢話連篇的說了一大堆,但裡面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甚至標點符號都是經過仔細推敲的。
不一會兒,閆東旭把文件丟掉一旁,笑呵呵對馬國濤說道:“馬書記,這文件不看也罷,你要想聽的話,讓我來給你分析分析?”
馬國濤本來想自己獨撐起這個龐大的政績工程,但迫於能力有限,不得已再次向閆東旭請教。聽到閆東旭如是說,馬國濤趕緊往過湊了湊,仔細聽着閆東旭的分析。
閆東旭繼續說道:“今年,吳書記在三級幹部會上首次把‘招商引資’工作放到了工作報告的醒目位置,並大段闡述了招商引資的目的意義,並強調了其重要性。尤其可見,吳書記是十分重視招商引資工作的,從這一點出發,如果我們能夠準確的找準切入點,會得到吳書記的大力支持的。另外,丁縣長當然也願意有更多的企業進來,所以就這點上,兩人應該是合拍的。他們兩個合拍,我們的工作就應該順利了。”
講到這,馬國濤有所坐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催促道:“接着往下說。”
“我們再來看這份文件,招商局局長的腦袋被驢踢了,顯然沒有領悟吳書記的意圖,居然找了份去年的實施方案糊弄,這人政治覺悟不高,所以這文件不看也罷。”
“我們要搞招商引資,就要找出自己的亮點,拿出自己的特色,與衆不同纔能有生存力,才能成爲縣裡的一面旗幟。”
馬國濤皺着眉頭仔細思索着,他在腦袋裡把全鎮的各個村過了一遍,都沒有想到哪個村有什麼亮點特色,便不解地問道:“我們石河鎮就這麼大,翻過來倒過去也就那麼點東西,能有什麼起色?”
坐在一旁的沈桐有些坐不住了,趙毅堂在位時他就想提出發展農業的思路,可那是自己剛來,想法還不成熟,也就沒有提出來。他雖然與分管農業的劉思明探討過,但劉思明顯然不熱衷於這個想法,讓沈桐有些鬱悶。
據沈桐瞭解,石河鎮並不是一窮二白,老百姓口中流傳石河鎮有“四寶”——南灣的豆腐,西灣的醋,橋北的黨蔘,下河的泉。前兩者是手工作坊,而後兩者則是天然資源,如果加以開發,應該不比工業弱。
現在閆東旭突然提出了亮點特色,沈桐急不可耐地想把自己的思路提出來。顯然大家並沒有關注他,都是緊緊地盯着閆東旭,聽候他的下文。
閆東旭繼續說道:“所謂亮點,是自己創造,所謂特色,是人爲加工,二者並不矛盾,就要看你怎麼組合了。”說完,閆東旭拿起啤酒,狠狠地喝了一口。
馬國濤夾起一粒花生米正準備吃時,聽到閆東旭意猶未盡地講着,把筷子懸到空中停頓下來。
閆東旭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把馬國濤他們吊足了胃口。一旁的郭遠東看不下去了,急忙說道:“你他媽的有話快說,別擠牙膏似的一會一點,聽的人快着急死了。”
“來,來,一邊喝酒,一邊講。”閆東旭張羅着,也不管郭遠東催促。
又下了半瓶,閆東旭臉色發紅,顯然不勝酒力,繼續說道:“要說我們搞招商引資,基本上沒戲,人家誰來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投資啊,我既然提議搞這個項目,一來是迎合縣裡的節拍,二來是爲馬書記你提供政治籌碼。”
馬國濤聽着有些雲裡霧裡,前面講到特色亮點,現在又是沒戲,這都哪跟哪啊。馬國濤有些不高興地說道:“你直接說對策。”
看到馬國濤有些不高興,閆東旭終於道出了他的想法:“招商引資其實只是個幌子,而我們真正的目的是告訴縣裡,我們是實實在在地幹了這件事了,就這麼簡單。至於如何得到成效,我們把鎮裡的企業和手工作坊簡單包裝一下,立馬就成了一個企業,得,任務完成了。”
沈桐越聽越糊塗,現在終於聽明白了,他有些氣憤,這些人成天不琢磨如何發展,都把心思放到升官發財,敷衍上級上去了。
馬國濤也聽出了門門道道,雖有一定道理,但如此做實在有風險,投機成功,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失敗,自己的下場和趙毅堂一樣,馬國濤陷入了兩難境地。
而頭腦簡單的郭遠東則豎起了大拇指,高興地說道:“怪不得別人都說你是閆諸葛了,你他媽的真有你的啊,佩服,實在佩服,來,幹一個。”
沈桐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說道:“不行,堅決不行。”
沈桐這一嗓子讓全場人都怔住了,都紛紛停止了喝酒,看着這個ru臭未乾的大學生。
郭遠東鄙夷地說道:“大學生,那你說你有什麼高招啊?難道你能給我們招了幾個?你要真招來了,我給你磕頭。”
一通奚落,沈桐也毫不畏懼,看着馬國濤說道:“馬書記,你不要忘了,這個議題已經在黨政聯席會上一致通過了,如果真這麼做,我們有負石河鎮的全體百姓啊。”
“吆!看不出來啊,我們的大學生還憂民思民啊,你來石河鎮也不過是個跳板,說不定明年就調回縣裡了。而我們大家呢,還不都和你一樣嘛,都想通過一個平臺跳出這裡,難道我們有錯嗎?的確,做法是有點卑劣,那你有更好的想法嗎?你真的招來企業嗎?”閆東旭輕視地說道,也道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沈桐本想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都倒出來,當他看到馬國濤的表情時,有些絕望。顯然馬國濤不開口就是默許了他們的做法,於是他拿起瓶子一飲而盡,然後說道:“好,今天我在這裡立下誓言,一定要給石河鎮招來一個企業,如果招不來,我立馬辭職走人。”
馬國濤也被沈桐的話一下子怔住了。看到充滿朝氣的沈桐,馬國濤突然想到自己碌碌無爲走過的這十幾年,心裡不免感慨,他已經深深地被沈桐這種精神感染,於是他也站了起來,說道:“好,沈桐,就憑你這句話,馬國濤我陪你走到底。”
馬國濤的異常舉動,閆東旭與郭遠東面面相覷,獨自夾着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