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書 記,”裴文華接過話茬,“那房子在鄉政 府重建之前,是單于鄉最好的建築物,一般人誰買得起?再說了,就算買得起,拿來做啥?”
高盛也一個勁咂舌:“那房子現在也成了供銷總社的累贅,扔還扔不起,賣還賣不掉,都愁死了!”
正說着話,衚衕裡竄出一個黑影,砰的撞在外側的呂春來身上,一個小東西遠遠的滾出去。劉楓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光腳的孩子,短短的頭髮,亮晶晶的眼睛,衣服褲子都是補丁摞補丁,倒還乾淨。
只是,這深秋的北方,穿秋衣還有一點涼意,那孩子單薄的衣衫不說,那雙光腳板,都讓人看着涼到心底。小孩子一撞之下,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沒顧得上看撞到了誰,眼神就跟着那個滾出去小東西跑了。
那孩子蹭的站起來,幾步攆上去,拾起小東西,原來是一個玉米麪窩窩頭!孩子小手拍打拍打窩頭,撕下粘上塵土的外皮,卻沒捨得扔,回手丟進嘴裡,讓劉楓看的目瞪口呆!
呂春來看清那孩子的模樣,也沒計較,嘆口氣,說道:“這孩子叫劉忻,父親82年春天得病去了,和她媽媽生活在一起,除了一點薄了地種點糧食,家裡沒什麼其他收入,全靠鄉里鄉親的接濟。”
劉楓心底一痛,改革開放都十餘年了,竟然還有這樣的赤貧,他感覺心裡有點堵:“我看李主任做飯還早,要不,我們到劉忻家去看看?”
三個人互相看看,都沒有反對,劉忻的家還要往東,和李主任隔一家,已經是單于鄉最東頭了。前後的園子倒是不小,土坯房,低矮的門楣幾乎壓到人頭頂。園裡堆着玉米垛,還有一些雜糧,園子很乾淨。
一進院門,高盛就喊:“劉忻她媽,新來的劉書 記來看你們了,在家沒?”
很快,門開了,一個憔悴的女人呆呆的守在門邊,黑色長褲,白的確良襯衫,腳上是一雙手工製作的千層底布鞋。女人身後的劉忻探出半個頭,好奇的打量着來人,更多的是盯着中間那個大男孩。
看女人木木的沒有反應,裴文華說道:“劉忻她媽,這位是新來的劉書 記,來看看你們家的生活情況。”
女人一驚,惶惶的讓開門口,手足無措的說:“劉,劉書記,咋能勞駕您呢,這小門小戶的,可是太寒酸了!實在是---”
劉楓一笑:“大嫂,我就是來看看,您這小院子拾掇的真乾淨啊,難得,難得!”
的確,看過了鄉政府大院裡亂七八糟的,讓人心裡犯堵。倒是眼前的小院,收拾的利利索索,就連角落的柴火垛都闆闆整整的,沒有雜七雜八的柴草四處亂飛。房前屋後更是乾乾淨淨,沒有一點垃圾雜物。
踩着三級臺階進屋,小廚房裡土坯的鍋臺乾乾淨淨,陳舊的碗架子擦得清清爽爽,牆壁沒有刷白灰,就是黃土的顏色。
棚頂整整齊齊的葦笣沒有一掛灰塵,堂屋棚頂糊了一層報紙,已經有一點泛黃,這大概是這個家庭最奢侈的裝潢了!炕上是一鋪秫稈皮編織的炕蓆,炕梢一趟白茬的炕櫃,連門扇的空檔都是紙糊的。
炕櫃的上面,整整齊齊的疊放這被褥,地上角落兩塊木板上,幾袋糧食。旁邊是酸菜缸,還有一個小壇,估計是鹹菜。
房間裡有點暗,估計是房子有一點下窖造成的,窗戶上的玻璃七拼八湊,擦得格外乾淨。其實,這間房子更應該叫做地窨子,劉楓記得小時候鬧地震那兩年,自家的園子裡就有這麼一間地窨子,冬暖夏涼。
當時玩心重,感覺住的很好玩,總是和哥哥姐姐們搶地窨子的居住權,現在想起來,還是很溫馨。
劉楓見炕頭一個泥盆,上面蓋着秫稈編制的蓋簾,掀起來一看,是玉米麪:“大嫂,這是要貼大餅子嗎?正好,我們還沒吃東西,就在您這裡打擾一頓,行不?”
女人一呆,高盛三人更是一愣,飛快的交換一下眼神,女人期期艾艾說道:“這,這可咋整,我家,實在,沒啥!”
劉楓哈哈一笑:“大嫂,我看大餅子就蠻好的,現在燕京城吃玉米麪可是上講。您也不用整別的,就來大餅子,土豆醬,要是有點醬鹹菜就更好了。”
高盛也是爽快人,大聲說道:“那就麻煩劉忻媽媽了,你放心,回頭招待費還是會給的。劉書 記,你們先在這等等,我去告訴李主任一聲,省得她白忙活。”
劉楓三人也不客氣,把堂屋的一張炕桌搬到院裡,沒有凳子,就找來幾塊土坯,坐在身下。女人沒有辦法,對於這樣沒臉沒皮的幹部,還真的是第一次見到,只好老老實實地開始燒火做飯。
劉忻也不閒着,幫助忙裡忙外的,一會功夫,就變成了小花貓。坐下沒多久,李主任和高盛擡着一口燜鍋,手裡拎着幾瓶酒,就過來了。
一進門,李主任就埋怨:“你看看劉書 記,家裡都要做好了,你咋又變卦了捏?算了,不和你們大男人一般見識,這是剛剛燉上的大鵝,還沒熟透。劉忻她媽,就在你這裡回回鍋,好不好?”
劉忻媽媽手腳麻利,很快,黃亮亮的大餅子,油汪汪的大鵝燉土豆,還有一盆劉楓點的土豆醬,擺上了桌面。一轉身功夫,切一盤酸菜蘸醬,幾顆大蔥,兩碟醬鹹菜,還別說,很豐盛。
臨開飯,李主任的老公張晉北迴來了,張晉北是臨近的詹魚鎮派出所所長,轉業軍人,黝黑壯實,說話砍快,很合高盛脾胃。
劉忻媽媽拗不過劉楓,只好讓劉忻上桌吃飯,自己卻是遠遠的躲開了,說啥也不上桌。
劉楓首先給劉忻夾一個鵝大腿,才舉起酒杯,說道:“今天也算是單于鄉黨委會的一次聚餐,我借花獻佛,敬各位前輩一杯。
不爲別的,就爲各位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下,可以甘之如飴的盡心工作幾年甚至十幾年,僅僅憑這,就讓我欽佩!我敬各位!”
劉楓說完話,一揚脖,二兩的口杯,頓時見底。這種口杯是一種低檔酒的包裝,這還是李桂芳從家裡拿來的,一口杯正好二兩。
看到劉楓喝酒如此痛快,高盛和張晉北連聲叫好,跟着幹掉了杯中酒。呂春來和裴文華面面相覷,看着面前的口杯一個勁咧嘴,但是領導都打樣了,死逼無奈,只好硬着頭皮幹掉杯中酒。
還好,接下來劉楓更對單于鄉的實際情況感興趣,而不是酒,這才讓二位堅持下來,否則,只消再來上一尋,二人就要告饒了。
“我來之前,看過單于鄉的基本資料,這裡的耕地人均不少,怎麼,產量很低麼?”劉楓一邊給劉忻夾菜,一邊問,女孩很拘謹,守着碗裡的大餅子,不肯伸筷。
裴文華苦笑道:“文字遊戲坑人吶!劉書 記,當初我也是看着單于鄉的資料好看,實際情況到這裡才知道。單于鄉地處東遼河源頭,到處湖泊泉水,好像不缺水,事實上,這裡是沙漠的邊緣地帶。
一會兒您到劉忻家的園子裡看看就知道,全是沙土,地力瘠薄,種啥產量都低。尤其怕旱,可是,咱這地區,年降水量低的嚇人,幾乎十年七旱。好容易三兩個好年景,搞不好還要受沙塵暴的危害,怎麼可能靠地吃飯?”
劉楓神情凝重起來:“沙漠邊緣?也就是說,修水渠是不可能的?”
呂春來一豎大拇哥:“劉書 記果然不愧是大學生,一點就透。沙漠地帶,不要說蒸發量,就是滲水都滲不起,沒出一公里,再大的水量都滲到地下去了。”
劉楓沉默有晌,又問道:“這裡地下水資源怎麼樣?”
高盛回答:“地下水那是沒說的,要不是這裡地下水還算豐富,整個單于鄉都要搬遷了。只是,地下水用來澆地卻是不可能,單單動力問題,就無法解決。”
這裡貧窮還真的不是班子的責任,劉楓幾乎把自己可以想到的問題,都問了一遍。在場的各位對答如流,看來,幾個人也是不甘心,也曾經多方努力,是要另想辦法了!
雖然是很簡單的幾個小菜,劉忻媽媽泡製的很有味道。尤其是她醃製的醬鹹菜,非常下飯,大家都吃的很開胃,反倒是那盆燉鵝,幾個大人都沒怎麼動筷,小劉忻吃的油嘴麻舌,非常開心。
快要吃完的時候,劉楓對李桂芳說道:“李主任,要不就把我的伙食點安置到劉忻家吧,我看劉忻媽媽做飯很好吃,人也乾淨。”
大家都是一愣,這纔想起,這位書 記還沒吃飯地兒呢。其餘幾人都是鄉土幹部,就是從嘉魚縣本地提拔起來的,基本上是任職到哪裡,家就搬到哪裡。高盛幾個人交換一下眼神,也沒有反對,誰都感覺到,劉楓是想幫幫孤兒寡母。
李桂芳笑笑:“那好,我還真怕書 記您沒地兒吃飯,動不動就跑我家蹭去,那可太鬧心了!”
聽了李桂芳的玩笑,大家都開懷大笑,這還是劉楓來到單于鄉最開心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