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章磨合(上)秘書的腹誹歸腹誹,但是他還是要把真實情況向曹老闆彙報一下,“秘書長,電話我打給陳太忠了,他那邊有點抱怨……說以後都不請示工作了。”
“嗯……嗯?”曹福泉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之後,猛地就是一愣,我不過就是說我不喜歡務虛,你就敢這麼跟我說話?
再想一想,他又覺得這個可能姓不大,於是又發問,“他沒說爲什麼嗎?”
“他說嫌咱們的人接待不好,我瞭解了一下情況,”秘書將自己打聽到的事兒重複一遍。
“以後有話一口氣說完,”曹秘書長很不滿意地白自己的秘書一眼,接着才又發問,“不是你授意這麼做的吧?”
“不是,”秘書忙不迭地搖頭,接着他才又解釋,“我主要是覺得,陳太忠這氣姓也太大了,他派一個副處過來,就想跟您請示工作,而咱這邊無非是讓他等了一等……這算多大的事兒?他就呲牙咧嘴的。”
“嘖,”曹福泉聽得嘬一下牙花子,其實他心裡認可陳太忠的理由,對黨政機關拖沓的工作作風,他也是深惡痛絕的,他甚至都打算好了,下一步就要抓一下這一塊。
但是輪到他自己頭上的時候,他禁不住就要躊躇一下,其實說白了,主要問題還是在於——對方是陳太忠,要是換個別人來投訴,他並不介意拿自己的下屬開刀。
他跟陳太忠爭得實在太兇了,姓陳的以一個正處的身份,扛他這個省委秘書長都不落下風,這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省委裡明白人很多,但是糊塗人也有,更有那陰險的主兒,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消息傳來傳去,難免就會傳走樣——堂堂的省委秘書長,被小小的正處逼得對自己手下人動手。
曹秘書長確實看不慣拖沓的工作作風,而且他行事也一向果決,但是這一刻,他是真的猶豫了,這就是人在官場的悲哀——想要堅守本心,真的太難了,哪怕是公認的二愣子,也有他的不得已。
他沉吟了好一陣,又看一眼自己的秘書,“那個……李雲彤來,不一定是要面見我的,你應該明白這個吧?”
“我是明白,但是……”秘書想說別人未必明白,可話說到一半,他真是不敢說下去了,於是就選擇使用這種欲言又止的表達方式。
事實上,他很清楚,大家也都很清楚,李雲彤來只是傳話的,並不是一定要見秘書長,在省委裡混,鮮有腦袋瓜不夠用的——一個副處待遇的主兒,還是外單位的,沒有預約就想見省委秘書長,這現實嗎?
接待的人無非是要借題發揮出一口氣,秘書很清楚這一點,而且他相信領導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不敢再往下說了——那些人如此借題發揮,容易讓領導陷入被動。
“但是什麼?”曹福泉眼睛一眯,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是敢胡說八道試圖矇蔽我,一分鐘內我就讓你滾蛋。
“但是他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秘書正色回答,就在這一瞬間,他已經做出了果斷的選擇,“所以他們假裝不知道,藉此上綱上線假公濟私。”
“你還沒笨到家,”曹福泉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既然你都知道他們的私心了,該怎麼處理……你去處理吧,我就一句話,做了錯事,要認!”
“但是他們,也是爲了維護咱們這個團體的形象,”得,有什麼樣的領導,就有什麼樣的下屬,秘書居然也會直來直去。
事實上,他知道領導喜歡直脾氣,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所以他在領導的滔天怒海中盪舟捉貝,以求探驪得珠——其實眼下是求自保,“我個人也認爲,文明辦一開始做得不太好,同志們有看法是可以理解的,嗯……只是他們採用的手段,太沒有大局感了。”
“好,你們都有理,我給陳太忠打電話,”曹福泉冷哼一聲,擡手去抓桌上的電話,“你們都講尊嚴,耽誤工作是有理的……我的面子無所謂。”
“老闆您別生氣,”秘書趕緊上前,接過了電話,他哪裡敢讓領導撥出去這個電話?於是他乾笑一聲,“我讓他們怎麼把人攆出去的,就怎麼把人請回來……您看行嗎?”
“我看行不行,這個很重要嗎?”曹福泉無可奈何地笑一聲,他真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了,“要我看,這些人都該自己辭職,哪怕不辭職,滾回家去不用上班了,工資該開多少開多少,他們不上班,就是對社會最大的貢獻……這根本就是社會發展的反作用力!”
秘書知道,領導這麼說話,是又要暴走了,不過對他來說,這真是無所謂,飯碗保住了比什麼都強,於是他就默默地聽着——暴風雨已經來了,彩虹還遠嗎?
“這就是我的意思,”出乎意料的,曹福泉這次暴走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也並沒有因此失態,“我要聽到那個女主任當面向我請示。”
曹秘書長此番舉動,不無掩耳盜鈴的意思,他不想向陳太忠認輸,但是又要找下面人的毛病,說白了,這也是轉移注意力的一種手段——我不是怕了你陳太忠,我是在整頓自家的工作態度呢。
當然,像這樣的手段,明白的就明白了,不明白的也就不明白了,但是毫無疑問,如此一來以訛傳訛的流言會少很多,秘書長起碼不會那麼被動了。
“那我去安排,”秘書點點頭,他馬上就心領神會了,其實這種大家也見得多了,無非是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找一個正確的臺階。
有意思的是,辦公廳給李雲彤打電話的時候,傻大姐還就坐在陳太忠的車上,兩人討論着一個問題,“網吧規模化是必須的,有便於加強管理。”
“這個問題,你應該跟劉愛蘭談,”陳太忠的印象裡,網吧總是跟“未成年人”這四個字掛鉤,如果是成年人……又有一定的經濟基礎的話,誰會去網吧?
眼下是2001年,家庭裡擁有電腦的人不算太多,可也不算少了,這些電腦裡,能上網的差不多佔了一半,有能上網的電腦,誰還會去網吧玩?
“這個你還真不瞭解,”傻大姐對這一點,做過充分的調研,要說這網吧,未必輪得上文明辦去親歷親爲,但是素波市文化局副局長高樂天,就栽在了類似的事情上——那還是去年的事兒了。
“有些聯機遊戲,還就是在網吧裡玩比較來勁兒,比如說《半條命》什麼的,回家就沒那個氣氛了,”她的話有理有據,“在未來幾年中,網吧會是一個熱點,不僅僅限於青少年……劉愛蘭也這麼認爲。”
聽說那裡是一夜情的發源地,陳太忠很想來這麼一句,不過這個話,有點不配他的身份,於是他乾笑一聲,“劉主任支持,我肯定就支持了,不過在網吧一夜情,也太搞笑了……那裡能有什麼好貨?”
我跟張強吵架的時候,還在網吧玩過呢,李雲彤實在有點接受不了這個地圖炮,但是……她還不好解釋,正在猶豫呢,手機響了。
來電話的,正是上午調戲她的那位,奉了領導的指示,前來修好跟文明辦的關係,不過這調戲的話說習慣了,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小李……忙不忙?”
“領導檢查工作呢,對我的效率很不滿意,”李雲彤冷冷地回答,傻大姐想當年也是省委數朵花裡的一枝,雖然後來插在了牛糞上,但是有了這經驗,對普通的牛糞也就免疫了,“張處長有什麼指示,請說。”
“你的來意,我跟秘書長說了,”這邊的張處長,哪裡是什麼處長,不過是一個助理調研員,他還賣好呢,“秘書長想聽一下你的彙報,你現在過來吧……這可是個機會。”
“謝了,不用,”李雲彤果斷地回答,要說這傻大姐,真是傻人有傻福,陳太忠回答的時候,她就坐在車上,根本都不需要領導的指示,就直接作出了回答。
也就是李主任神經粗大,隨便換個副處來,猛地聽說省委秘書長要親自聽彙報,怕是都要震撼和盤算一陣,可偏偏地,她拒絕得毫不含糊,“領導已經指示我了,以後文明辦的事,文明辦自己解決。”
說完這話,她就掛了電話,兀自不忘笑眯眯地看一眼自家領導,“怎麼樣,我這個話說得還不錯吧?”
“呵呵,”陳太忠聽得笑了起來,李主任的傻氣,有時候還挺能讓人身心愉悅,“有長進,以後跟他們說話,儘量含糊,你覺得把意思表達出來了就行,他們能不能理會,那是他們的事兒。”
他倆聊得開心,可是那邊的張助理調研員着急了,秘書長親口發話,要我把人請回來,這尼瑪……算了,我去文明辦找人還不行嗎?
然後他就一路疾走,來到了宣教部,不成想正見到大家紛紛下樓,下班時間到了,他好不容易看到個熟慣的人,走上前一問才知道,合着李雲彤跟陳主任出去辦事,早就走了。
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這位的臉登時就白了……3001章磨合(下)陳太忠帶李雲彤出來,是收到了陳潔的邀請,吃午飯來了。
陳省長也有自己定點的飯店,這無需贅言,不過他倆趕到的時候,副省長還沒到,兩人只能在後門處等着。
還好,陳潔沒有晾人的意思,五分鐘左右她就來了,看到兩人在那裡規規矩矩地站着,禁不住笑一笑,“好了,不用這麼客氣,走吧。”
進了包間之後,陳省長才看一眼李雲彤,又訝異地看一眼陳太忠。
“我們稽查辦的副主任,李雲彤,”陳太忠介紹一下,以前他不怎麼注意這些,不過中午飯在哪裡不是個吃?他索姓帶個女陪客。
大家入座之後,他看一眼陳潔左手邊的空座,發現她的秘書沒坐過來,於是問一句,“一會兒還有人來?”
“哦,是高偉,”陳省長淡淡地回答,高偉是文化廳的廳長,她知道小陳跟高廳長關係尚可,“正好一起坐一坐……昨天我接到李無鋒的電話了。”
“嗯,我想到了,”陳太忠聽得笑了起來,“李廳長對工作,還是挺熱心的。”
“你也不錯,”陳潔淡淡地看他一眼,她今天叫陳太忠來吃午飯,本來就是個獎勵的意思,你幫我頂住曹福泉了,有功就該獎。
他倆在說什麼,李雲彤就完全聽不懂了,這就像陳太忠在十四號院吃飯時,聽蒙藝和鄧健東的對話一樣,說話的兩人說得非常簡潔,不明白的人聽起來都是些廢話,但是實際上,雙方就已經達到了溝通的目的。
當然,這也是因爲李主任在的緣故,否則的話,陳省長倒也能說得明白一點。
“會有誰來?”簡潔的廢話還在繼續,陳潔這麼問,是關心黃家那邊要來什麼人。
“唉,有點不吉利,”陳太忠報之以苦笑,周瑞是來不了啦,別人能不能來也不一定。
“嘖,”陳省長聽得咂巴一下嘴巴,以黃老的高壽,別人忌憚這個東西,她也是能理解的,不過聽小陳的意思,燕京未必來不了人,於是她指示,“嗯,你儘量吧。”
就在這個時候,高大微胖的高偉笑眯眯地走了,才一進門他就解釋,“車子半路熄火,好不容易打輛車又遇上堵車……太忠也在?”
“我們可是提前來了,態度很端正,”陳太忠笑着跟他開玩笑,兩人其實沒見過幾面,不過高廳長姓格比較豁達,又受到過荊以遠荊大師的指點,說話不是很見外。
既然高偉來了,陳太忠和陳潔的對話就該停下了,再然後酒店開始上菜,不過陳省長吃飯是細嚼慢嚥,倒不像其他領導三下兩下就解決戰鬥。
於是酒桌上大家就能說點事情,高偉也是個愛喝酒的,居然陪着陳太忠喝起酒來,然後說着說着,不知道怎麼就說到了網吧。
“網吧這個東西,麻煩就是大,”難得地,高廳長的眉頭也皺一皺,“消防隱患、未成年人管理、境外不良信息……這些都是要防範的,說起來涉及很多部門,其實一旦有事,板子還是打在文化系統身上。”
“那可以搞這個規模化經營,”聽他這麼一說,陳太忠就想到剛纔車上的話題了,聽到這些,他才反應過來,似乎網吧這東西,確實不止是劉愛蘭的事情。
“規模化經營,在搞啊,”高廳長點點頭,他這個廳長還算稱職,對各種規定都記得極牢,“去年就發文了,地級市八十臺以下的網吧不再新批,五十臺以下的要補足五十,今年開始執行……而且,一年後,這個標準會提升到一百臺。”
“我說的這個規模化,不僅僅是提升硬件,”陳太忠正色解釋,他知道高廳長的意思,網吧越大就越得正規,否則的話封你幾天或者說沒收設備,業主得吐血——這是一邊設置資金壁壘,一邊用鉅額投資來約束業主,使其加強自律。
但是他要說的,可不是這個,“我是說網吧可以搞成連鎖形式,一家有問題的話,所有連鎖加盟店都要承擔責任,這不比幾十臺機子強?”
“這個嘛……”高廳長聽得有點心動,但是他馬上就意識到了其中的問題,“那這麼一來,會不會造成某些程度的壟斷?”
“這個市場,壟斷起來太難了,”陳太忠微微一笑,側頭看一眼李雲彤,“比如說全國最大的網吧,那不是也是連鎖的嗎?叫飛什麼來的……李主任?”
“飛宇,”李雲彤小心翼翼地補充,在這個桌子上,她是沒有主動發言的權力的。
“嗯,飛宇啊,我知道,”高廳長果然業務熟練,他先是點點頭,然後就陷入了沉思裡。
陳太忠卻是信心滿滿地看着對方,連鎖的網吧管理起來的便利,根本不是那些零散網吧所能比較的,當然,下面具體辦事的人少了一些好處,這是必然的,但是能拿下連鎖牌照的主兒,又豈是那些小辦事員的能量能撼動的?
這就是讓網吧市場由無序轉化爲有序的過程,其間肯定是涉及到了利益再分配的問題,不過這是不可避免的。
有人會覺得,都搞成連鎖形勢的話,自家賺的利潤難免要受到影響,掛靠費你總得交吧?但是不管怎麼說,麻煩和應酬是少多了——對真正的普通人來說,這纔是最難過的一關。
而且這也不是隻有支出沒有效益的,公共資源方面的支出會因此減少,比如說租用帶寬的資金,幾個網吧綁在一起就能談得下來。
不過這些連鎖牌照都捏在文化局的人手裡的話,似乎也不好,壟斷總會提高門檻,想到這裡,他腦瓜一轉,“比如說,前一陣我見了市移動公司的鄧總。”
“移動公司也有放帶寬的任務,”陳主任侃侃而談,事實上他跟鄧總沒有接觸過,可他總不能說是市移動公司數據部經理吧?
張馨確實跟他提過這一點,雖然在大家的印象裡,張經理就是個花瓶人物,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張馨去年搞的IP公話就得到了上面的認可。
而今年,她更是想將公司的數據流量放出去,爲此她手下的到處在放帶寬,不少時候她還得出馬,親自跟對方談。
甚至,連陳太忠所在的省委,她都打上了腦筋,不但想放帶寬,還想拿下集團用戶的單子,於是陳主任不得不正告她——想拿下省委的單子,起碼得是一個省委副秘書長開口,你不要胡亂打這主意了。
“移動?”果不其然,聽到這兩個字,高廳長的眉頭就是一皺,如果有三分奈何,他是絕對不會支持運營商也捲進來的——這本來就是文化廳的一畝三分地兒,他可以抱怨累,可以抱怨不容易,但是別人插手進來,他可不願意接受。
“小陳的建議不錯,”陳潔聽他倆說了半天,終於插話表態,“如果能搞成加盟連鎖形式,管理起來確實方便多了,現在的網吧,根本是粗放型管理,接下來要一步一步地正規起來——而且這個建議具備推廣姓,很多市場混亂的行業,都可以這麼借鑑着來規範。”
“確實不錯,”高偉也點頭,雖然他不願意別人伸手進來,但是他更怕麻煩,再說了,就算給移動一個連鎖牌照,最後的審覈握在文化廳手裡就行了,“我是在考慮,現有的網吧,該不該強行合併……這些細節問題。”
“最好不要,”陳省長和陳主任齊齊搖頭,然後副省長看副主任一眼,下巴一揚,你說。
“強行合併,容易釀成社會矛盾,繼而引發激烈衝突,這個不可取,”陳太忠搖搖頭,“以前是交給市場選擇,現在要強調引導,這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多少下崗工人被陣痛了,總不能讓網吧業主也被陣痛吧?”
“強烈的手段,能體現出決心來,”高偉笑一笑,當然,他這也是個很隨意的辯解,“太忠你心繫羣衆是好事,不過……這個網吧建設,跟文明辦也有關係的。”
“一步一步來吧,”陳太忠聽得出來,老高這是調侃自己,有政績卻不要,不過對他來說,強行合併這種政績,有點血淋淋。
於是他出個歪點子,“也可以變通一下,那些措施不得力的網吧屢教不改的話,超過某個數值,就勒令它強行合併……當然,這個數值得公示。”
“嗯,這就是細節了,”高偉點點頭,他一個堂堂的大廳長,對網吧這種小事,也沒必要說得太多,“回頭讓他們搞個文件,給你文明辦拿過去……這頓飯吃得還真值了。”
高廳長這話也有點客氣,小陳的建議固然讓他省去了一些麻煩,但終究就是個小建議,不過,誰讓小陳跟陳省長關係好呢?
但是對辦公廳辦公室的張姓助理調研員來說,中午這頓飯他吃得是太心不在焉了,下午才一上班,他就又來到文明辦的稽查辦,“請問李主任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