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本想適時趕到恆北省,但是出了跟拜耳簽約一檔子事兒,他就給恆北省委組織部打個電話,說我手上的事情馬上就忙完了——其實就是請假的意思。
不成想組織部表示說,沒事,這幾天趕到都行,不要拖太久就可以,要是事情太多的話,等你上任之後,回去再完結也行。
等他趕到朝田市,知道這五十個交流乾部短短几天送下去,也讓組織部送得焦頭爛額,陳某人來到組織部之後,才知道即將送自己下去的,是幹部一處的一個助理調研員。
助理調研員叫童偉,似乎是對某人有意見,一路上繃着臉一句話不說,車到陽州之後,那邊接待的是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劉啓明,車在市區停了大約十分鐘……繼續往下送。
這尼瑪是個什麼章法?陳太忠真的不懂了,你倆就這麼把我這個正職正處送下去?
或許是這撥人太多了吧?陳區長不爲已甚,心說這現在又是換屆又是交流,還有這五十個名額帶來的幹部流轉——嗯,估計是組織部太忙了。
到了北崇區,這邊倒是態度端正,區委書記隋彪帶隊,北崇四套班子的領導和一干常委在縣界上等着,雖然這裡是欠發達地區,也是一長溜的小車。
隋書記的座駕是輛奧迪100,雖然略略有點超標,不過是老款了,倒也說得過去,此人五十出頭身材粗矮,略略有點發福,但大致還不算臃腫。
劉啓明先跟隋彪打個招呼,又把來自省委組織部的童處長介紹一下,才鄭重介紹陳太忠,“這是陳太忠同志,是省裡專門照顧給北崇的幹部,他可是非常搶手的,隋書記,你們北崇要感謝省委對你們的重視。”
“我們一定能合作愉快,”隋彪走上前,雙手同陳太忠緊緊相握,並且微笑着看着對方,“陳區長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對吧?”
有必要把氣場整得這麼強嗎?陳區長有點受不了對方的咄咄逼人,不過現在並不是計較的時候,於是他微微一笑,“我來北崇是做事來了,希望跟隋書記合作愉快。”
這話聽起來,是新區長被隋彪牽着鼻子走,但是在場的哪裡有笨人?這分明是個軟釘子,新來的區長說了——你要是礙着我的事兒了,那咱們合作就不愉快了。
終究是年輕人啊,隋書記心裡點評一句,他已經將新搭子的情況摸了一下,雖然瞭解得不是很充分,卻也知道此人脾氣絕對不算好,所以眼下對方的反應,在他的預測中——而且還不是很糟糕。
他能心平氣和地看待此事,陳區長也不跟他一般見識,接下來就是跟區裡的一干領導握手,這時候能跟區長握手的,自是區裡要員,爲防大家記不住,暫不一一列明。
不過陳太忠心中有重點,除了區委書記隋彪,他關注的最多的,是區委副書記、紀檢委書記陳鐵人,這個人據說也有意北崇區區長一職,卻是被外來的和尚打敗了。
區長依舊是陳區長,但是此陳非彼陳,想必你也該有點蛋蛋的哀傷罷?
陳鐵人四十多歲,小腦袋黑臉膛,溜肩瘦腿,中間倒是較爲肥碩,屬於那種棗核體型,他的神情比較呆板,看不出什麼情緒。
陳區長觀察歸觀察,也是用眼角餘光,斷斷不可能目有斜視,只不過如此一來,他的眼神便有些渙散,看在他人眼裡,便道這陳區長雖然年輕,神情作態卻也算凝重。
然後陳太忠就又注意到一個古怪,衆目睽睽之下,劉啓明居然鑽進了隋彪的奧迪車裡,他心裡禁不住琢磨一下:這又是個什麼味道?
不過在此刻,多想也是無用的,不多時車到北崇,接下來就是開會了,首先肯定是省領導講話,童助調居然都不想講話,說我不是領導,後來他實在是被劉部長捧得厲害,才隨便說了幾句,到最後他表態,“陳太忠同志的組織關係,還是要落到市裡,劉部長你多說兩句吧。”
這也是省委組織部對正處級幹部不怎麼上心的緣故,副廳的交流乾部,組織關係都在省裡,正處的雖然也在省裡,但是等一切走上正軌之後,關係都要下放地區。
省管的也有正處級幹部,但是一般都享受了副廳待遇了,比如說花城市的市長和書記,那全是省管幹部,就算不享受副廳待遇,也得是縣委書記這類的頂尖正處,才能被省管——這是被列爲後備廳級幹部的,區區的小區長,真的差一點。
劉啓明的發言,時間就長多了,然後又是隋彪發言,再然後就是歡迎新區長講話了。
陳太忠拿過話筒,四下掃視一遍,直看得滿屋寂靜目光聚集,才沉聲發話,“我不喜歡多說,來這裡就是做事來了,這一點,剛纔我已經跟隋彪同志表示過了……”
“辦公室政治什麼的,我不精通,相信在座的也未必都喜歡那個,聽說北崇人往往是用拳頭講話的,”新來的區長微微一笑,“再強調一遍,我來……是做事來了,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大力支持。”
話雖然簡短,卻是殺氣騰騰,但是這殺氣還多少有塊遮羞布——北崇人彪悍那是事實,總不能說新區長就要跟大家動拳頭吧?
正經是這話裡還有點投其所好的意思,畢竟在場的幹部裡,當地人佔了多數。
會開着開着,就六點了,陳太忠是上午九點從省委出發的,六個半小時的車程,到了北崇就是下午三點半了,開會開到六點真是太簡單了。
然後就是接待晚宴了,只不過童偉在省委根本排不上號,劉啓明雖然見官大半級,但是在區長和區委書記跟前,也沒什麼可說的,這頓飯吃得真是憋悶無比。
六點四十的時候,童助調站起了身,說是我還要趕回朝田,就不呆着了,衆人嘗試着挽留一下,說歇一晚上再走吧,這時候上路不是很安全。
但是助理調研員同志正色解釋,說最近組織部真的很忙,我現在往回趕,雖然凌晨一點多才能到家,可明天上午最多遲到,歇一晚上的話,那就算明天下午勉強能按時上班,精神也不會好了——都是公家人,你們懂的。
他這一轉身,劉啓明也坐不住了,從北崇回市區,也得五十分鐘,這還是從一級路上走,一路平坦大道,當然,高速要更快一點,雖然繞一點,大概四十分鐘也夠了,不過……北崇的出口尚未完工,目前走不了。
他倆走了,這飯就更吃不下去了,於是隋書記叫來一個女人,四十出頭,瘦瘦小小的身材,樣貌清秀,沒有中年女人的那種臃腫和豐滿,想來年輕時也應該是一枝花什麼的,“馬媛媛,陳區長就交給你照顧了,這關係到你的飯碗,你必須慎重。”
這馬媛媛就是北崇賓館的老總,隋彪如此交待,有那麼幾分道理,卻也是帶了一點玩笑,縣區的幹部就是這樣,有時候能適當開點玩笑,不像市裡的幹部那麼死板。
但是必須指出的是,有時候貌似玩笑的話,並不一定是玩笑——誰要沒有這樣的警惕心,那就真的只配做鄉鎮幹部。
馬總自然也聽得懂,於是領着陳區長走到賓館後院的小二樓,這裡是北崇賓館的正樓,房間很老舊了,但是給區長住的房間,檔次絕對不差,起碼裡面的擺設,規格很高。
陳太忠的一個行李箱,已經放在了這裡,還有更多的東西,在他借的那輛車上——馬瘋子的司機開着的,那輛沙漠王雖然不能成爲車隊的一員,尾隨一下是沒問題的。
陳太忠進屋後不到一分鐘,馬媛媛就帶着一個服務員進來了,女孩兒年紀不大,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出落得眉清目秀,“這是小苗,陳區長……就讓她爲您服務吧?”
“嗯?”陳太忠聽得眉頭一皺,以前他真沒見過這樣的陣仗,這倒不是說他眼光不夠,實在是沒有做過地方的正職,猶豫一下他才發話,“我不需要什麼服務,需要的話我能打電話……總機是撥零還是撥九?”
“總機撥零幺,不過您在屋裡,她在屋外,電話都不用打,這不是更方便嗎?”馬總笑着回答,“晚上她可以回服務員室休息的。”
可以回去休息,那麼就是說……也可以不回去休息,陳太忠一時有點感嘆,這一把手就是好啊,屁股沒坐穩呢,有人就從正規渠道送上小姑娘來了,怪不得大家都爭着當公僕呢。
不過這種低級的糖衣炮彈,怎麼可能腐蝕得了陳某人?他淡淡地吩咐一句,“零幺是吧?我知道了,泡杯綠茶,搬兩箱啤酒進來……回去休息吧。”
這個晚上,他是必須要攆人的,因爲一定會有人來,要是沒人來的話……好吧,有種的你們就不要來。
話音未落,門外就進來一箇中年人,中等身材,一雙魚泡眼,一對突出脣外的齙牙,還是黃黑的那種,形象實在糟糕。
但是就是這麼個人,對着馬媛媛發話了,“馬總,陳區長的指示,你聽到了,倒茶拿酒就行了,我跟區長彙報點工作。”
馬媛媛看他一眼,也不做聲,就那麼轉身離開了,眼中多少有點不滿,轉身時候的氣場,也有點不和諧。
3263章上任(下)不過這個現象,發生得也正常,陳區長就十分理解,因爲這形象糟糕男,是北崇區政斧辦公室主任李紅星,對上馬媛媛這種賓館老總,還是不落下風的。
事實上,下午的時候,陳太忠就見過這個人,不過接下來跟他搭話的,不是常委也是副區長——還輪不到一個辦公室主任說話。
但是陳區長對這個人有印象,原因很簡單——此人真的太難看了。
組織上選拔幹部,是不會以貌取人的,但就是黃老評價趙璞的那句話,你多少差不多點,公務員也是要講個形象的嘛。
尤其是區政斧辦公室主任,接觸外界的機會很多,難看成這樣,還能把持住這個位子的人,不敢說有大才,肯定也是有獨到的一面。
而陳區長琢磨的就是這個,今天晚上別人不來拜會我也就算了,你這個齙牙魚泡眼敢不來的話,回頭我就擼了你的辦公室主任,絕對不帶打磕絆的——尼瑪你都難看成這樣了,還沒點眼色,我憑啥讓你當我的大管家呢?
李主任沒有辜負新區長的期望,酒席剛結束——其實還沒結束呢,他就尋了過來,起碼這個態度……還是比較端正的。
小服務員把茶很快地泡好,端了上來,茶不是很好,今年的龍井,但是芽型就差得太多了,不過在北崇來說,應該算得上是好貨,陳區長尤其感嘆的是——虧得你沒上鐵觀音。
鐵觀音不是不好喝,但是隻有林瑩衝出來的纔好喝——喝那玩意兒講究太多,一般人衝不出來那種感覺,而且由於太過追求口感,緊巴巴的像是趕場,少了一份閒適。
陳太忠本質上還是討厭麻煩的,而且仙家也強調個自然,他更喜歡綠茶一些,所以端起茶杯之後,他慢慢地品嚐,不肯先說話。
李主任也端起茶來喝,但是等了一陣之後,見年輕的區長不說話,就知道自己不說話不行了,於是乾笑一聲,“區長,我是想跟您彙報一下,關於配車和宿舍的安排。”
“按規矩來,”陳太忠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顧自地喝茶,他知道這只是開場白。
正好此時,那小服務員搬了兩提百威啤酒上來,他拿過酒來看一眼曰期,發現過期了,於是婉轉地表示一下,“時間有點長了,方便就換一下……不一定要百威,藍帶青島都行。”
陳區長能體諒北崇這邊的落後,但是馬媛媛在外面聽了服務員的彙報之後,示意她出去買酒,自己卻是摸出一個小本子,默默地寫了幾個字——好飲食、注意細節、態度較含蓄。
服務員轉身出去了,李紅星藉機向區長解釋,“宿舍就是區政斧的,三室兩廳,也有人收拾,不過這個配車……有的車就是掛在咱區裡的,二號車就是一輛普桑,您看?”
“按規矩來,”陳太忠又重複一遍,面無表情地重複。
“可是這個普桑,有點兒跌份兒,”李主任眼見這位做得中規中矩,那他就只能別出機杼了,必須要有人打破僵局,而這種破局的行爲,不能交給領導來做,於是他就建議,“總不能讓下面行局超過了。”
下面行局有好車——這是他要暗示的,至於說這個好車領導能不能拿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堂堂的一個區長出行,只有一輛普桑的話,真是砢磣。
“咱區政斧有越野車嗎?”陳太忠纔不會計較這些,他考慮的是北崇一多半是山區,不是山區也是丘陵,除了一條高速和兩條國道,其他的多還是省道甚至是市道,鄉鎮公路也少不了,“吉普也行。”
“吉普,最好的就是一輛切諾基,八年的車了,目前扶貧辦在用,”李紅星這大管家還行,連汽車年頭都記得,“交通局有一輛去年的三菱帕傑羅,三產的。”
尼瑪你能說點更噁心的嗎?陳太忠一聽帕傑羅三個字,頭都是大的,這一刻,他甚至有點懷疑,姓李的你是不是想借刀殺人?
“曰本車不太結實,”沉默一陣之後,他才面無表情地發話,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一口之後,側頭看一眼李紅星,“怎麼你總攛掇着我跟下面行局要車?”
這話問得就太直接了,饒是李主任心思玲瓏,也禁不住微微一愕,才下意識地回答,“您是領導,跟他們要車是看得起他們。”
尼瑪,陳太忠好懸又想罵娘了,他看出來了,這個李紅星別的能力姑且不論,臉皮厚度是有的,拍馬屁的水平也高,這樣的辦公室主任……當然,也不能說就不能用,哥們兒不能做那有道德潔癖的官員,嗯,要和光同塵吖。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個人給區長大人的印象真的不好,陳某人也從沒想過,自己的潛意識裡,還有以貌取人的念頭,而且他也真的不是很看得起只會拍馬屁的幹部。
想起自己的問話還有一層含義,他才漫不經心地哼一聲,“哦,這樣啊,那還有哪個行局委辦有好車呢?”
李紅星卻是被這句話嚇得不輕,可是領導的問話,他又不敢不回答,好半天之後,他才囁嚅着發話,“我……我真的只是爲您着想。”
適度的震懾是必要的,搞到不近人情就沒必要了,陳區長光桿司令來上任,只靠上級組織的支持是不夠的——而且上級組織的支持是怎麼回事,那還兩說呢。
他才待再發話,那女服務員又拎了兩提青島啤酒進來,這次他也沒再檢查,擡手拿過一瓶來,李主任抓起啓瓶器,才說了三個字,“區長,我……”只聽得“啪”地一聲輕響。
區長大人用手指直接掰開了瓶蓋,咕咚咕咚灌了幾口之後,纔看一眼他,“那你還爲我着想了些什麼?”
我還想問問您關於秘書和司機的事情,李紅星真是這麼打算的,但是領導都生出疑心了,他就不敢亂說了,於是看那女服務員一眼之後,才輕聲發話,“還爲您準備了點資料。”
“去拿,”陳太忠下巴微微一揚,至於李紅星和馬媛媛之間是怎麼回事,他暫時沒心情關心,或者以後都不會有心情。
李主任走了,小苗也走了,陳太忠卻是琢磨一下這個用車的問題,事實上越是邊遠的地區,越是存在超標用車的現象,不過這個事情,陳區長暫時不打算管——初來乍到就嚴格紀律,不但顯得他嚴苛,也顯得他沒能力。
正想着呢,又有人敲門,他說一句進來,卻是馬總推門進來了,“陳區長,前臺我安排好了,您有什麼事兒,撥零幺也行,喊小苗也行。”
“嗯,”陳太忠點點頭,又隨意地一擺手,他對這女人無關緊要的彙報也沒太在意,很多人都是這樣,挖空心思地多在領導面前露臉,圖的就是能混個臉熟。
馬總見狀,也不敢多說什麼,帶上門走了,陳太忠卻是摸出小本和筆來,鄭重地記上一行字,“十二月三曰,晴,正式上任第一天,政協主席黎珏未出迎。”
今天界迎的四套班子,人大主任是隋彪兼着的,政斧來的是常務副,沒區長嘛,可恨的是政協主席沒有出迎,只來了個副職,陳某人雖然是號稱做事來了,卻也要狠狠地記上一筆——我不記得誰來了,但是絕對要記住誰沒來。
不多時,李紅星又回來了,這次他挎了一個電腦包,沉甸甸的,打開一看,裡面全是文件,他簡單地介紹一句,“這是今年的區政斧工作記錄,還有一些上傳下達的重要文件,以及……本區的一些地形、物產、民情和特色。”
“嗯,”陳太忠大致翻看一下,資料真的不少,差不多能有十來斤,真夠看一陣的——絕對不是臨時湊出來的,可見這個李主任做事,還是有點章法的。
可是同樣是李主任,上一個雖然年紀大一點,也算賞心悅目,現在這個,唉,真是……他搖搖頭,“怎麼人事方面的內容就這麼一點?”
“您……您說是來做事的,”李紅星嚇得趕忙站起身,“那我現在就去拿。”
真是自作聰明,陳太忠很無奈地腹誹一句,不過這麼看來,這個李主任還略帶一點一根筋的味道,這種人沒準還能用,太油滑的他真不願意用,於是某人哼一聲,“不用了,這些資料夠我今天看的了……我是來做事的,但是同時,我也是區黨委第一副書記。”
這就是區長大人通過區政斧辦公室主任表態了:哥們兒也不會只做事,當然,李主任能不能傳出去,這個對他並不重要,態度總是要慢慢地表示出來。
這個區長果然年輕氣盛,區長在觀察主任,主任何嘗不是在觀察區長?他等了一等,發現區長看得入神,“區長……要給您安排宵夜嗎?”
“我在賓館住着呢,”陳太忠頭也不擡地答一句,頓得一頓之後,他又交待一句,“你去吧……記得帶上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