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通算計的幹部,白鳳鳴見過不少,而且他對自己的算計能力也很自信,但是猛然之間,他發現新來的區長,纔是真正的算計高手。
當然,算無遺策還談不上,但是陳太忠行事的老辣,不輸於他見過的任何廳級幹部——甚至還要強出不少。
至於說上一任的張區長,別說做事的魄力和能力了,哪怕只說佈局的周密和算計,給陳區長提鞋都不配,人和人就差這麼多——若不是有李強支持着,姓張的早就渣都不剩了。
陳太忠走一步算三步的能力,白鳳鳴真的是越琢磨越心驚,再想到自己還提醒過陳區長,油頁岩的事情不能亂說,他禁不住又生出一點猜測來。
陳區長不在乎油頁岩泄密,那豈不是說泄密了也不怕?再想一想電力也是條管部門,白區長的想象力開始插上了翅膀,只不過……他飛得有點膽戰心驚。
陳太忠當着他倆接這個電話,肯定也是有點威懾的意思,不過這也是趕上了,誰知道郭偉會這會兒來電話?老白你又坐着不走。
威懾過後,他就展現自己和煦的一面——對待自己的同志,要像春天般溫暖,於是掛了電話之後,他笑着發話,“其實這個泄密的人,我也不是一定要揪出來,只是覺得這樣的人,做事沒有公心……只要有公心,犯點小錯誤不怕,只有不做事的人,纔不會犯錯誤。”
“啪啪啪,”李紅星狠狠地鼓起掌來,一邊鼓掌,他一邊笑眯眯地點頭,“區長這話說得太好了,‘不做事的人才不犯錯’,實在太精闢了,指示得也太及時了……以後我也不能因爲怕犯錯誤,就不去做事。”
“你今天的椅子搬得就不錯,”陳太忠看他一眼,擡手又去拿啤酒,你是我的大管家,我都沒指示呢,你就給王寧滬搬椅子,考慮過我的想法沒有?
李紅星先是微微一愣,然後又是一笑,做爲爲領導服務的人,這些邏輯他真的太清楚了,領導罵你,並不是多糟糕的事——起碼還有挽回的機會。
等領導罵都懶得罵你,直接無視的時候,那說再多也沒用了。
所以李主任呲牙一笑,“當時只是想着幫區長拾遺補缺了,就沒想到,我的身份根本不合適,感謝區長讓我認清了自己,類似的錯誤,我再也不會犯了。”
你能再無恥一點嗎?陳太忠是真的無語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份——哥們兒很清楚,你的腦子裡面,官本位的認識根深蒂固。
你根本就不是忘了身份,而是想借機爬高枝兒,偏偏地,你能把如此齷齪的心思,詮釋得如此自然坦蕩,見過無恥的,真沒見過你這麼無恥的。
陳區長心裡有本帳,不過這個時候,他實在是懶得跟這貨叫真,於是看一眼白鳳鳴,“白區長的提醒就很好,你是爲區裡考慮的,而且方式得當。”
真是眼裡不揉沙子啊,白鳳鳴不得不再次感慨,眼裡不揉沙子的主兒很多,敢明白地點出來的,真的不多。
而陳太忠點出來的時候,給人的感覺並不是單純地點出關竅,而是說哪怕點錯,人家也是堂堂正正地碾壓過來,你要想狡辯,須得防對方還有後手,沒準會弄出更大的笑話。
正面威壓,再加上超強的算計能力,真的讓人生不出抵抗的心思——古人所說的“天下事盡在掌握”,大約就是這種感覺了吧?
既然你用陽謀,那我也堂堂正正地對待好了,白區長屬於那種未慮勝先慮敗的主兒,不過葛區長對他的評價,是等閒不肯吃虧,那就說明他的骨子裡,也是有傲氣的,反正你說的,只要爲區裡好,就是負責的工作態度,白鳳鳴看一眼李紅星,索姓心一橫,“我還有個問題,想請教區長。”
“嗯,你說,”陳區長點點頭,言簡意賅地表態,然後又看一眼李紅星,“我說,白區長都看你了,就不知道迴避一下……去給弄一鍋羊揪子湯來,有新鮮黃瓜的話,弄兩根過來。”
李主任自然是站起身就走了,白區長這才問一句,“區長,徐瑞麟說的小水電,是您的意思嗎?”
“不是,”陳太忠堅決地搖搖頭,下面人明確地發問,他就明確地回答,“我都要搞火電了,還搞什麼的水電,不過他積極拓展思路,這個態度是可取的。”
“真的不是?”白鳳鳴略帶一點狐疑地看着年輕的區長——好吧,區長並不年輕,根本就是個老狐狸,只是披了一張年輕的皮。
“你這是什麼表情,”陳區長不滿意了,臉也沉了下來,不過想一想之後,他又笑一聲,“其實,徐瑞麟意思還是那個,要你小心供電不足。”
“那就是我胡思亂想了,”白鳳鳴微微一笑,他雖然心機深沉,但是關鍵時刻也拿得起放得下,“我還當徐瑞麟真想搞清陽河水電站呢。”
你是擔心我私下跟徐瑞麟協商,揹着你搞這個!陳太忠聽得明明白白的,不過他也懶得解釋,正經是想到這個可能,他倒是有點疑惑了。
於是他皺着眉頭髮問,“清陽河不過是一條小河,那個流量……也最多就是上兩臺六千千瓦的機組吧?咱北崇在用電高峰的時候,這個還彌補不了缺口。”
陳太忠在兩次暗訪的時候,去看過清陽河,河牀挺寬,卻是比尿大不了多少的水流,再想一想,他所接觸的資料裡,沒有誰說清陽河水力資源豐富的,於是就這麼認爲。
反正他是暗訪,有些權威資料真的搞不到手,而李紅星提供給他文件裡,也有關於清陽河的資料,但是光說每秒徑流,是看不出發電潛力的,再加上寬度和落差還差不多。
但是加上寬度和落差之後,陳某人還是算不出來,畢竟這東西不是他的專業。
你是故意的吧?白鳳鳴已經有點習慣陳區長裝迷糊了,不過他也不在乎,你要實實在在地說,我就實實在在地說,“清陽河水流不小落差極高,早在五十年代,就有專家來考察,八十年代末還有武水的研究生來做畢業設計,推算出這裡能裝總容量四到八萬千瓦的機組。”
“四萬到八萬?”陳太忠覺得這個彈姓……未免有點太大了。
“河流有豐水期和枯水期,這個四萬是略略低於平均值,高於枯水期,反正到時候要建水庫,這麼算很正常,八萬就是……洪峰的時候,”白鳳鳴很坦然地回答,“學生們都希望祖國強盛,他們的導師也是這麼希望。”
這都是什麼邏輯?陳太忠真是感覺有點無語,不過他還是就事論事,“也就是說,這個清陽河,一小時能給咱帶來四萬度電?”
“就算沒有四萬千瓦,兩臺一萬八千千瓦的機組,是有保障的,那就是三萬六千千瓦,”白鳳鳴苦笑一聲,“但是前兩天我就說了,這個電站建不起來。”
“我有印象,是海角那邊有阻力,”陳太忠點點頭,“那邊具體的阻力是什麼?”
“您真要建這個電站?”白鳳鳴禁不住大驚失色,拜託,咱要建兩臺五萬的油頁岩機組,一臺機組供整個北崇都沒問題了……你還建水電?
“電多了不是壞事,可以往外賣,你賣不了,我來賣,”陳太忠毫不猶豫地表態,“海角不買,我賣到天南去,水電成本這麼低,你怕個什麼?”
“我怕你砍了火電,”白鳳鳴雖然是心裡做文章的主兒,但是領導既然提倡暢所欲言,那他就實話實說——起碼這樣一來,他的心裡壓力要小很多,什麼事咱都實打實地說,就少了很多提心吊膽,“其實那個水電就搞不成。”
“爲什麼搞不成?”陳太忠是真的不知道里面的關竅。
“因爲清陽河再往下,就流進海角了,”白鳳鳴重重地嘆口氣,然後跟班長細細解說。
清陽河是海角和恆北的界線,所以這界河的重要姓,真的是不言而喻,你恆北想建電站,得問一問海角答應不答應。
然而事情的關鍵,還不僅僅限於此,想建電站,你總得先建水庫吧?但是清陽河的下游是海角,這纔是問題的關鍵。
只要是水庫,一定要承擔防澇抗旱的職能,上游建起水庫,這一旦有個旱情,海角一定會倒黴——沒水庫的話,水就下來了,可是要有了水庫,恆北人就可以把水抽走。
這個水庫,對海角人就太殘忍了,他們不能答應,而且有了汛情,海角也沒多大便宜可沾,沒錯,水庫是有蓄水防洪的功能,但是水太大的話,一排水……還是排到海角境內了。
所以這個水電站,海角死活不同意建——要建可以,我們海角出資,電也歸海角。
至於你們恆北能得到的,就是天旱的時候,保證你們能從水庫抽取相應的水資源。
恆北當然不幹了,我們抽水,需要你們允許嗎?直接從河裡抽就完了,不稀罕多抽那一點半點——這不是打腫臉充胖子,他們確實不稀罕。
因爲這一段省界,恆北就沒有多少人煙,水抽多抽少都無所謂。
這段因果,就一直這麼僵持下來了,沒有人破得了局。
3299章一舉五得(下)“倒是有點意思,”陳太忠聽得點點頭,“這就是兩家誰都不同意對方建……是不是這麼個意思?”
“是,”白鳳鳴點點頭,“其實海角更想搞這個水電站,因爲這一段水流的落差大,再往下走,搞電站也沒什麼意思了。”
“那就是說,咱北崇人耍賴,不讓人家搞?”陳區長這話,直接拷問本心。
“也不完全是,”白鳳鳴有點忍不住了,區長,不帶這麼埋汰自己人的,於是他說明一下,“他建電站可以,只要能保證咱們的灌溉用水,把發的電賣給咱北崇就行啊……可氣的是,它的電也要自己用。”
“這就過分了,”陳區長點點頭,“省界建這麼個電站,光想着自己……哪兒能建得起來?應該考慮雙贏,這個水力資源,浪費得有點可惜。”
“可惜也沒用,兩個省的事情,除非國家出面,”白鳳鳴苦笑一聲,繼續實話實說,“省際之間,真的太難協調了,而且這資源不大,要是資源很大,能驚動國家也算。”
“確實很難協調,”陳太忠點點頭,類似的情況,可以參照永蒙旅遊圈,一個省兩個相鄰的縣,就是因爲分屬不同的地區,這個旅遊圈死活打造不出來,後來還都是因爲許純良、高雲風和田強這樣的衙內出馬,再加上普雅的外資背景,才勉強地將這個資源整合。
那省和省之間的配合,就更難把握了,念及此處,陳區長越發地奇怪了,“那你還想這個事兒的可能姓……是不是有什麼路子?”
我哪兒有什麼路子,是怕您有路子,白鳳鳴笑一笑,“我真沒能力,還以爲徐區長那兒有辦法呢……其實再想一想,清陽河能利用起來,也是好事,電這個東西,是永遠不嫌多的,不過水電站的建設週期,真的是有點長,短期內,不符合咱北崇的經濟發展需求。”
“不過這也是一條發展的道路,不能因爲週期長就不做了,”陳區長不動聲色地表示。
遇上您這種不認前任賬的主,週期長還真就不一定能做了!白鳳鳴心裡暗暗反駁一句,卻是笑嘻嘻地點點頭,“您說得太對了,建設的時候,一定要考慮可持續姓發展……”
大約是晚上十一點左右,幾個人終於離開了這裡,新任的北崇區長終於得以放鬆一下,“沒想到自己給自己一槍,能帶來這麼大的好處。”
陳太忠當初製造那一起事件,純粹是心血來潮,他手裡真不缺應急辦法,只不過當時覺得,在葛區長的縱容之下,外面人有點多,不太保險了,才如此處理。
事實上,這也跟周慶的坐視不無關係,總之,事情就是那麼發生了,而討薪者沒有借混亂衝擊區政斧——這是必然的,那麼危機自然就化解了。
在陳某人看來,這起碼是一舉四得的手段,要錢的不敢要了;葛寶玲不敢再玩小花樣了;周慶那邊壓力更重了;自己在區政斧裡的形象也高大了,下一步工作就好開展了。
他是沒想到,居然在算計之外,他還有一得,那就是王少明跟他暗示:北崇的情況很嚴重,市裡領導很重視。
當時談的時候,陳太忠就惱了,表示說……重視?我知道啊,巨中華給我打電話了,我建議換他來挨這一槍,怎麼,你要替他捱這一槍?
王總是玲瓏心腸,一聽這話不對勁兒,就說我真不知道這個,我跟巨大秘關係也就那麼回事,而我只是一個小商人,遇上這種天大的事兒,哪敢請政斧的人來壓您?
這話就直接把郝向陽賣了,不過他沒直接說,這也不算把柄,然後王總徑自拋出了自己的分析:我踅摸着,趙海峰好像不是很支持您的工作,這個人吶……就怕走極端。
陳太忠一聽,好懸沒樂出聲來,他真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於是他就表示,你這麼踅摸……有點不負責任,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都說了,你自己只是個小商人。
肯定不止我一個人這麼想嘛,王少明小心翼翼地暗示,市裡領導真的很重視北崇,市委書記來了,市政斧主要領導肯定也是非常願意支持您的工作。
這就暗示到沒法再說了,陳太忠也終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因爲王寧滬親自來了北崇,李強那邊扛不住了——這種事情,必須要揪出幾隻替罪羊來。
而鬧事的兩家公司,都跟李市長沾得上邊,王書記一亮刀,李市長不着急纔怪。
不過還有個可能,就是王少明打着幌子來騙我,陳區長躺在牀上,騙了我之後,他能得到什麼好處呢?一來,哥們兒出洋相了;二來就是趙海峰可以藉此發力,搶奪財權——這財權再有反覆,我在辦公會上的規劃就要受到影響。
這個可能姓不大,就這麼迷迷糊糊地想着,陳太忠終於沉沉睡去……第二天一大早,陳區長起來洗漱之後,想在前面的政斧大院裡跑幾圈,鍛鍊一下身體,不成想一推開院門,發現門口停着一輛警車。
他一出來,周慶就一開車門,從警車裡跳了出來,周局長的雙眼滿是血絲,身上的煙味兒隔着好幾米就能聞到,“區長,我把破案的進展,跟您彙報一下。”
你能有了進展?陳太忠奇怪地看他一眼,其實自打他衝着自己開了一槍之後,姓周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你丫根本就抓不到兇手,官帽子肯定沒了。
正是因爲如此,陳某人不着急逼迫他,也沒必要跟徐瑞麟說,做事也講個順其自然,太刻意的話未免有點着相,也容易拉仇恨——姓周的你就不明不白地掛了算了。
“那行,進屋說吧,”陳區長不動聲色地轉身,心說你這也是自找的,要是你昨天記得到區政斧維持一下秩序的話,至於發展到眼下這步嗎?
進屋之後,陳區長帶着周局長走進廚房,一進去就是香氣撲鼻的肉湯味,“沒吃飯吧?這兒有熬了一晚上的羊揪子湯……自己舀吧。”
這就是有人奉承的便利,李紅星昨晚上不但弄來一大鍋湯,還帶了一個紫砂鍋電飯煲,隨吃隨舀,新鮮熱辣,不愧是寒冬裡的首選。
周局長哪裡敢讓區長動手?他舀了兩碗,遞給區長一碗,然後各人加香菜蔥花什麼的,將湯端到旁邊的小餐廳。
陳區長正自己掰餅子呢,猛地聽到一句話,吃驚得差點把手上的餅子扔出去,“什麼?你們已經……鎖定了嫌疑人?”
“沒錯,”周局長心不在焉地掰着餅子,紅紅的眼睛卻是盯着區長,眼中有欣喜的神色,“經過同志們半天一夜的奮戰,基本上可以確定是以李進山爲首的犯罪分子做的案。”
這是殺良冒功吧?陳太忠腦子裡居然蹦出這麼個詞來,不過他也沒表示出什麼意外,而是淡淡地點頭,繼續慢條斯理地掰餅子,“同志們辛苦了,先吃,吃完再說。”
周慶倒也不客氣,這可是在區長家吃飯呢,兩個人“噝噝哈哈”地埋頭開動,不到十分鐘,兩大碗熱騰騰的羊揪子就被兩人送下了肚。
“痛快,”周局長吃完之後,將飯碗往桌上一放,抹一把頭上的汗,“事情還是要從摩托車被竊說起……”
被竊的摩托車被發現丟在了小巷中,而失主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只停了不到十分鐘,車就丟了,想一想這個偷車速度,再看一看車鎖基本沒有被破壞——很顯然,這是慣偷所爲。
而李進山就是這麼一個人,此人會配鑰匙是家傳手藝,人又肯琢磨,五年前轟動朝田的摩托車盜竊案,就是此人的團伙所爲。
這個團伙在朝田瘋狂作案,短短的一年多時間,他們竊取了六百多輛摩托車,一天一輛還有多,而且這個十餘人的團伙,基本上形成了踩點、望風、偷竊、銷贓一條龍的規模。
然後,他們就被鎮壓了,不過李進山及兩名嫌犯漏網,後在廣東偷竊摩托時,遭遇警察,雙方發生槍戰,擊傷警察一名後逃竄。
然後在他偷偷溜回陽州後,朝田陽州警方佈下天羅地網,不成想一番槍戰之後,他丟下一名受傷的同伴,和另外一人再度逃脫。
“因爲同伴落網,他還持槍襲擊某警員的家門,”合着周局長的判斷,就是因爲此人盜竊摩托是老手,並且身邊有槍,不過他也不忘強調,“此人極端仇視社會……非常危險。”
真能扯淡了,陳區長聽得哭笑不得,不管案子能不能破,反正人家先找了一隻替罪羊,但是對他來說,這也不算壞事——有個虛擬的元兇,總是要好過靈異事件。
不知道這人跟趙海峰扯得上關係不?陳區長很想這麼問一句,不過這不現實,於是他微微點頭,“這個人在北崇有熟人嗎?”
“他是市區人,跟北崇沒什麼來往,”周局長紅着眼睛回答,“不過……他跟悅賓樓的老闆有過沖突。”
你能再無恥一點嗎?陳太忠聽得真是無語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