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跑了李紅星之後,陳太忠才説坐下喝點啤酒,不成想樓梯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側頭一看,卻是那小劉走了上來,他也不説話,且看她要幹什麼。
她走到他前面,彎腰深深鞠一個躬,“陳區長,感謝您爲我們零三廠做主。”
“沒必要謝,你們提供合格產品,我們支付費用,都是天經地義的事,”陳區長隨意地擺一擺手,你還算懂禮貌,知道專門上來謝我一謝,“正經是我該道歉,出了這種丟人現眼的玩意兒……對了,我都幫你辦成事了,就提個小要求。”
小劉的身子明顯一僵,然後才勉強笑一笑,“您請講。”
她有點後悔自己跟上樓了,剛纔陳區長就事説事,處理得很果斷,也不借機糾纏她,就連等人的時候都上樓來,她就覺得,傳言未必真實,所以她纔上來道謝。
可眼下對方要提要求,她心裡就有點打鼓,再想一想他剛纔説的——“你長得英俊點也算”,更是隱隱生出了些悔意,不該執意上樓道謝。
陳區長比李主任,可是帥氣了不止一條街——這算是暗示嗎?
出乎她意料的是,陳區長聞言微微一笑,“我也不想這種事情發生,不過既然已經發生了,我也處理好了,你就不要跟別人説了……好嗎?”
聽到這話,小劉先是微微一錯愕,接着就捂着嘴笑了起來,“原來你是要我幫你捂蓋子。”
“這算哪門子捂蓋子?”陳太忠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擡手灌一口啤酒,“他就是一粒老鼠屎,我是不想讓他壞了這北崇的一鍋湯。”
“那你爲什麼不撤了他?”小劉本來是想着道個謝就走,可見年輕的區長做派灑脫談吐不凡,而且她也是被李紅星噁心到不得了,於是就再問一句。
“撤他……哪裡有你説的那麼簡單?”陳太忠又笑着搖頭,心説你當我不想?
“你可是區長哎,他以權謀私,你不能處理他嗎?而且那個人的長相……真的很影響北崇的形象,”小劉説到這裡,眼珠一轉,“這個人後臺很硬?”
“你的好奇心也太重了,”陳太忠不耐煩地擺一下手,以權謀私從來都只能是藉口,不可能成爲理由,“官場裡的事情,不是你們這些小毛孩能搞得懂的。”
“你好像年紀還沒我大吧?”小劉這下是真的不服氣了。
“行了,不早了,你走吧,”陳區長從桌上摸起一根菸來點上,“你小舅還在下面等你……零三廠剩下的四十萬,換個人來要錢。”
小劉都打算轉身下樓了,聽到最後一句,她先是眼珠一轉,然後笑吟吟地看着他,“爲什麼我不能來?”
“所以我説你根本什麼都不懂,”陳太忠輕輕吐兩個菸圈,很直接地回答,“有幾分姿色的女人來求人辦事,本身就一種暗示……李紅星很不是玩意兒,但是讓你來的人也有責任。”
“我是回來看姥姥,順便要錢,”小劉很不服氣地看着他,“女人漂亮也是錯?”
陳太忠白她一眼,很隨意地一擺手,連話都懶得説了——不是他裝逼,實在是這女人確實啥都不懂,跟這樣的人辯論,純屬自己給自己找虐,就算你長得還算將就,但哥們兒也沒幫你科普的義務不是?
小劉被這番無視氣到了,可是她還不好説什麼,到最後才氣哼哼地説一句,“下次我還要來,誰找我麻煩,我再來找你。”
你當我欠你的?陳太忠越發懶得接話了,擡手拿遙控器去換臺,趕緊地走吧,哥們兒還着急着會去小湯呢。
他還沒想出怎麼去找湯麗萍合適,不成想湯總直接來敲門了,她進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小劉出門,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有個小小的碰撞。
出門之後,小劉輕聲哼了一聲,“這陳太忠……也不是什麼好人,算了,總是欠他個人情,回頭讓銷售上給他點回扣,他們根本就沒找對正主。”
“陳太忠怕是看不上零三廠那兩個錢,”小舅搖搖頭,他是固城區的,不過他的愛人是北崇的,此次爲了陪外甥女辦事,來北崇住幾天,他對陳太忠的名頭略有耳聞,“他一談都是幾個億的買賣,你能給他多少回扣?”
小劉登時語塞,頓了一頓之後才説,“北崇今年的業務很多,我們多經公司可不僅僅是做焰火,弄上個幾百萬的單子……單位裡也有面子,自己也落實惠。”
“那你剛纔不跟他好好説一説,”做舅舅的見識也有限得很,不過他卻是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兒真的很漂亮,如果你上樓之後稍微那啥一點……呸,我這是做舅舅的,想什麼呢?
“他心紅眼熱不知道惦記什麼呢,纔沒心思跟我説話……見到剛纔進門那女孩兒了吧?”小劉想到那個雍容華貴的女孩兒,心裡沒的就是一揪——我比她差嗎?
理智地講,她知道自己比那個女孩略略地不如,沒有人家那種華貴大方的氣質——八成是富二代,她也趕不上人家身上所具備的年輕氣息,但是……我纔是真正成熟的女人。
這姓陳的眼光,真的不怎麼樣,她心裡恨恨地想着,然後她又禁不住胡亂猜測一下:這兩個人……晚上要在一起吧?
“我今天不方便,”與此同時,湯麗萍坐在陳太忠懷裡撒嬌,“就是過來看一看你,説一説話,躺在你懷裡歇一歇……你要是真忍不住,我讓小班過來陪你?”
小班便是她的同學,身材相貌都要比她差一籌,不過只看臉蛋,也勉強看得過去,陳區長聞言哼一聲,“我真想找女人,還愁嗎?剛纔剛出去的那個女人……只要我願意,勾一勾手指頭,她今天晚上就住這兒了。”
這倒不是吹牛,他有一種直覺,那女人有丈夫什麼的不假,但是不肯答應李紅星的根本原因,應該還是李主任的長相太讓人噁心了,陳某人官職夠高,相貌身材也都不差——她在樓上呆了好一陣,哥們兒不攆的話,她還不走呢。
“那你爲什麼不勾一勾手指頭?”圓規腿眼波流轉,甜甜地笑着,“我見她了……長得挺不錯的,比小班強,不過跟我比,還是有點差距。”
“我從來不利用權力,吃拿卡要,”陳區長的大手悄悄地鑽入了她的保暖秋衣內,輕車熟路地捂上了那略帶一點涼意的山峰,恣意地玩弄着山峰上那棵熟悉的消息樹,手指在樹冠上來回地掠過,同時還笑着發話,“是李紅星那個王八蛋刁難她……他刁難過你沒有?”
“你這個辦公室主任,真的得換一換了,”湯麗萍聽到這個問題,禁不住就要吹一吹枕邊風,她扭一扭身子,“別弄,癢……他不敢惹我,但是他跟小班要電話了。”
“擱在鳳凰科委,十個他我也撤下來了,”陳太忠鬱悶地嘆口氣,“但是我來北崇時間不長,正是缺人的時候,我又沒有什麼熟悉的幹部……想換都沒人換。”
這是實情,李紅星再怎麼不堪,但是對政斧工作的流程非常熟悉,倉促間找個替代者也不容易,“而且他的毛病在表面,是個人都看得到,我把他弄下去,換個心裡做文章的上來,還不如讓他姑且這麼呆着。”
“你這是比爛,比爛是不對的,”湯麗萍很不服氣地發話,“我幫人設計房間,都是跟好的比,絕對不會説什麼……我們比麗家強,但是收費跟它一樣的話,不是積極的人生態度。”
“我今天就想收拾他了,”陳太忠無奈地笑一笑,小湯你也能給我做工作了?“但是小劉……就是你看到的那個女人,她提供不了李紅星受賄的資料。”
“你可以去查嘛,”湯麗萍躺在他的懷裡,只覺得渾身上下熱熱的、暖暖的,於是愜意地蜷一蜷身子,兩條圓規一般的長腿,翹到了他的肩頭上,兩隻穿了黑色棉襪的小腳,在空中靜靜地懸着,她懶洋洋地發話,“只要你想查,還怕找不出他的毛病?”
“他這種毛病的幹部,遍地都是,我查都查不完,”陳太忠無奈地苦笑一聲,“這個風氣,我得一點一點地扭轉,要以德服人……咱沒有證據。”
“你要讓他下,還需要證據嗎?”湯麗萍雙手勾着他的脖子,微笑着發話,“你要任何人下,都不需要證據……對不對,我生命裡唯一的男人?”
“那是,不需要證據,”陳太忠點點頭,心裡生出了點不祥的預感,他皺着眉頭髮問,“小湯你告訴我,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他敢對我做什麼?”湯麗萍微微一笑,“只不過……長得難看也就算了,他的表情太猥瑣了,我真的很討厭看到他。”
“原來只是這樣啊,”陳太忠輕籲一口氣,他微笑着回答,“這世界,什麼的人就有什麼樣的用途,廢物都要講個利用價值……李紅星有時候咬人咬得挺狠,這條狗我目前用得着。”
他説的是實話,姓李的就是隻唯上不唯實的典型,能撒出去咬人,可陳區長又不用負責任,他何樂而不爲?這是你自告奮勇地當狗腿子,而不是他要授意做什麼,萬一出了事,他再把李紅星搞下去——物盡其用,就應該是這樣的。
官場裡有些算計,真的不足爲外人道,講也講不清楚,所以他也不多辯解,“咱們説點愉快的吧,跟狄健談得怎麼樣?”
3576章錢財動人心(下)
“狄健很不錯,是個好人,”湯麗萍想也不想,隨手就發一張好人卡,“很懂得進退,強調了要尊重我這個董事長的權力。”
“呵呵,”陳太忠乾笑一聲,心説你是我的關係,狄健再不開眼,敢跟你爭?惹得我火了,直接奪了他的投資,讓他生死不能,“你本來就是董事長,需要他強調一下尊重?”
“他的配合還是有用的,”湯麗萍這女孩兒雖然出身低微,但是在陳太忠的女人裡,她算得上主見強的,“起碼他跟我私下説了,保障初期的電力供給。”
陳太忠一聽私下倆字,就有點膩歪,這個東西蔓延開來,就説得遠了——比如説林桓説李紅星的小話,聽起來基於義憤很正常,但是細細算的話……老林得了零三廠的好處沒有?
沒辦法計較,真的沒有辦法計較……這就是一個信任缺失的年代,信仰缺失的年代。
不過狄健的表示,還是讓他有點略略的吃驚,“他能保證了電力?”
籤協議的時候,區裡已經提供了幾個水泥廠的建設片區,湯麗萍選了西王莊鄉的半山腰亂石溝村,這裡地方清淨,沒有多少徵地費,尤其是離山下並不遠——至於説沒路,修一條就是了,關鍵是麻煩少。
但是電力是個問題,搞水泥廠,缺了電是玩不轉的,而北崇一向就缺電,要不然陳太忠不會想着搞油頁岩電廠——市裡不給電。
可是隻要資金跟得上,水泥廠的建設,絕對比電廠快,那到時候就存在一個問題——水泥廠建好了,缺電轉不動,就得等電廠的建設進度。
這個矛盾是無解的,所以廖大寶在見領導第一面的時候,就提出要先解決電力的問題,陳太忠也想好了,水泥廠開工以後如果進度保證不了,那隻能先買個發電機來將就了。
他卻是沒想到,自己都有點頭疼的事情,居然被一個混混解決了。
“他説在市電力局有人,還説供電所的是他小弟,”湯麗萍笑着回答,“他還要我轉告你,水泥廠他有股份,所以能保證了電,其他的廠子……他就愛莫能助了。”
“能保證了水泥廠就行了,”陳太忠微微一笑,對狄健的小心思,他也看得清楚得很——這個傳話的味道很明確,“倒是意外之喜。”
第二天上午,湯麗萍帶着自己的人去佈置辦公室,採買東西,陳太忠卻是招呼上農業局胡局長,專程來到高速口等待徐瑞麟回來。
徐區長的車是十一點半下高速的,陳區長走上前去批評他,“老徐你這也真是的,讓你晚點回來,黑燈瞎火地趕路,多不安全?”
“這不是想早點把喜訊通知大家嗎?”徐瑞麟笑着回答,這次他去首都,事情辦得非常順利,他把資料往上面一交,第二天晚上,保護司的副司長打電話通知他,領導説可以幹了,你回去吧,正式的文件要等一等才能下發。
不過,一個口頭通知也就夠了,這種事情上要是出了幺蛾子,小小的副司長要倒大黴——這可是有首長關注的項目。
所以徐區長就回來了,他不但回來了,還通知了那些專家,説我們的項目敲定了,你們可以再來北崇了,陳區長覺得他辛苦了,纔會在路口迎接。
一行人喜氣洋洋地進了區政斧,就開始討論細節問題,區裡要搞一個特種養殖辦公室,辦公室主任就是徐區長了,副主任是胡局長。
這個編制是要上會的,不過想來隋彪不會作梗,接下來就是辦公室要下設一個公司,負責娃娃魚養殖的集中管理,但是這些都是小事,目前最大的問題是……錢從哪兒來?
“先走星火計劃吧,”陳太忠敲定一下資金來源,“譚勝利那裡有兩千萬,撥一千萬過來,老胡你這得給區裡立軍令狀。”
“只要錢能到位,保證搞好,”胡局長激動得連話都不會説了,一千萬啊,尼瑪……一千萬的星火計劃,朝田也沒這麼大的項目。
一千萬可未必夠,徐瑞麟看他一眼,卻也不多説,你指望陳區長以後追加資金,那就等着捱罵吧,不過這個心情他也能理解,胡局長若是敢稍微猶豫一下,主事的沒準就要換人。
“我會幫區裡把好關的,”徐區長簡單地表示一下,你別太得意忘形了,那一千萬可是承載着區裡太多的希望——陳區長爲此不惜搬出了唐總、理。
“嗯,一定要瑞麟區長把關才行,”胡局長笑着點頭,毫無芥蒂的樣子,“擔子太重了。”
“接下來就是選址的問題了,”陳太忠點點頭,“我強調一點,一定要放到外圍鄉鎮去,這個玩意兒太嬌氣。”
胡局長本來是想把這個把這個養殖中心放在農業局後面的山上,聽到陳區長這麼指示,登時就是一愣,他看一眼徐區長,卻是不敢説話。
“這樣就是重新搞一攤了?”徐瑞麟卻也沒想到,區長會提出這麼個建議,“那樣的話,投入恐怕會加大。”
“這個是必須的,”陳太忠一般還是尊重自己副手意見的,但是該堅持的時候,他根本容不得半點爭議,“下一步要搞的,是北崇的城區建設,城區擴大勢在必行,養殖業出現在城郊地段,不但容易造成影響,也是對文化圈和商業圈土地的極大浪費。”
尼瑪,胡局長聽得登時就無語了,原來區長在下這麼大一盤棋,倒是徐瑞麟沒表示出多少意外,在他看來,以陳太忠的能力,這步子邁得實在不算大。
很多有辦法的人,主政一方之後,先考慮的就是修建辦公樓啥的,要面子的就搞一搞城市建設,像陳區長來了之後,先抓引資和工業倒還正常,這有個GDP的問題,然後緊接着抓農業,那就是實實在在地把提高老百姓的收入擺在了第一位。
等經濟發展上去了,以陳太忠的姓格,不抓城市建設纔怪,所以他笑着點點頭,“區長這麼説,我也覺得應該……”
話還沒説完,就聽得外面乒乓幾聲悶響,幾人聽得奇怪,心説這小會議室外面,怎麼會有這種響動?
緊接着,門就被推開了,一個矮壯的漢子走了進來,李紅星在他身後沒命地拽着,這位想也不想,回頭又是一拳,“你放開我。”
“鄧伯鬆!你幹什麼?”徐瑞麟厲喝一聲,“誰給你權力在區政斧打人的?”
“這小子……”鄧伯鬆指一指李紅星,氣呼呼地哼一聲,“我讓他通報一下,他説不行,我要進來,他死活攔着……你就知道我沒資格參加這個會議?”
“那也沒必要動手,”陳太忠面無表情地發話,然後又一揮手,“你出去,鄧局長坐。”
這鄧伯鬆正是北崇林業局的局長,軍人出身,文化水平不算太高,他氣呼呼地坐下,“陳區長,徐區長,我覺得娃娃魚養殖項目,我們林業局也該積極地參與進來。”
陳太忠和徐瑞麟交換一下眼神,年輕的區長下巴微揚:老徐你説吧。
“小鄧,我們在國家林業局,已經拿到了許可證,”徐區長很直白地解釋,“目前除了農業局,還用到了科技口上的星火計劃,已經是多方合作了。”
“徐區長,老胡和我,都接受您的領導,您得一碗水端平了,”這鄧局長的脾氣還真不小,他又看一眼陳太忠,“陳區長,許可證是林業總局發的,不是農業部發的,不讓我們林業局參與的話……我真是想不通。”
陳太忠淡淡地看着他,説實話,看到李紅星捱打,他挺開心的——那貨也確實該打,讓你通報一聲,你自作主張不報,這又不是多重要的會議。
但是不管怎麼説,這個李紅星是政斧的辦公室主任,鄧局長這麼出手打人,他也不能表示支持,他沉吟一下,緩緩發問,“這是幫助農民脫貧的星火計劃,你覺得林業局能參與哪一部分?”
“起碼吧,我們能證明這娃娃魚的來路清白,”鄧局長早就知道,區裡在琢磨娃娃魚項目,那麼多專家到處考察,他要不知道才叫怪了。
然後鄧伯鬆就覺得,這個項目下來,我林業局肯定可以參與的,剛纔他得到消息,説徐區長從首都回來了,已經把項目跑下來了,正跟農業局的人坐在一起商談細節,他立刻就坐不住了——這個時候再不爭,那可就晚了。
至於説林業局能在這個項目裡做點什麼,他還真沒細細考慮——誰能想到,這種姓質的項目,區里居然眨眼間就跑下來了?
所以他這個回答,雖然是理直氣壯的,但也比較空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