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政斧招標的時候,陳太忠正陪着康曉安在清陽河邊轉悠。
康總是昨天晚上到的,由於一些耽擱,到了陽州就十點半了,所以索姓在陽州住下,今天一大早就來北崇,拉着陳區長前來視察水電站的籌備工作。
陳太忠絕對不會相信他的動機這麼單純,而且清陽河現在要啥沒啥,連工棚都沒有,只是在平整土地,而且跟海角的協議已經簽了,就算鄭文彬過不久拔腳走人,這個項目也已經展開,想停也不可能了——大不了恆北自己幹。
不過老康不說是爲什麼來的,他自然不會去主動提起,兩人視察了一個小時左右,康總這才發話,“回區裡吃飯吧,我正好見一見烏風山的人。”
“來的這個王副總,也不是個老實人,”陳區長早就猜到了,康曉安是害怕一個電話不靠譜,特地趕到現場來吶喊助威,也算是對自己這個區長的尊重。
事實上,他也真的有點好奇,“這麼小個單子,你至於這樣嗎?”
“三千萬的單子還算小?也就你敢這麼說,”康曉安不滿意地白他一眼,別看康總能折騰,大於三千萬的單子,他能做主的也不多,就像範如霜的臨鋁,動不動就是幾十上百億的項目,範董又能做幾分主?
當然,他真正的目的在於,“得讓烏風山的人看到,對他們的事情,我很重視……太忠,處理完他們的存貨,沒有問題吧?”
“價錢肯定得合理,”陳太忠看他一眼,“我願意當雷鋒,別人也得信。”
“嘿嘿,”康曉安訕訕地笑一笑,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有點着急了?但是他有充分的理由,“下一步大批電廠上馬,保障煤炭供應,是未來的工作重點啊,咱恆北沒有煤炭。”
“烏風山領情不領情不好說,海潮肯定對你不滿意,”陳太忠淡淡地答他一句。
“這不是烏風山離海洲近嗎?”康曉安乾笑一聲,心裡卻悻悻地嘀咕一句,有沒有搞錯,就算從天南進煤,我走莒山煤礦也近很多,何至於需要張州的煤了?
“海潮能給你的幫助,其實遠大於烏風山,”陳太忠想來想去,終於還是點他一句,烏風山不算小煤礦,現在開工量不足,年產煤炭也有三百萬噸,但是就算他們產能擴大到五百萬噸,依舊趕不上海潮。
雖說海潮自產煤炭的能力,不過才兩百萬來噸——有些還只是掛名,但是海潮的渠道太強大了,口碑、資金、運輸和流通領域,在天南都是獨一份兒,他們能盤活的煤炭資源,每年不會少於一千萬噸,這還僅僅是煤炭不包括焦炭。
而與之對應的是,烏風山雖然產出不少,但他們是國企,有接近半數的煤炭,走了計劃內的指標,下家不管付款多少、及時與否,他們得往外撥煤。
也就是現在市場經濟的味道越來越濃,煤炭越來越緊俏,針對那些拖欠大戶,煤礦這邊也使出各種手段來拖延出貨,所以才能存下點家底,而這樣摳出來的貨,他們自然捨不得賣得便宜了。
對普通老百姓來說,想打聽到這些並不是很容易,但是以陳太忠和康曉安的身份,隨便了解一下就知道了。
“海潮是有點遠,只說運費就要多出不少,”康曉安微微一笑,本質上,他還是更願意相信烏風山,國企和國企終究是要好溝通一些,尤其是現在的私企,簡直就是利慾薰心的代名詞,海潮跟他非親非故的,憑什麼犧牲利益照顧他?
而他是國企領導,雖然花錢可以大手大腳,但是買原材料的時候,還真的不敢跟那些私企老闆比闊綽——經不起審計啊,所以他只能笑一笑,“反正需要幫忙了,太忠你不能不管。”
這話說得很不見外,但是康總真的沒想到,四年之後,他每每想到今天的話,都恨不得拿頭撞牆……尼瑪,當初我怎麼就話那麼多呢?
兩人說着話就上了車,陳區長沒開自己的車來,有奔馳五百可坐,又有司機,他何必那麼辛苦?
車行一段時間,康曉安又丟出一個話題來,“博睿有意向給海洲電廠注資,太忠你覺得這個事情,可以艹作嗎?”
“哦……嗯?”陳太忠現實無所謂地哼一聲,然後登時就覺得頭皮一麻,難道這纔是老康今天來北崇的真正目的?
沉吟片刻,他才沉聲發問,“他們用的……不是要給北崇的錢吧?”
“那倒不是,我從來不短兄弟的路,”康曉安笑着搖搖頭,“博睿的人說了,他們手裡別的沒有,就是有錢,只要項目夠好,他們可以考慮投資。”
也是,陳太忠聽得暗暗點頭,博睿是口碑和實力都不差的投資公司,不但管理着他的錢,也管理着別人的錢,人家來恆北是爲他陳某人工作,但是覺得電廠能投資,那也可以順便做兩單,他看好自己的錢不被亂花就行了,還管得了別人的投資決策?
“那你們談好了,跟我不相干的,”他笑着表示。
“但是他們想獲得股份,而不是收回本息之後走人,這個讓人有點撓頭,”康曉安輕喟一聲,“太忠,你也說過,電廠涉及國家安全問題……都入世了啊。”
2002年的招商引資不比前兩年了,外資依舊是很受歡迎的,優惠程度也不差,但是純真的國人也漸漸地聰慧了起來,外商投資可以,但是咱也要講保護自主品牌、要講保護環境,也要講……國家能源安全啥啥的。
尤其是入了世貿之後,外資紛紛涌入,大家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就願意多爭取一點,康總這個觀點,就是不願意國家安全繫於他人之手,充分地體現了一個國家幹部的責任心。
“你這也太扯淡了一點吧?”陳太忠不屑地冷哼一聲,“他不控股就行了,你擔心什麼的國家安全?咱國家……合資電廠還少嗎?”
九十年代的時候,國家還真的建了不少合資電廠,那時候是真的窮,而且也沒技術,更是因爲一些事情,受到了一些制裁,於是國家有針對姓地反制……如果有人去系統地琢磨一下,那個時期國內招商引資的成果,大約就能判斷出各個階段的傾向,是很有意思的。
簡而言之一句話,九十年代的時候,合資電廠在國內並不少見,就算現在少了點,也沒有少很多,所以陳太忠覺得,康曉安的話有點奇怪。
“省裡只需要它的資金,其實……”康曉安沉吟一下,方始苦笑一聲,“博睿不可以提股份,他只能作爲融資或者借貸對象出現,參股電廠的可以是任何一個奇怪的公司,或者可能是你沒聽說過的銀行,但不能是博睿。”
“雖然不明白,但是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陳太忠感覺到這貨說話吞吞吐吐的,但是他不想去打聽,“那你們去談吧,我大致分析了一下,這跟北崇沒什麼關係。”
“博睿還是很看重你的意見和建議的,”康曉安這個提示,有點沒頭沒腦。
“但我需要看重他們嗎?”陳太忠笑着反問一句,“那只是一個投資公司,錢又不是他的,他不借錢給我,我照樣借得到……他怎麼看我,我有必要在意?”
“咳咳,”康總猛猛地咳嗽兩聲,不再說話了,人家連博睿都不放在眼裡,他還能說什麼?反正他可以確定一點,陳區長絕對不是在吹牛——要知道,博睿就是丫引進恆北的。
想到博睿雄厚的資金和背景,康曉安越來越覺得看不透眼前這個年輕的區長了……車到了區政斧的時候,就是中午十二點了,針對諸多投標廠商,北崇賓館把小餐廳開放了,能放四桌人,是接待正廳領導的標準。
康總和陳區長坐在最靠裡的一桌,隋彪今天也來了——最近隋書記越來越主動接近區政斧了,不管是政斧賓館,還是陳區長家。
跟他一起的,是一個胡姓中年人,大約就是王寧滬招呼的那位了,不過陳太忠對此人是一掃而過,連簡單的客套都沒有,他只是衝小林總微微點了點頭。
但是就這個點頭,林瑩就挨着他坐下了,隋書記和胡總在桌子對面坐下,康總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上首,今天的這個架勢,真的不同尋常,大家連座次都不說了。
到最後,一個黑胖的中年人坐到了康曉安旁邊,大家這才知道,此人便是烏風山煤礦的王總,他虎視眈眈地看着林瑩,似笑非笑地發話,“林總看起來氣色不錯。”
“哪兒啊,買賣不好做,這兩天急得頭髮都白了,”林瑩不動聲色地還擊,“倒是王總神通廣大,看來會有不小的收穫。”
“買賣做得要吐血,”王總斜睥她一眼,陰陽怪氣地發話,“低價衝擊市場,這可不是值得鼓勵的事,林總你說呢?”
“難道你知道,我開價多少?”林瑩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說個準數,說得對了,在再給你介紹一塊市場,敢不敢賭一下?”
3698章虧大了(下)“有新的市場,那我肯定要捨命陪君子了,”王總兩眼的眼角往下一耷拉,笑着回答。
“慢着,我是對北崇的保密制度有信心……所以跟你賭,”林瑩又看一眼陳太忠,笑吟吟地發話,“你贏了我認賬,但是你要是輸了呢?不能光你佔我便宜……把你的份額給我?”
招標場合鮮見這種事情,但是兩家投標商都很硬氣的話,也確實不用介意主家。
林瑩敢賭,但是王總不敢賭,他終究是國企官員,投標成不成,那有種種的原因,他表示個不滿就行了,沒必要賭上身家,“別這麼小氣嘛。”
“不敢賭,你就不要說三道四的,傷和氣啊,”林瑩冷冷地一笑,她是海潮集團的公主,哪裡怕這麼個小小的副礦長?這話說得真是富貴逼人!
“超過六千一百大卡的煤,從來沒有賣過這麼低的價錢,”王總嘆口氣,臉色越發地不好看了,“林總家大業大不在乎……”
“王總,咱們還是喝酒吧。”康曉安心裡這個火,真的沒辦法再說了,這不是喝多了,根本就是沒喝就多了,沒事你招惹林瑩幹什麼?考慮到對方以後會對自己有幫助,他不得不強壓怒火,笑嘻嘻地發話,“有爭議可以慢慢地溝通,陳區長,隋書記,咱們開動吧?”
陳太忠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做生意做得吵起來很正常,打起來的都有呢。
下午一上班,白鳳鳴和孟志新來到了區長辦公室,經過篩選,招標辦大致圈定了四家,這就是向招標組的各領導彙報來了。
不過招標雖然嚴謹,功夫在棋外,只看他們圈定的四家就知道了,王寧滬介紹的華亨實業當選了,這家提供的煤炭是五千二百大卡左右,含硫量適中,敞開供應,報價每噸兩百零五元——這是進煤場的價格。
李簡的煤是五千大卡以上,報價是每噸兩百,數量只限在五萬噸,胃口不是很大,他在投標的時候強調了,自己走的是汽運,車皮不好協調。
海潮的煤分好幾款,大致可比的是,五千五百大卡的煤,林瑩的報價是兩百二,真正算薄利多銷,事實上,煤炭的定價並不完全取決於燃燒值和含硫量,分不了那麼細,採購煤炭時,只有下限沒有上限。
也就是說,買煤方制定了標準,超過標準多少,那是你自己的事兒,五千五百大卡的煤,你願意當成五千二百的賣,那我也買,但未必會給你多結賬——有本事你賣給那些要五千五百大卡的去。
事實上,煤炭的定價是非常有意思的,這裡不多做探討了,主要還是看運輸方式和距離的遠近,以及煤礦主想賺多少。
林瑩報的這個價格,真的很公道,五千五百大卡的煤,往下探這是好煤,往上探,也勉強夠得上動力煤的標準,選一下還可以煉焦。
但是她報的六千大卡的煤,就不是很厚道了,居然是兩百八十五一噸,不過她報的車板價不高,只有一百五十五,拋去稅費基本上等於空忙一場——車板價是煤炭裝進車皮時的價錢,也就是說鐵路等費用要達到每噸一百三十元。
其實戲法兒人人會變,這個時候發家的商人,大多都是有原罪的,她報的車板價看似不高,然而海潮有一點優勢,做爲一個民營企業,合理避稅的手段真的不要太多,小煤窯的煤炭收起來,成本也要低一些。
烏風山在這一點上是完敗,不過他們也有自己的優勢,國企的車皮可以走計劃內,就算也要求人,隨便意思一點就完了,根本不是海潮那種民企可以比的,只這一塊就省老錢了。
所以他們沒有報車板價,直接就是進站卸貨的價格,六千一百大卡左右的煤,他們只要兩百四十五一噸,每噸足足比海潮低了四十元——多一百大卡不是大問題,關鍵是每噸四十塊,十萬噸就是四百萬!
“這個烏風山的誠意很足啊,”陳太忠看得就想笑,只能拿起一根菸來,掩飾自己的表情,“十五萬噸不夠,訂他們二十萬噸吧。”
“那其他的份額呢?”白鳳鳴請示區長,“李簡這個是五萬噸,兩家加起來就是二十五萬噸,給華亨多少?”
“華亨這個價錢可是雞肋得很,”陳區長琢磨一陣,眉頭微微皺一下,“給五萬到十萬噸吧,你們商量,剩下的訂了海潮五千五百大卡的貨。”
“好的,”白鳳鳴和孟志新聞言站起身,區長臨時多給了烏風山五萬噸,就搞得大家有點難做了,原本兩人合計着,要給華亨十萬噸的,再給海潮二十萬噸,這是皆大歡喜的場面。
現在區長倒是說了,能給華亨五萬到十萬噸,但那是擠佔了海潮的份額……真要傻不啦嘰地直接去擠佔,恐怕也是麻煩。
這種事兒,兩人都不敢直接問區長,總算還好,招標組裡還有敢問的主兒,他倆找到林桓,如此這般一說,林主席倒是不怕事,擡手就給陳太忠撥個電話,“太忠,這個華亨,到底給五萬噸合適,還是十萬噸合適?”
陳區長在那邊說了一句,林主席放下電話,無奈地看一看面前的兩個副區長,“陳區長說了,都讓你們決定了……非要逼着他收回這話?”
“確定一下,我們就放心了,”孟志新笑着回答,倒也沒有因爲區長的話而着惱,本來嘛,多請示領導是應該的。
大約是下午五點,招標組相關領導的意見都爭取過了,招標辦將八個投標商請來,沒中標的那四家,每家送兩臺“素鳳”手機,感謝他們的參與——晚飯和住宿也會管的。
接着就是對四家中標的投資商通報了,本着公正、透平和公開原則,這四個家是同時坐在一起,聽取這五十萬噸的中標情況。
李簡如願獲得了五萬噸,華亨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壟斷,十萬噸是他們的預期,並沒有多說什麼,倒是烏風山對自己中標二十萬噸有點奇怪。
待聽到海潮集團只佔十五萬噸,而且全是五千五百大卡的煤,王總就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說不得舉手問一下,“六千以上大卡的,就只有我一家?”
“海潮也報了,”白鳳鳴不動聲色地回答,他本來不想說,但卻不能不說,一來這個消息早晚會傳出去,二來就是,供貨一旦是獨家,供貨商那裡難免會生出點事端。
“擠佔了林總五萬噸,真不好意思,”王總歉意地笑一笑,然後又問一句,“海潮的報價是多少?”
“這個你沒必要打聽吧?”孟志新沉聲反問一句,你知道是什麼人以什麼樣的價格中了標就行了,打聽別人沒中標的價格——這是什麼意思?
“沒啥不能說的,每噸二百八十五,”林瑩沉着臉回答,少了五萬噸的貨,她本來就惱火着呢,聽到這廝又問得這麼離譜,說不得狠狠地還擊一句,“想一想你中午的話,也不知道是誰低價衝擊市場。”
“你!”王總一聽這話,臉色登時一變,下一刻,他就有意無意地瞪了王媛媛一眼,冷笑着發話,“真是……佩服啊!”
“海潮是進煤場的價格,”林瑩有意刺激他,“你站臺卸貨就完了,我還多一道環節。”
“有辦法,真的有辦法,”王總氣得笑了起來,從站臺上拉到煤場才能花幾個錢?可烏風山的價格比海潮足足低了四十元,二十萬噸就是八百萬啊。
“王總,你打算推翻自己的報價嗎?”孟志新見他這副樣子,就不緊不慢地問一句。
“我們考慮的是供貨十五萬噸,臨時增加的這個五萬噸,還得請示一下領導,”王總心裡的憤怒,真的是無以言表,他站起身向外走去,“我現在就去打電話。”
一噸二百四十五也算賺錢,但是……真的沒這麼欺負人的!
“儘快吧,給你一天時間做決定,趁着其他人還在,”白區長也不挽留他。
他第一個電話,就是撥給了康曉安,康總接了電話之後,靜靜地聽他說完,才問一句,“你的意思是……二百四十五就算不賺錢了?”
“是啊,就賺個跑腿費,”王總面對將來的客戶,他也不會將真實情況合盤托出,“結果海潮報的是二百八十五,我這虧大了!”
“虧大了,你爲什麼還這麼報?”康曉安表示不理解,你既然這麼報,肯定有你這麼報的理由不是?
“嗐,別提了,我本來打算報兩百六十五,”王總嘆口氣,事實上他確實是打算報兩百六,來的時候老總也指示了,說你可以現場降五塊,再降你得跟我彙報了——十五萬噸煤,五塊就七十五萬,大老闆過問是正常的。
“那個王媛媛,就不是個玩意兒,”他氣得大罵,“她非說海潮差不多就是兩百六,我這是請示了老大,才特批到兩百四十五……你說北崇怎麼都是這麼一幫人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