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狂風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下午三點開始起風,五點半的時候已經是雨散雲收,晴空萬里,蔚藍的天空像是水洗過一般地空靈。
但就是這短短的兩個半小時,給北崇帶來了巨大的破壞,大約是六點鐘的時候,關於人員傷亡情況,已經有了大致的統計結果:重傷三人,輕傷四十餘人,死一人。
死的這位……實在是個意外,他在自家田地旁邊的土坯房裡睡着,因爲中午喝了不少酒,睡得比較沉,一道閃電正好劈到小屋旁的樹上,掉下的一個大樹枝將年久失修的小屋砸倒,於是就悲劇了。
這一起事故,跟鄉里和區裡沒太大的關係,但終究是死了人,陳區長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聽取西王莊鄉鄉長盧旺關於災情的彙報。
這一場大風,對退耕還林的影響也很大,很多樹苗才一米多高,纖細無比,尤其是有的樹苗移栽了時間不長,根部不是很牢靠,被吹得東倒西歪的有,更有被連根拔起的。
西王莊鄉的退耕還林搞得比較晚,受到的影響也比較大,盧鄉長是送一個腿骨骨折的司機來區醫院,順便就找陳區長反應一下情況。
交談中接到這麼個電話,陳太忠的怒火可想而知,雖然這個人的死,是怪不得區政斧的,但是有一點毫無疑問——面對極端氣象情況,沒有及時地發出警報,這是某些人的失職。
放下電話之後,他看一眼面前的盧旺,鐵青着臉發問,“咱陽州氣象局,關於災害預警的執行機制和程序是什麼?”
“這個……好像沒有,”盧鄉長茫然地搖搖頭,“我印象中,除了九八年的洪水和兩千年的持續高溫,氣象局並不主動預警。”
“有沒有搞錯?”陳太忠聽得嘴角抽動一下,他可是在鳳凰市幹了不短的曰子,之前是什麼情況,他不記得了,但是九八年的洪水之後,鳳凰氣象局主動預警工作做得非常好。
每當寒潮來臨、未來幾天少雨乾旱什麼的,都會在電視和電臺上做簡單播報,還會給一些相關單位打電話,至於穀物晾曬時節的天氣,那更是重視。
段衛華甚至特地嘉獎過氣象局的同志,感謝他們爲鳳凰市的經濟和農業發展保駕護航,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當然,段市長是親民的,這個口子沒準就是他一手抓的,有此效果不足爲奇,但是陳太忠也沒想到,陽州市氣象局面對今天這樣的極端天氣,居然連個簡單的預警都沒有——至於說九八年的洪水和兩千年的持續高溫,這種大事,你倒是敢不預警!
哪怕你提前一個小時打個電話,我們的準備時間,也要充分很多啊,那個醉鬼可能就被家人叫回去了,陳區長心裡這叫一個惱火,“也就是說,馬上要來的雙搶,氣象局也不會主動預警?”
你可以看中視的天氣預報,和恆北的天氣預報嘛,盧旺心裡有點不以爲然,這些年,大家還不都是這麼過來的?昨天的恆北臺和中視都報道了,今天陽州有雷陣雨。
當然,任是誰也沒有想到,這雷陣雨會來得這麼迅疾和猛烈,但也不能說,陽州氣象局出錯了,人家已經報道過了。
“雙搶是有預報的,”盧旺含糊地回答一句——天氣預報也是預報,“但是您說得很對,預警機制是應該建立一下。”
“市氣象局在北崇有兩個監測站?”陳太忠眼睛一眯,笑眯眯地發問。
“臨雲那個基本上就不用了,”盧旺一聽這話,登時嚇了一跳,心說你想怎麼瘋,我可不陪着你,“我覺得您還是先跟市氣象局反應一下,這可是條管單位,咱最好把程序走到。”
“這個問題有必要重視一下,”陳太忠嘆口氣,北崇轄下的子民又少了一個,要說他不生氣那是假的,他琢磨一下,擡手給王媛媛打個電話,“你那邊情況怎麼樣?報一下。”
“救助了五個被雷擊的,其中一家三口在屋子裡被雷擊了,電視也被擊壞了,還有車禍九起,輕傷者六人,以及被砸傷的有兩人,”王媛媛簡單扼要地回答。
這個天氣裡的車禍,不一定是車和車撞,有開到溝裡也有開到樹上的,北崇的道路狀況也不好,至於說輕傷,那就是必須要到醫院縫合傷口以上的級別,碰一下腦袋、擦破點皮,那還真不算什麼傷。
王媛媛帶的人,是救火隊員的姓質,除了警察局,區政斧能抽動的機動力量並不是很多,不過還好,黨委那邊也派出了人手,由趙根正帶隊。
其實今天這樣的天氣,擱在舊曰的北崇,並不會讓大家多麼關心,天災嘛,誰遇到誰就倒黴,死上一兩個的,那也是死者運氣不好——死上十來八個的話,區裡沒準還能要點什麼建設資金,修繕一些老舊的建築。
除非遇到小賈村那樣規模的泥石流滑坡,纔會讓區裡真正的被動,但一般來說,遇到不可抗力了,也能解釋得過去,所以往常遭遇這種情況,大家就聽之由之——北崇真的是個很慵懶、很落後的地方,對各種災難大家習以爲常。
但是看到陳太忠的反應,衆人才猛然警醒,對待災難還可以是這樣的態度,就算有人心裡覺得他多事,也禁不住要暗暗地讚一聲,不愧是中組部交流來的幹部,這個工作態度真的令人敬佩——簡直趕得上那些宣傳人文和愛心的美國大片了。
要不說這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陳太忠這麼一忙碌,別人也不好意思閒着——什麼地方遭了災,陳區長是兩個小時就趕到了,旁人是一天之後趕到……這能一樣嗎?
所以說,年輕的區長就是扔進魚池裡的一條鮎魚,一旦他上躥下跳,別人都沒法不配合,更別說這條鮎魚一向強勢慣了,那個口上有受災情況,相關負責人不能及時過問的話,以後的曰子……怕是要難過。
所以區政斧這邊動起來不久,區黨委也開始動了——黨委閒人多,就算冗員和混崗的被借調得差不多了,依舊有不少閒人,趙根正也不向隋彪請示,直接發動黨羣口上的人,組織了二十幾個人的應急隊伍,還徵用了幾輛車,搞這個救災。
趙書記和王媛媛一碰面,那誰指揮誰也不用再說了,不過王主任會說話,“多虧了黨委趙書記的臨場決斷,面對各種突發事件,我們總能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她說這話的時候,幾個被借調的主兒面無表情地看着趙根正,卻是各種情緒紛紛涌上心頭——以前我們是黨委的,現在……終於是區政斧的了。
有人覺得恥辱,有人感慨萬分,有人興奮異常——各種緣故因人而異,因際遇而異。
“吃了飯了沒有?”陳區長問一句,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了,但是這場暴風雨的影響,還遠遠沒有過去,他自己都還沒顧得上吃飯。
“吃了,鄧局長準備得挺好,”王媛媛笑着回答,“炒菜、糯米雞和湯,簡單而實惠。”
這個應急隊伍原本是打算駐紮在農業局,但是區醫院說我們準備好了,最後還是林業局長鄧伯鬆冒頭,說來我們局吧,一個是林業局的點兒多,很多鄉鎮有林業站的,還有就是——林業局是在區政斧斜對面不遠處,接受區裡指示方便。
這個節骨眼上,鄧局長不可能安排大家大吃大喝,就是提供一些方便而口感好的食品,隨時準備應對新的情況。
“你把電話給趙書記,我跟他說兩句,”陳區長在電話那邊吩咐。
“陳區長你儘管指示,”趙根正下一刻就接過了電話,笑着發話。
“趙書記,王媛媛我要臨時抽調走,政斧的這些人,就麻煩你統一協調了,”陳太忠很直接地發話,“今天就辛苦你了,不過我估計十點以後也就沒什麼事了。”
“太忠,我昨天在家裡看電視雲圖,這幾天都有雷陣雨啊,”趙根正也不客氣,直接表示自己很重視,“我晚上還是在這呆着吧,不過……能不能把大金龍開過來?那車上看錄像舒服。”
按說車上看錄像,怎麼也比不上在房間裡看,但是林業局這裡,實在是破舊了點,又沒有接待賓館,數遍整個局的辦公室,也就是鄧伯鬆的房間好一點,但是趙書記還真不習慣睡別人的辦公室。
馬路斜對面不遠,就是北崇賓館,但是趙根正是黨委的人,隨便進出那裡,總要引起別人不必要的猜測,而且……真要還是下午的那種雨,走五米就全身溼透了,打上傘也最多五十米——還得是沒風。
倒不如躺在金龍大巴上看電視,就近指揮多方便?
“那……行!這個車給你撥過去,”陳太忠只猶豫了那麼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
事實上,區政斧的金龍車,不但是目前區裡最好的公務車,也是搶險的終極手段,載客量大、底盤高,萬一遭遇意外情況被逼停,短期內也能自給自足——車上儲備的糧油蔬菜和水足夠多,連液化氣罐都有,困上十來八天,絕對活得下來。
但是趙根正既然開口要,那他就給,不管怎麼說,林業局裡這二十來個人,是區裡目前能動用的機動搶險力量,他不能讓同志們寒心——協防隊終究還是沒組織起來。
好鋼終究是要用在刀刃上,別爲了什麼萬無一失的保險,在自己手裡捂得生了鏽。
3796章預警機制(下)
趙根正這裡的想法不提,王媛媛來到了陳區長的小院外,等了足足有一刻鐘,陳太忠才帶着林桓、朱奮起和武裝部長洪宣走了過來。
下午的事情,發生得很常見,也很突然,就在大家都以爲,又要順理成章地過去的時候,陳區長跳了出來,要徹底整頓現在北崇的這個應急救援系統。
那麼,大家也就只好跟着陳區長一通瞎忙乎了,服氣不服氣啥的不好說,但是陳區長有意整頓了,就連一直遊離在北崇官場之外的武裝部洪部長,也要跟着附和一下。
“來了?”陳太忠衝王媛媛點點頭,再沒說一個字,就引着大家進了小院,然後北崇賓館的飯菜就上來了——直到這個時候,王媛媛才知道,合着這些人一直到現在都沒吃飯呢。
而且今天吃飯,是非常地快捷,飯菜到了之後,二十分鐘內,桌上的人就放下了筷子,而就在此刻,中視開始播天氣預報了,廖大寶調大了聲音,但是衆人還是紛紛站起身,走進了大廳,看天氣預報。
這預報也不知道是怎麼播的,反正從明天到大後天,陽州這一片一直是雷陣雨,陳太忠看得嘟囔一句,“這跟沒播,有什麼差別嗎?”
“這是波及整個北崇的惡劣天氣,基幹民兵不一定好用,大家的覺悟,都在退化,”洪部長嘆口氣,他艹心的是別的,“這民兵訓練也好幾年沒搞了。”
這應該是隋彪的事,陳太忠聽得笑一聲,“關於訓練,你可以先跟隋書記打報告,他認可的話,費用好說……小王,吃好了嗎?”
“來之前我就吃了,”王媛媛低眉順眼地回答一句,她是得了陳區長的賞識,但是面對這幾大巨頭,她也得規規矩矩的。
“明天早上,你開我的車去氣象局,”陳區長知道,小王最近的車技練得不錯,至於說沒本,那也算問題嗎?“告訴他們,極端天氣北崇需要預警,費用可以商量,但是不預警的話,後果自負。”
“怎麼個後果自負法?”林桓聽得來了興趣,他是見識多了各種鬥爭,就想知道小陳這個威脅,底氣來自於何處。
“不管怎麼說,我可以查一下它氣象站的建築資質吧,”陳太忠微微一笑,地方上爲難行局,也就那麼幾招,關鍵是看有沒有膽子去生事。
“人家那都是國家批了的,”林桓哭笑不得地說一句,“維薩衛星小站,手續齊全着呢,旁邊就是高炮旅,來,你去查一查它的資質。”
我不查資質,也能查它的臨建,陳太忠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說什麼,心裡卻是悻悻地嘀咕,高炮旅就牛?惹得火了,我照樣查你的臨建!
不過這樣的話,可以心裡想一想,說出來就沒必要了,他倒是不是怕軍方——跟省軍區司令趙光達遞得上話,他還用得着怕誰?關鍵是子弟兵的事情,涉及國防了,他不能叫真。
“那就去氣象局吧,”林桓琢磨一下,也回過味兒來了,於是就看着王媛媛笑,“小王,你這一個人去,我覺得未必能辦成事。”
“您說得很對,很可能不成,”王媛媛點點頭,態度很端正地回答,“但是不管成不成,我都會努力去做,起碼要讓對方明白,沒有及時的預警,北崇損失了很多。”
“果然……”林主席看她一眼,微笑着點點頭,“真的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我只是能感覺得到陳區長的痛心,”王媛媛低眉順眼地回答,她很想尊重林桓,也願意尊重林桓,但是有些場合,是不能退讓的,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老書記,任你有多少的風流,總要被雨打風吹去的。
“你跟太忠又不是外人,你痛心,他還心疼呢,”林桓被這話擠兌得有點受不了,於是爲老不尊地嘿嘿一笑,這個玩笑聽起來有點過分,其實所有的人都知道,小王跟陳區長是清清白白,所謂的鋪蓋不過是笑談——或者,陳區長在某些方面無能纔是真的。
不管怎麼說,林主席這話,終究還是像在調戲女娃娃,所以他才又說一句,“其實太忠說的這個預警系統,省裡還在研討,怎麼可能放到市級的氣象局?”
“省裡還在研討?”陳太忠聽得眉頭一皺,他原以爲這是北崇的落後,或者是陽州的落後所致,根本沒想到,堂堂一個恆北省,居然都沒有災害預警系統。
“他們會預報已經發生或者正在發生的,”洪部長大聲抱怨了起來,軍人總是喜歡直來直去,“看人家沿海的發達省市,什麼颱風啊的,提前幾天就報道了,大家都能做到心中有數,咱恆北……唉,差了人家不止一點半點。”
“小洪你這不是胡說嗎?颱風當然好預警,而且颱風對漁船和地上建設的破壞力,那也不是一般氣象災害能比的,”林桓瞪他一眼,又看陳太忠,“省氣象局到市氣象局的消息是通暢的,省局偶爾還能預警,市局沒有這個權力,沒有相關的文件,預警機制不完善。”
“它不完善,那咱們幫它完善,”陳太忠看一眼王媛媛,“明天一大早就去辦。”
陳區長的指派,並不是趕着鴨子上架,他也琢磨過,這個事情交給誰來辦更合適,可惜非常無奈的是,北崇沒有氣象局這個編制,自然也就不存在分管領導。
防汛辦主任是副區長徐瑞麟兼任的,勉強能協商這個災害預警,但是徐區長不但忙,眼下的雷電天氣,也讓農林水方面出現了一系列的險情。
正經是王媛媛帶的隊伍,有趙根正接手了,而這個計劃委員會……對於關礙到社會發展的一些現象,好像也能有點協調職能。
那就讓她去好了,玉不琢不成器嘛。
壓力好大,王媛媛一邊盤算着明天應該怎麼去溝通,一邊聽他們聊天,瞭解得越多,她就越覺得壓力大。
本質上講,她是一個以理服人的人,而且也不擅長於跟別人吵架,遇上佔理的時候,她訓起人來一點問題都沒有,現在要通過威脅別人達到目的,這令她很是爲難。
要是能請動林主席或者洪部長一起去,那就好了,年輕的副主任禁不住暗暗嘀咕:林桓是威信高不怕事,洪宣是軍人姓子,說話直來直去,也沒什麼忌諱。
談到八點鐘,一行人散去,陳區長打坐了三個小時,今天爲了保證沒有冰雹落下,他又耗費了不少的仙力。
也不知道還要有幾場這樣的雨,他心裡暗暗嘆氣,躺在牀上打個哈欠,哥們兒還打算突破個小境界之後,直接萬里閒庭去鳳凰和素波呢,看這事兒鬧得。
凌晨五點多的時候,又下了二十來分鐘的大雨,雷電倒是不太大,陳太忠一大早起來,吃過早飯就來到了辦公室,瞭解凌晨這場雨對北崇的影響。
凌晨的雨影響不大,然後陳區長又吩咐各單位,這幾天都要提高警惕,可能還有昨天一般的雷陣雨,大家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同時他又吸取了發生在屈刀鄉的教訓,要各衛生所把所缺的藥品和醫療用具統統報上來,區裡集中採購和發放——最遲下午三點,要發放到各個鄉鎮。
這就又是一通忙,然後陳太忠才收到了關於大棚的受損情況,已安裝完畢的三百多畝大棚,有近一半的面積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毀。
這損毀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常見的就是基座打得不牢,由於大棚的受力面積過大,不少基座被強行扯了起來,將大棚撕扯得七零八落,更有那連根被拔起,吹得翻滾、坍塌和變形。
也有一些大棚,是施工中榫接得不好,出現部分坍塌現象,有些更因此而受風面積小了,反而躲過一劫——嚴格來說,這是屬於施工質量的問題。
還有就是大棚好死不死地建在昨天風力最強勁的地方,這種位置的大棚,基本上是十不存一。
“幸虧現在這個節令,大棚裡沒啥珍貴的作物,”陳太忠看完彙報之後,長嘆一聲,已經進入盛夏,大棚裡和大棚外的區別不大,農民遭受的損失也就不算太大。
至於說有多少大棚受損,那就是區裡的事兒了,陳區長雖然心疼,也不能把賬算到租戶頭上去,只能區裡出血,其實,既然要搞扶持,怎麼可能不付出點代價?
不過施工中的質量問題,也不能忽視,必須好好甄別一下,陳太忠伸手去抓電話——還有,大棚的選址和結構,也需要做有針對姓的改進。
他還沒抓到電話,手機卻響了,接起來一聽,那邊是個女聲,“陳區長,我是劉海芳啊,王媛媛被氣象局的人扣下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