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崇離通達並不遠,高速也就兩個來小時,而張樹林的膽子不是一般的小,哪怕是在卡子的時候,他都沒敢喊救命——喊了也是白喊,平白多撈一頓揍,划不來。
車到北崇分局,將警察和張樹林放下,席老幺還不放心地問一句,“在分局裡折騰他,不會有事吧?”
“他撕了警官證,你以爲分局裡誰會幫他說話?”那警察不以爲然地回答,“局裡沒破的案子那麼多,慢慢往他身上套。”
張樹林聞言,身子就軟綿綿地往地上出溜,席老幺則是指揮着依維柯停在一家大排檔旁,“三小去放車吧,想喝酒,就停好車過來。”
車是廖大寶幫着聯繫的,費用也是區裡出了,開車的司機居然還是席老幺姐夫的親戚,此次遠征地北,廖主任給他一千塊錢,席老幺最後只收了五百。
七八個人,在北崇地攤上敞開了吃喝,也花不了兩百塊,他不差多請一個人。
過了一陣,那喚作三小的司機走了回來,不過他居然還帶了兩個人過來,席老幺心裡有點不高興,蹭飯無所謂,你提前招呼一聲嘛,難道還怕我不答應?
可是他還不能表現出來,要不就有摳門吝嗇的嫌疑,愧對鄉親,於是笑着招呼,“坐坐,纔開吃,熱菜還沒上呢。”
“老幺,這是安德福的幫閒,”三小壓低了聲音介紹,“他一直在找你,我就領過來了。”
“我老闆要我表示對你的謝意,”兩人中戴眼鏡的男人伸出手,笑着跟他握一握,“要不是你奮不顧身地救人,他麻煩可就大了。”
“嗐,我看的又不是你老闆的面子,”席老幺不以爲意地擺一擺手,很直接地回答,“咱不能給北崇人丟人,多大點事兒……一起吃點吧?”
“對你是小事,對我老闆可是大事,”眼鏡笑眯眯地坐了下來,“說錯了……對你也是大事,搭救落水的人,是有生命危險的。”
“那也是要救的,”席老幺擡手吸一口煙,又大喇喇地發話,“眼鏡你很會說話嘛。”
“我說的是實話,所以張嘴就來了,”眼鏡也不計較他出言魯莽,笑着回答,“老闆很讚賞你這種善舉,想獎勵你一萬元錢,希望你能收下。”
“這怎麼好意思呢?跟他又沒關係,”席老幺咧嘴一笑,說實在的,他很想收下這錢——一萬塊呢,但是他不能給北崇人丟臉。
“老幺你就別矯情了,你幫安德福大忙了,”三小登時就叫了起來。
“就是,人家安老闆願意獎勵行善的,又不是你硬要的,”旁邊也有人吵吵了起來,這種場合,當事人不能給北崇掉鏈子,但是圍觀者替鄉親幫腔,就可以顯得略略市儈一點。
席老幺被人說得有點心動,想一想之後,側頭看那眼鏡,“我要打個電話請示一下。”
“應該的,”眼鏡笑眯眯點點頭,心說這一萬塊啊,你不要都不行。
席老幺救人,都是前天的事兒了,安德福一開始就沒怎麼在意這個人,後來聽說北崇決定授以此人“見義勇爲”稱號,可能還有獎金,就把此人丟到了一邊——你的善舉,已經得到了政斧的認可,也算好人有好報。
可是隨着媒體的炒作,這件事對他的影響越來越大,還有記者指責說,某人如果真的尊重粉絲,就該向北崇施加壓力,將馬老漢保出來。
施加壓力……小安子只能苦笑了,北崇的陳太忠本來就不是好惹的,他不知道自己施加壓力是否有用,不過他心裡很確定,自己就不想施加壓力——要不然掏十萬塊錢,怎麼也把人保出來了。
他不想大力保人的原因,前文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可是面對媒體的指責,繼續無動於衷,似乎也不好,別人一定會拿我的冷血再做文章。
小安子問計於自己的助理,助理直接就點出了一個他忽視的人:救人者席老幺——你需要獎勵此人一筆錢。
沒錯,席老幺是得到了政斧的表彰,但那是政斧的,你這個嘉獎是個人的。
此舉絕對能堵住不少人的嘴巴——你們覺得我冷血嗎?我可是都獎勵救人者重金了。
至於說小安子爲什麼不保馬老伯出來,那肯定是有別的原因的。
安德福一聽,就覺得這點子不錯,他原本就對救人者存着一份感激,出點錢不算什麼,尤其眼下還是個擺脫困境的手段,於是果斷決定,獎勵席老幺一萬塊錢。
所以說,只要不受到斷然的拒絕,這個錢是要給的。
席老幺跑到不遠處的公話亭,連打幾個電話纔回來,一坐下,他就表示,“這個錢不能直接給我,要給陳書記,陳書記認爲我該得,我才能拿,還要從他手裡拿……這是陳書記教導有方,我擅自收了,是給北崇人臉上抹黑,也是給陳書記抹黑,他認可了,我才能收。”
這話不是他說的,是剛纔那個警官建議的,席老幺倒是不害怕陳書記貪墨了這一萬塊,不過他有點擔心:陳老大萬一覺得這是北崇人該做的,那我這一萬塊,豈不是打了水漂?
你放心,陳書記的胳膊肘,一向是往裡拐的,警察笑着回答他:如果他真的拒絕了,一定是這事兒裡有不合適的地方,甚至是陷阱,你不會懷疑他的眼光吧?
是陷阱的話,咱確實不能答應,席老幺略帶一點不捨地掛了電話,不過回來轉述的時候,他的態度還是很堅決的。
“這可是家長作風,”眼鏡笑着嘀咕一句。
“那是,陳區長就是我們的家長,”其他人齊齊點頭,絲毫不認爲這話有什麼不合適。
“好吧,”眼鏡被他們打敗了,事實上,他着急四下找席老幺,是因爲又多了一樁事,他甚至打聽到了依維柯車牌號,才能及時堵住三小,“聽說你們下午去通達了?”
“是啊,去了,”席老幺點點頭,不過也沒隨便說欠錢什麼的。
“跟馬芬孃兒倆怎麼說的?”眼鏡着急地發問。
“沒怎麼說,不過把南華時報的人打了一頓,”席老幺隨便地解釋了兩句。
“打得太好了,”眼鏡聽完之後,重重地一拍大腿,“這幫孫子,就該打!”
這也是安德福的心聲,近兩天,他甚至連頭都不敢露,聽到北崇人遠赴通達,車翻了南華時報的人,登時大叫痛快,“我要跟陳太忠說,他要是收了這一萬塊,下一屆我還來。”
所以次曰中午,席老幺就接到了祁泰山的電話,祁書記說,你的見義勇爲事蹟,目前還在認定中,不過知名巨星安德福有感於你臨危不懼,勇於救人,指名捐贈給你一萬塊錢,希望你能繼續發揚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雖然是祁泰山的電話,但這是因爲他負責這一塊,席老幺最近惡補了相關知識,知道這必然是陳書記認可的,倒也答應得痛快。
下午他又接了一個電話,是昨天冒充他堂弟的王警官打來的電話。
有意思的是,昨天是他找王警官拿主意,今天卻是對方找他拿主意,“陳清派人拿來二十萬,說是君豪爲昨天的事情賠禮,給咱們所有人……你說這錢怎麼處理?”
丁老三給陳清一百萬,陳清卻只賠給北崇二十萬,看起來是有點不公,實則也是必然,陳清又不是做慈善事業的——若是昨天去的是陳太忠,他一百萬全額奉上很正常,但去的是其他雜魚,他無須太自降身份。
“二……十萬?”席老幺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嘆口氣,“還是先請示陳書記吧。”
二十萬,真是他做夢都沒有想過的數字,現在乍然聽說,哪怕這二十萬並不全是他的,他的腦袋中也是一團糨糊,好半天才做出決定,“這個事不可能傳不到陳書記耳朵裡。”
“那你收一下錢吧,”王警官不動聲色地發話,“我不好出面。”
他也是腦子熱了一下,纔會打這個電話,他何嘗不知道,這事兒瞞不過陳太忠?但是財帛動人心,他心裡總存了一個萬一的念頭,就打電話給席老幺。
老幺若是捨不得上報,這二十萬如何處理,或者還能商榷一下,可老幺是這個態度,那就沒有半點偷雞的可能。
“你有啥不好出面的?”席老幺一聽說要自己收錢,一顆心就撲騰撲騰地亂跳,好半天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這是君豪撕了你的警官證,才賠的嘛。”
“我放不過張樹林,收了這個錢,總是說不清,”王警官冷冷地回答,“反正你纔是苦主,你收吧……這是私人賠償,我是公家人,要注意避嫌。”
“哦,你收了錢是受賄,我是收錢和解,”席老幺反應過來了,“那行吧,你不要讓那個人走,我先去請示陳書記。”
你肯請示就好,王警官笑着壓了電話,他看着那二十萬也眼紅,恨不得一個人獨吞了,但是……真的不能,也真的不敢。
不過一個老百姓打電話給陳書記,和一個公務員打電話給陳書記,效果還是不一樣的,他非常確信這一點。
果不其然,約莫十分鐘之後,席老幺的電話回了回來,“陳書記說他知道了……這什麼意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