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慧拿出的劇本里,能看到很多文學作品的影子,比如說《路山戀》,又比如說《牧馬人》,對話甚至還有玩嘴皮子的《乙方甲方》那種味兒。
陳太忠覺得有點不合適,至於哪裡不合適,他也說不太明白——或者是,不合適的地方太多了?
比如說,女主角這堂堂海外富豪的獨生女,美豔無比,又在首都有公司,當着董事長,一個人孤身跑到北崇這山溝來,你說這得閒到怎樣的蛋疼?如果她有蛋的話。
小葉子就不滿意了,說你不懂啊,老百姓就愛看這個,路山戀裡,可不也是這樣?
那是剛粉碎四人幫時候拍的好不好?陳太忠被她的邏輯弄得有點無語,那時候大家剛從封閉的年代走出來,正睜開眼睛,慢慢地打量這個世界,小瑕疵當然就無所謂了。
尤其這最坑爹的是——男主角最後是女主失散多年的哥哥,他知道,但是她不知道。
“這也很流行啊,”葉曉慧大言不慚地回答,“女主角最後不是白血病嗎?男主角捐獻骨髓給她,最後默默地返回北崇,投入對北崇的建設當中。”
好像這個情節也很熟悉,陳太忠看一眼那兩位,發現她倆看劇本看得津津有味。
審覈劇本這件事,或者是我不擅長的,陳書記很悲哀地想到這種可能,不過他還是要強調,“太俗套,太降低智商了,早知道你就是這點創意,還不如去找陳……陳什麼來的?”
“偶像劇啊,我的太忠哥,”葉曉慧拉長了聲音,“情節什麼的,可以放到第二位,你強調過的……唯美!”
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陳太忠又看一眼那倆,“你倆也說一說。”
“我覺得這個劇本作者,還是不太用心,”王媛媛馬上緊跟領導,對劇本做批判,“男女主角相遇,一定要在山裡?她一定要崴腳嗎?爲什麼不能是她的錢包被偷,男主角見義勇爲?正好宣傳北崇的道德建設。”
“這個點子好,”葉曉慧笑吟吟地一拍手,摸出筆來在劇本上寫寫畫畫,然後訕訕地笑一笑,“我找的是熟手,有時候難免橋段套路化。”
“沒錯,她可以在北崇苧麻文化節上,被小偷偷了,”呂區長跟着點點頭,“順便就宣傳了苧麻文化節,多好啊。”
“區長,您這是植入式廣告,應該賣錢的,”葉曉慧苦笑着回答。
“你當區裡會白投資?”呂姍瞪她一眼,新區長來了時間不久,善財難捨的名聲已經在外。
“我倒不是說這個,廣告太多,觀衆會煩,這年頭誰也不傻,”小葉子一攤手。
我明明看到你把觀衆像傻子一樣愚弄,陳書記嘴角抽動一下。
“還有,她是獨女有什麼意思?她可以有一個跟她爭奪家產的姐姐,”呂區長又建議一句,“她姐姐還可以有個狠毒的奶媽,就像……容嬤嬤。”
陳太忠不着痕跡地攥一下拳頭,又咬一咬牙根,拿起煙來,走到窗邊點着。
“她還可以有個一直暗戀她的學長,儀表堂堂風度翩翩,嗯,後來她才發現,那是陽州市副市長的兒子,”這是王媛媛的聲音。
小王你怎麼也能變得這麼腦殘?某人恨得想一拳打爛紗窗。
“最好不要出現具體城市的字眼,”這時候,牛曉睿終於接話了,她也看完了大綱,“男主角太偉光正了,最好能稍微痞一點……喜歡犯點小錯誤的男人,這是流行元素,或者比較花心的男人,但本姓善良。”
“這樣的男主角,”葉曉慧嘟囔一句,有意無意地瞟一眼陳太忠的背影。
“其實以陳書記爲藍本,寫一個劇本也不錯啊,”牛曉睿眼珠一轉,故意逗她,“大學生畢業,紮根農村搞發展,篳路藍縷地走過來……太主旋律了,他還有個女友是中國首富。”
“那得等我死了,”陳太忠頭也不回,冷冷地發話,“還沒死就想着樹碑立傳?我說……你們還是討論劇本吧。”
“陳書記不來討論?”牛總編笑眯眯地發話,
“我來自火星,跟你們金星人沒有共同語言,”陳太忠嘆口氣,“還是你們商量吧。”
“這倒是,電視劇本來就是給中老年人和孩子看的,”牛曉睿點點頭,她對於劇本的瞭解,比呂區長和王主任深刻多了,“呂區長提的點子很好,宮鬥……宮鬥可是大熱的賣點。”
幾個女人說起劇本來,就沒止境了,兩個女幹部雖然是外行,但是她們也很熱衷於設計一下劇情——這有點類似於馬路蹲委員們指點北崇的江山,享受的是這個過程。
然而,正因爲她們是外行,有時候提的一些建議,還很令葉曉慧感到驚豔,
直到十一點半,陳書記一包煙抽完,輕咳兩聲,大家才發現時間不早了,小葉子笑着站起身,“感謝幾個姐姐提出寶貴意見,跟你們一聊,覺得各種靈感都來了。”
“很多劇本都是聊出來的,一人一句就補齊了,”牛曉睿不以爲然地回答,看得出來,她有豐富的經驗,“其實寫劇本就是這麼簡單,難的是……得讓製作方通過,要不然,一遍一遍地改劇本,得把人累吐血。”
說到這裡,她瞟一眼陳太忠。
“除了製片,很多明星也很大牌,會讓改劇本,”葉曉慧一邊收拾手包,一邊嘆氣,很顯然,做爲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她對此也很頭疼。
“有你太忠哥,再大牌的明星,敢跟他炸刺?”牛總編笑吟吟地回答……
第二天九點,掛牌儀式正式開始,呂區長出面致辭,又請嘉賓代表科技廳的穆廳長講話,然後扯掉牌匾上的紅布,噼裡啪啦燃放爆竹。
今天來捧場的關係戶不少,還有很多在朝田做生意的北崇人,儀式結束,在場的除了嘉賓,只要是北崇人,就可以憑身份證去食堂用餐。
食堂是自助餐,菜式不算多,也有二十幾道,敞開肚皮隨便吃,頗有點農村擺流水席的架勢,只是不提供免費酒水。
下午的時候,陳書記驅車往回趕,倒是呂區長留下了,她還要熟悉一下辦事處,順便做出一些安排,雖然她絲毫不掩飾對孟志新的厭惡。
回到小院,就是晚上八點了,廖大寶已經安排好了飯菜,同時院裡還有敬德的劉縣長和雲中的方縣長。
劉新革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終於是認可了連曉的老大地位,並且積極地跟北崇改善關係,他此次來北崇,是兩件事,一個是做一批桌椅,一個是想把敬德的冰洞,納入北崇的風景區體系內。
桌椅是爲學生們定製的,敬德近幾年的經濟狀況好轉了一些,鑑於學校的桌椅太破舊不堪,有的學校甚至用的是磚頭,區裡決定換一批桌椅,不過價錢給不起來。
劉新革特意找到盧天祥,說你的板材廠產量這麼大,我拿木頭換你的板材行不?加工費嘛……你就不要多掙了。
盧天祥其實不做傢俱,他就專做板材,不過他的設備齊全,很多做傢俱的租用小嶺的場地,自己投資點設備,再借用一些他的設備,做成成品之後,邊角料就地處理,成品直接拉走,到賣場再一安裝就完事,
所以小嶺的金屬製品和傢俱打造,也逐漸形成了產業鏈,雖然還不算完善,但是發展潛力巨大,一是盧天祥有錢,他投資得起,也不差週轉資金,二就是原材料和人工費低。
由此可見,一個有錢人想真正造福貧窮的家鄉,能帶來的影響還是很大的。
其實北崇現在的人工,已經不算很低了,但是周邊涌過來打工的多,拉得北崇平均工資上不去,不過大部分北崇人,都還能找到收入相對高的工資——如果不是太懶的話。
劉新革想拿木材換板材,再支付少少的費用,做成桌椅拉回去,要不說地方窮了,官當得都沒啥意思——擱在北崇想定製學校的桌椅,譚勝利還不得高興得跳起來?
盧天祥覺得這個縣長挺可憐,也想結個善緣,爲孩子爲教育,這是積德,但是他知道陳書記對劉縣長不感冒,而且那些傢俱商不歸他管,只是合作伙伴——他憑啥不讓人家賺錢?
於是他就說,這個事兒你得跟陳書記商量,陳書記開口,我這兒就好說,傢俱商也好商量——他們也往北崇的學校賣桌椅呢,你說賣給敬德的,比賣給北崇的還便宜,合適嗎?
劉縣長知道陳書記今天回來,就特地來等。
不過桌椅還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敬德有個冰洞,盛夏都結冰,是個難得的景觀,只是那地方是在山裡,不好開發,就算開發出來了——外面去敬德的路也不好走。
劉新革努一努力的話,勉強能擠出一部分開發的錢,但是開發出來沒有渠道的話,從哪裡賺錢?
因爲陽州市政斧的傾斜政策,敬德根本就成了被人遺忘的角落,劉縣長想要修一條從外界通往冰洞的路,都沒錢。
修路需要錢,想要把旅遊景點推出去,還需要宣傳,不納入北崇的旅遊體系,冰洞就開發不出來,景點太單薄了——只爲了看一個夏天能結冰的山洞,遊客就專程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