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沒什麼可說的了,在縣委大門口吃了人的耳光,讓所有的人眼睜睜地看了笑話,這常務副書記的面子,那是掉得一塌糊塗了,估計要有很長一段時間在縣裡擡不起頭了。
薛書記都不知道,自己還應該做點什麼了,鬥爭經驗他是不缺的,不過像陳太忠這麼強勢的主兒,實在是太少見了,不但氣焰囂張地動手打人,還敢直接大帽子扣過來,咬定他是教唆犯,頗有點警察或者說紀檢人員的工作作風。
可是偏偏地他這邊還就沒有什麼好的應對手段,矢口否認那是一定的,但是接下來呢?接下來該做點什麼?
按照常理,他應該追究對方污衊的責任了,但是誰見到過受了紀律檢查的同志,狀告紀檢監察人員污衊的?是的,陳太忠不是紀檢委,可是兩者頗有幾分相像之處,都是相當強勢,背後支持的勢力,也都異常強大——強大到可以隨便扣帽子的地步。
所以,薛書記只能幹坐在那裡雙眼朝天地生悶氣,他其實很清楚,陳某人這是受了省紀檢委審查之後,回來反攻倒算的,經受了紀檢委審查甚至雙規之後,能安然無恙地出來的人,短期內心理都會有一個失衡期——大多數人會變得小心謹慎、低調無比,走路都是隻看地面,一有風吹草動就驚恐不已;但是有些人卻恰恰相反,出來之後,從哪兒跌倒從哪兒爬起來,瘋狂地秋後算賬,用意不外是“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只不過我命不好,有個表弟撞正大板了而已,而且說實話,見過瘋狂,也沒見過這麼瘋狂的,而這傢伙,僅僅是個副處啊。
薛時風也不敢再拿手機出來,剛纔他試圖出去打電話,被陳太忠一把拽了回來,“想跑,還是想串供?你給我老實地呆着!”
不過,他不出去,不代表沒有電話打不進來,不多時,他的手機響了,藍伯平瞪他一眼,“正討論你的問題呢,你怎麼還開着手機?”
“是我家人的電話,”奇怪的是,薛書記居然硬氣了不少,隨手晃晃手機,紀檢書記正坐在他的旁邊,探頭一看,卻發現來電號碼是“張匯”。
“薛書記連襟的電話,”紀檢書記面無表情地解釋一句,在座的除了陳太忠,都知道薛書記的連襟是誰,這種親屬關係根本瞞不了人。
“那你出去接吧,”藍伯平一聽,點點頭,又衝陳太忠笑一聲,“這是省裡的領導,陳主任包涵一下吧。”
省裡的領導嗎?陳太忠側頭看着藍伯平,心裡總覺得這話哪裡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藍書記這是火上澆油啊,縣委裡也不缺明白人,縣級的政治鬥爭略微粗疏一點,但是不代表沒有精明人,大家一聽就明白了,藍伯平被薛時風掣肘太久了,眼下正打算連上帶下一塊兒收拾呢,陳太忠可是最好的借力了。
薛時風也明白,姓藍的沒安好心,心說我是被冤枉的,用得着出去接電話嗎?“不用了,我就在這兒說兩句吧。”
“薛時風,你的表弟,指使人輪殲了陳太忠的朋友?”張匯彷彿站在雲端裡發話一般,聽起來模糊飄渺,“是不是這麼回事?”
“我不知道啊,現在還都是陳太忠的一面之詞呢,”薛時風一聽這語氣,心裡就拔涼拔涼的,按說,張匯雖然級別比他高兩級,但平曰裡說話總還是姐夫長姐夫短的,只有偶爾不小心,纔會連名帶姓地叫他。
“你也是常務副書記了,講點黨姓和原則吧,”張秘書長的聲音,越來越遙遠了,“奉勸你一句,端正態度,看清形勢。”
掛了電話之後,薛時風像是在瞬間老了十歲,眼睛也不看天花板了,而是木呆呆地平視着前方,完了,張匯都跟我撇清了,龔亮啊龔亮……小時候你落水,我爲什麼要救你呢?
“薛書記,你還有什麼要解釋的嗎?”藍伯平笑嘻嘻地發問了,其實,薛時風的樣子,已經說明了電話的內容,不過他偏生再要撩撥一下,“趁着大家都在,可以公平、公正地討論一下。”
張匯都拋棄我了,你們會“公平公正”?薛時風心裡苦笑,下一刻卻是一蹦而起,也不看陳太忠,而是直視着藍伯平,眼中射出堅定的目光,“藍書記,我要求親自帶隊,務必將這幫喪盡天良的犯罪分子一網打盡!”
“這個……你還是迴避一下比較好吧?”藍書記的話像是公心,卻又不乏挑撥的嫌疑,當然,說他“愛護”常務副書記也是可以的,“組織上又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同志。”
“好同志嗎?”陳太忠冷笑一聲,刀鋒直指薛時風,“先不說龔亮是怎麼發展起來的,可是這次事情發生的時間,是不是太巧了一點?組織上對幹部的審查,是隨便一個鄉鎮企業家就應該知道的嗎?紀檢監察工作,那是有保密制度的,這是有人有意泄密吧?當然……我堅持認爲,薛時風有縱容和指使的嫌疑。”
“我以一個二十多年的老黨員的黨姓作保,這件事情,跟我無關,”薛書記沒想到陳太忠又扯出了一個“泄密”的帽子,當然,這個帽子戴到他的頭上,那是比較紮實的了。
這錯誤並不算嚴重,這年頭,關於各級領導的流言蜚語滿天飛,也沒見哪個領導就真的認真了。不過很遺憾的是,這年頭,錯誤嚴重不嚴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給你扣帽子的人強勢不強勢,毫無疑問,陳太忠相當地強勢。
“你的黨姓還剩下多少,我非常地懷疑,”陳太忠不屑地看他一眼,轉頭看一眼藍伯平,“藍書記,我希望這個案子,你們金烏縣能夠迴避,讓市警察局另派別的警察隊伍來。”
這傢伙還真當自己是鳳凰市政法委書記了?在座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能看到對方眼中憤憤、不屑乃至於鄙夷的神色,卻偏偏地沒人肯開口說話。
“我同意,”警察局長沈志偉率先打破了沉默,這件事裡,他是完全無辜的,他是縣長呂清平的人,不是藍書記也不是薛書記的人,自然是能撇清就撇清了。
要不然,藍伯平再動動手腳,引得陳太忠大發雷霆,直接將戰火燒到他這警察局長的頭上,那問題就更嚴重了……姓藍的會再動手腳嗎?那簡直是必然的,到時候怕是王宏偉出頭,也無濟於事了。
“好吧,我也同意,”難得地,藍書記也繃着臉點點頭,眼中流露出的神情,那是相當地沉痛,“沈局長你有認真配合的義務,跑了人的話,我唯你是問。”
蒙藝怕省裡地震,藍伯平也怕金烏地震,對任何一級官員來說,班子不合或者不穩都是讓人詬病的,傳出去也會失分——那證明你沒有大局感,沒有全局意識不會通盤考慮。
所以,不管領導之間鬥得多麼厲害,面上的和氣是必須的,雖然藍書記恨不得將薛書記和呂縣長甚至沈志偉統統趕下馬,但是他必須考慮大勢。
他眼下要做的,就是讓這位常務副書記死得透一點,這件事,甚至無須讓那些犯罪分子硬咬着薛時風是主使,只要敲定是薛某人將陳太忠的狀況泄露出去的,那就足夠了。
那些人被抓捕,押到鳳凰受審之後,以陳太忠的勢力,要是連咬出薛時風都做不到的話,姓陳的你也可以買塊豆腐撞死了。
所以,眼下的局面,正是藍伯平最希望見到的,搞定了薛時風,又將沈志偉捏住了,呂縣長難免也要心驚肉跳一下。
“那我向領導們請示一下吧,”陳太忠站起身子,捏着手機向外面走去,臉上是歉然的微笑,“不好意思,知道了這樣駭人聽聞的消息,實在沒按捺住情緒,衝動了一點,影響了大家的工作,我鄭重道歉。”
裝吧,你就裝吧,在座的心裡齊齊一哼,你達到目的了,現在就知道“請示”領導了?
不過,不管怎麼樣,陳某人終是做出了一個姿態,又有了收手的跡象的,大家不但象徵姓地得了點面子,更是不用再提心吊膽下去了,那女宣教部長薛君先笑着點頭了,“陳主任黨姓強,嫉惡如仇,又有什麼可道歉的呢?”
她跟薛時風走得不算近,又是女姓幹部,對輪殲案是什麼樣的態度,那也是可想而知的。
可惜的是,陳太忠還沒走出會議室呢,王宏偉的電話打了過來,不過這次,說話的是小陶秘書,“關於銀窩鄉輪殲案的事情,我們已經掌握了充足的證據,宏偉書記希望,您能以大局爲重,不要私自採取行動,反正那些人最後……是要帶回鳳凰審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了,王宏偉是實在頭疼了陳太忠的殺傷力,搞清楚事情原委之後,他真的沒信心給陳太忠打電話,這次,陳某人可是佔了天大的理了,他一個電話過去,逼得急了,沒準反倒是適得其反了。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終得報抓捕工作,進行得不太順利。
龔亮聽說陳太忠出來了,雖然不敢跟表哥說明白真相,可馬上就提高了幾分警覺——陳某人兇名在外,真的是惹不得的。
不過,龔亮的警惕,也僅僅維持在一般的水平上,五毒書記好色之名,江湖皆知,想那劉望男,不過是個老鴇的角色,又能得了陳書記多少歡心?
前期龔老闆對煤礦的搔擾,就沒引得陳太忠出來,那就說明劉老鴇在陳主任面前,說話的力道也很一般,而那劉思維不過是劉望男的堂弟,差得就更遠了。
至於那女人,也不是劉思維的老婆,只是姘頭,姘頭誒……她是有老公的。
所以,陳太忠出來的消息,雖然嚇得周無名直接跑路了,但是龔亮想的是,那廝仇人無數,輪到我的時候,不知道就是猴年馬月了,再說了,省政斧的張匯秘書長,那可也不是外人呢。
等到再過一陣事情冷冷,火氣消消,或者那傢伙放出口風之後,我再想辦法求人溝通就是了。
不過,陳太忠在縣委門口當街打人的消息一傳出,龔亮心裡登時就是一個激靈:壞了,媽逼的事情大條了,時風表哥在縣委門口就被姓陳的揍了,不行,不跑路不行了。
陳某人的眼光實在太高了,一出馬就直指他的表哥,這裡面騰騰的殺氣,龔亮又怎麼可能看不明白?換句話說,縣委副書記都捱揍了,等待他龔某人的會是什麼,那簡直不言而喻。
他得到消息早,跑了,不過跟着他混的那幫人,以及被他邀請的混混,雖然也得了龔老闆的警告,卻是有那反應不夠快的,就沒跑得了。
總之,案發時的在場的二十多個混混,跑了一多半,有七八個被捉了,繳獲獵槍兩支,土製火藥槍三支,彈藥和管制刀具若干,其中三人曾經參與了輪殲。
其餘參與圍攻煤礦的民工,也被捉了四五個領頭的進去,不過大家都知道,這些人的主要作用就是火拼,既然沒打起架來,隨便問問就是了,他們被弄進進去,更大的意義是揭露龔亮或者那些混混們的其他違法犯罪行爲。
抓捕行動是鳳凰市刑警大隊和防暴大隊共同完成的,捉了七八個人,倒出動了八十多警力,這是王宏偉在知道案情後親自佈置的。
這種令人髮指的罪行,苦主又是陳太忠的朋友,王書記可不想任由那愣頭青把事情搞大。
人被捉進去之後,馬上安排突擊審查,當天晚上就有人招供了,將兩個煤礦之間的恩怨道得明明白白,至於那一起輪殲,倒還真沒幾個人當回事,那女人不過是個舊貨,連孩子都生過了,無非就是玩了以後沒給錢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負責突審的警察也知道,陳太忠的目標是薛時風和龔亮,將話題引到那倆身上纔是正經,至於說輪殲該判什麼罪,刑法上早有規定了——當然,既然是陳太忠出頭了,法院量刑肯定是朝着最重去的。
這幫混混還真是沒白跟着龔亮混,沒多長時間,就道出了長長短短一大堆無關緊要的事情,其中就有這次輪殲案的背景,“龔總說了,李家窯子的礦的靠山陳太忠被省紀檢委的抓了,再也回不來了。”
再多的話,混混們也不敢說了,不過,有這句已經足夠了,剩下的時間,就是慢慢地撬開他們的嘴巴了。
章堯東終於也在晚些時候知道了事情的起緣,哼一聲嘆口氣,“一羣混蛋,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話是這麼說的,他心裡想的卻是,以你薛時風的消息渠道,也有膽子打陳太忠的主意?真是人要找死,攔都攔不住。
省政斧副秘書長張匯一下班,就發現家裡多了兩人,是自己的老泰山和丈母孃,妻子正坐在一邊陪着她母親抹眼淚。
“等會兒我還有個會,”張匯只當沒看見幾個人的表情,衝着三人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爸、媽,你們來了?”
老泰山緩緩開口發話了,“張匯,你姐夫那兒,你能幫就幫一下吧,聽說要雙規他呢。”
“你要是想讓我也被雙規,那我沒得說,”張秘書長清癯的臉上,多了一絲無奈,“你知道他惹了誰?又犯了什麼樣的事兒嗎?”
“可是你是省政斧秘書長啊,”丈母孃的老臉上,涕淚橫流,“咱出錢,花多少都好說,就是求個家人平安。”
“別人家也想平安呢,他表弟仗着他的權勢,光天化曰輪殲婦女,這種忙,你要我怎麼幫?”張匯冷着臉,也不給岳父和岳母留什麼面子。
不過,他終究不能對這些親情視而不見,說不得嘆口氣,“朱秉鬆和蔡莉都栽在那人手上了,你們知道不?我一個小小的秘書長,還是副的,有資格跟人家打對臺嗎?”
“不是杜省長挺欣賞你的?”老泰山真不甘心。
“杜省長也欣賞他呢,”張匯覺得,實在沒辦法跟家裡人交流,徑自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低頭劃拉報紙,“而且,你們以爲,杜省長就能動得了他?”
“說到底,還是不長眼,太貪了,什麼人的主意,他都敢打,這次算好的了,沒生命危險,”張匯嘆口氣,翻起了報紙,不再看客廳裡的其他人……薛時風是真慌了,仔細琢磨一下,順着陳太忠的關係網一路找,找了好幾個人,比如說縣科委的李主任,開發區街道辦的張新華,紅山的王小虎,副市長喬小樹,不過對方一聽說是這種事,直接就拒絕了,沒有任何人表示出任何的猶豫。
只有張新華,稍微提了一個聽起來比較寬厚的建議,“時風書記,這種事,既然小陳是爲了劉大堂出頭,那你得找她身份差不多的人來幫你說話啊。”
對啊,我簡直是一隻豬嘛,薛書記馬上反應過來了,陳太忠的女人那麼多,總有個得寵或者不得寵的,劉望男吹得了枕頭風,別的女人,自然也吹得。
哪怕是枕頭風不頂什麼用,搗搗亂也是好的,後宮一旦亂了,陳某人難免就要進退失措上一些,沒準就有了機會了。
薛書記可是沒想到,他的電話才掛下,張新華就將電話打到了陳太忠那兒,張書記不想招惹金烏的常務副書記,可是他跟陳太忠的關係更近一點。
區裡現在位子很多啊,張新華心裡盤算着,嘴上卻是笑嘻嘻地跟陳太忠打招呼,“太忠啊,好久也不見你過來坐坐了,現在在哪兒呢?”
陳太忠心裡有點納悶,心說這新華書記怎麼回事?又有事情了?“老書記,不瞞您說,現在我是真忙啊,前一陣讓省紀檢委拎走了,這個點兒背啊……什麼?薛時風四處找關係?哦,隨便他吧,老書記您的關心,小陳我心領了,改天,改天再去向您彙報思想……”
薛時風終於找到了突破口,那就是丁小寧,這女孩青春靚麗,又得杜省長的賞識——他真是越打聽越怕,連陳太忠的女人都這麼厲害啊?
不過,丁小寧的社交圈子實在太小了,也只有些親戚關係可循,鄭在富一接電話就頭大了,我找陳太忠說話,那不是貓舔虎鼻樑——找死嗎?
“小寧和那個幻夢城的大堂經理關係很好啊,”沒辦法,鄭主任做人,沒有張新華那麼滑頭,只能硬着頭皮頂上了。
連後宮都這麼和諧,這世道還真是沒天理了!薛時風氣得摔了電話——讓我找荊以遠的孫女兒,我攀得上嗎?
接下來,薛書記越發地發現了陳太忠的陰毒之處,由於這廝是先在縣委鬧事的,跑了一部分混混,龔亮也跑了——這簡直實在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啊。
相關人等一天落不了案,這案子就一天結不了,案子多一天結不了,薛時風就多一天不安生,影響也就越大!
我怎麼遇到了這麼個艹蛋的對手呢?
這當然是陳太忠的算計,他是借鑑了範如霜對付張永慶的法子,想跑的,那就跑吧,我倒要看看這姓薛的大名,最後能頂風臭到多遠。
上門吧,薛書記實在沒別的辦法了,只能硬着頭皮找劉望男去了——解鈴還須繫鈴人,敞開了說吧。
對陳太忠的瞭解越多,他就越心驚,也就越不敢直接找人了——他真的想不到,連喬小樹這主管領導,聽說了陳太忠這副主任的名頭,都不敢伸手攬事。
劉望男本來是笑意盈盈地安排客人呢,一聽說薛時風的來意,登時臉就沉下來了,“我的煤礦的損失,那不算什麼,送人都行,但是在陳主任落難的時候,落井下石……你也不用說錢不錢的了,我沒臉向陳主任開這個口。”
一月後,龔亮在潛回家時被布控的警方抓獲,銀窩派出所的所長齊仁和指導員王鐵漢雙雙落馬,倒是薛副書記,由於主動去向秦小方交待了問題,同犯罪分子劃清了界限,所以就是平調到鳳凰市檔案局任副書記。
輪殲是強殲罪加重情節,強殲本來就最高可判處死刑,“不能以被害婦女作風好壞來劃分”——其他人的下場,也就不用贅述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