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中人,不相信偶然現象——每一個偶然的背後,肯定跟着若干必然因素。
嚴格地來說,其實大多數的偶然現象,還真是偶然發生的,但是到了地市一級領導的眼中,決不可能放過任何一個微妙的細節。
不知過了多久,瑞根纔回過神來,不禁黯然地嘆口氣,轉身低頭順着來路匆匆離開,直到將車開到省政斧之外,才默默地捫心自問,我還要去找沙省長嗎?
沒必要,很沒必要了!瑞廳長已經知道“真相”了,怎麼還可能再去找沙鵬程?好就好在,現在沙省長還沒明白地對他說:我要放棄你了!
那麼,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自救,是的,自救,讓沙省長明白,我瑞某人還有可以讓鵬程省長重視的地方,還值得扶一把!
但是這個自救,該怎麼救呢?這可是個大問題,瑞根仔細盤算一下,拋開別的不說,今天史秘書給我打電話,說的可不就是鳳凰的事情?我改……我改還不成嗎?
對科委的壓力,我不施加了,對童山的罰款,我也放棄了,成不成?你是省長你說了算,我堅決端正態度……瑞根坐在汽車後座上,痛苦地捏着自己的兩個太陽穴,心裡恨恨地腹誹着。
事實上,他到現在都沒有想清楚,鳳凰的事情他哪裡做錯了,是鳳凰市委市政斧有人出面了,還是說陳太忠的科委找到上面抱怨來了?
瑞廳長這麼稀裡糊塗的,倒也是正常,通常省級領導的暗示,那不是一般的隱晦,眼下連史秘書都不肯多說,他又怎麼能猜得到?
事實上,這還是跟他一開始就低估了陳太忠的能量有關,不過,他只是一個事不關己的副廳,想打聽的話,難度還真的不小。
要是科委的話,那我可就冤死了!瑞根心裡悻悻地抱怨着,鼓勵我跟鳳凰接觸的也是你,現在又嫌我給鳳凰施加壓力了?早先的電話,可不就是史秘書打的?
他想了半天,隱隱猜出,估計還是自己將童山打壓得太狠了,心說這件事我可得抓緊辦了,少不得先拎起電話給鳳凰林業局的周局長打了過去,“周局長,那個童山的處罰,你先放一放吧,有省裡領導打招呼了,說要考慮當地的經濟條件,治病救人爲的是懲前毖後,倒不在乎罰不罰款。”
沙省長的算盤,瑞根猜不透也不敢去問,至於他瑞廳長的算計,當然也不可能讓下面的局長猜透,官大一級就是這樣了,他隨口說個“有省裡領導打招呼”,周局長莫不成敢追問不成?
放了電話之後,瑞廳長又盤算一下,心說陳太忠的鳳凰科委那兒,可以放一放,可是這個“土生油”還得搞不是?
鳳凰的事兒,不過是改正錯誤而已,把“土生油”搞出來,那才能在沙省長面前大大地得分,於是,從哪兒弄錢,就成了他最需要考慮的問題了……瑞廳長不知道的是,鳳凰林業局周局長掛了電話之後,愣愣地琢磨了半天,才狠狠地一咬牙,“哼,讓罰款的也是你,不讓罰款的也是你,瑞根你還真把自己當廳長了?”
這可是涉及到林業局的收入呢,你讓我罰款的話,我認你是個廳長,你要是不讓我罰款了,這個廳長我還真就不認了!
林業廳一年沒廳長了,“五龍奪冠”的事情,下面也多有耳聞,雖然大家講不出到底是有幾個人在爭,可是毫無疑問,一開始大家以爲會是李無鋒,後來又傾向瑞根,現在嘛……鬼才說得清楚。
想着瑞根身後站着沙省長都不頂用,大家也就很規矩地該幹啥幹啥了,瑞廳長讓罰款,周局長肯定照辦,可是瑞廳長不讓罰了,那周局長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瑞根你只是個副職,明白不?
周局長的對策也很簡單,廳裡的話要聽,但是不能全聽,而且理由也是張嘴就來——我們林業局好不容易出一張罰單,廳裡又不讓搞了,這朝令夕改的,我們下面這工作還能不能開展了?同志們都有情緒呢。
大家都在說,將來廳長的產生,沒準要從明煮評議上走,那麼就算周局長這種中層,手上也會有組織部發的明煮評議表,所以,他眼下得罪瑞根,根本不會任何後果。
當然,瑞廳長的面子,他也是要買的,原來罰款兩百萬,現在就……改成五十萬好了,一下就砍掉了四分之三,這不算少了吧?
只是,雖然周局長打算把罰款降下來,可是這個消息,卻還不能從林業局傳出去,這是個誰主動誰被動的問題,想那童山縣既然託人傳話了,肯定會來再打探消息的,到時候周局長還不得適時地拿捏一下……順水推舟地賣個人情?
可是,童山縣哪裡又有可能知道,出現了這樣變數?
所以,非常遺憾,周局長等來的,是章堯東的電話,“周局長,童山那邊的事情,市裡也有監管不力的責任,兩百萬……罰個二十萬算了吧?”
林業系統,這是規規矩矩的一個接受雙向管理的系統,是的,垂直管理的力度和橫向管理的力度差不多,林業廳的管理,是因爲這個系統有點專業姓和政策姓比較強的東西,有些林場還跨了地區,而地市這裡,卻是對林業局的財政和人事上插得上手——至於到底是垂管厲害還是橫管厲害,那要看各個地方的現狀了。
當然,章書記嘴裡所說的市裡,是指市委市政斧還是指市林業局,那就不好說了,聽明白的就明白了,不明白的也就不明白了。
出名強勢的章堯東打來了電話,周局長的手怎麼也要哆嗦兩下的,心說這堯東書記還真的出頭了,他有心拿林業廳出來抵擋一下,可是想到瑞根說的“省裡領導”,自己的舌頭就先軟了。
猶豫一下,周局長才嗯嗯啊啊兩聲,“這個,本來我想降到五十萬,既然堯東書記您說話了,那二十萬……就二十萬吧。”
章堯東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先期那氣勢都是做出來的,他想的也是至多五十萬,林業廳的面子他打算給一點,不過這兩百萬肯定也是要縮縮水的,好顯得童山縣這邊也不是沒孃的孩子,不能任由着你林業廳搞完了再搞,童山縣那是確實窮,又不是有錢不給你。
要不是這麼大的洪水,他還未必這麼好說話呢,起碼林業局的周局長是沒資格在第一時間接到章書記電話的。
然而,周局長撂下章堯東的電話還不到半小時,吳言的電話跟着來了——事實上,章堯東打電話的時候,吳言就在他旁邊,要是不知道藉着章書記的東風來敲一敲,吳書記也枉爲鳳凰市官場年輕人中的翹楚了。
“周局長,我在童山長大的,”吳言清脆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仗勢欺人的味道,不過,有章堯東的那碗酒墊底,欺人……可不也就欺了?“那兒是非常窮困落後的縣,這個罰款,能不能緩一緩交啊?”
“吳書記你發話了,肯定可以緩一緩的嘛,呵呵,”周局長乾笑兩聲,放了電話,仔細回味一下,卻是覺得自己那兩聲笑,怎麼聽都像是帶了哭腔。
吳言辦好了這事兒,少不得又要抽個空子,給陳太忠打個電話,“太忠,童山的事情,不用你艹心了,減到二十萬了,還可以分期地付。”
陳太忠也剛剛接到王浩波傳來的消息,沙省長沒答應,卻也沒拒絕,只說是將稿子放下了,這讓他有點鬧心,不過好在王書記沒吃排頭,這個結果就算不錯了。
至於王浩波想把口徑統一了,說鳳凰市科委本有意向《天南曰報》遞稿子,他卻也不介意:哥們兒真有那能力,只是不想亂求人就是了,王書記願意幫着吹牛,那也無所謂的嘛。
可是接到吳言這個電話之後,陳太忠是真的有點生氣了,錢降了是好事,但是沒顯出他的能耐啊,知道的人肯定還在嘀咕:科委拉出來的屎,要章堯東來擦屁股,人家瑞根狠狠地抽了陳太忠一耳光,姓陳的還真就這麼忍了。
“這純粹是噁心人呢,”他悻悻地嘀咕一句,心說這件事我也不算失分,等一等看沙省長那邊的反應,這纔是正理。
其實這件事兒,現在已經擰得一塌糊塗了,瑞根從本意上就弄錯了方向,不過,他能讓鳳凰林業局免了罰款,倒也不能說心不誠,陳太忠若是知道是這麼個結果,當然不會再在意此事了。
可是偏偏地,林業局這邊周局長不想將罰款全部免掉,這真的是有失瑞廳長的本意,不過這年頭的事情,還就是這麼不講理,你能給大家帶來利益的話,大家認你是廳長,你不能給大家帶來利益了,那自然也就可以忽視了。
對瑞根來說,導致了這個結果,就是很不幸的事兒了,但是這事未始沒有挽回的餘地,只要周局長打電話給童山,說我們局裡爭取了,省廳也充分考慮了,給你降了罰款,這起碼還算是小半個人情。
可是偏偏地,周局長在坐等童山的電話,而最後等來的是章堯東,所以說,瑞根的運氣,不是一般地背,工作能力也確實有點欠缺。
倒是陳太忠,水平在蹭蹭地長,居然學會忍一時之氣了,不過,他還是不能對此事釋懷,少不得在週一的碰頭會上宣佈,“以後省裡的項目,咱科委都不接了,林業廳實在讓人寒心。”
姓瑞的,你會給我施加壓力,我不會啊?我手裡前後七八個億,一分都不往省裡放,我看這壓力你承受得住承受不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