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芳這麼吩咐了,王媛媛也只能應承下來,她總不能說,劉區長你去彙報吧。
這個違約責任的協商,除了他們三個人,施淑華和李世路也在場——他倆本沒有多大興趣旁聽,但是劉海芳的意思是:既然是協商,就不怕人聽,你們一個是商家,一個是記者,歡迎你們對北崇的區政府工作進行監督。
李世路甚至還幫章遂說了兩句,後來他看到施淑華坐在那裡,一直微笑着不說話,心裡生出點疑惑,於是也就閉嘴了。
王媛媛得了這麼個差事,心中有點悶悶不樂,給誰也高興不起來——這種事兒,怎麼讓我去說?
帶着這種情緒,她回到了計委,不多時她又接到了章遂的電話,章總表示說,晚上想請王主任坐一坐,問她是否有空,王媛媛斷然拒絕,這裡面的味道,是個人就清楚,而且她還年輕貌美,就要分外注意別人可能的不純動機。
掛了電話她又忙一陣,就到了晚飯時間,劉海芳和施淑華叫她一起去吃飯,吃完飯之後,施總有意慢上半拍,找個機會跟她嘀咕一句,“如果太忠同意華亨欠款的話,你拖一拖再給章遂回話。”
“嗯?”王媛媛一聽話裡有話,就停下腳步側頭看她一眼,發現對方一臉平淡的樣子,於是慢慢走兩步,低聲緩緩發問,“爲什麼?”
“小王主任,你施姐也是陳太忠的朋友,可能害你嗎?”施總輕笑一聲,“聽我的話去做,保準沒有錯。”
王媛媛不再發問,腦子裡卻是在不住地琢磨,她當然知道,施淑華跟老闆關係好,但是這個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事實上,她最糾結的是,施總這麼叮囑,怕是不想讓陳區長知道,我該不該跟他說呢?
不管怎麼說,此事是必須當面彙報的,等八點鐘的時候,王主任出現在醫院的病房裡,陳區長正在喝啤酒看電視,旁邊自然少不了林書記。
她將下午大家商量的處理辦法說一說,陳太忠聽完之後,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所謂放權,就是充分相信下面人,“既然你們認定情有可原,那計委出個文件,過一下會……一定要強調下不爲例。”
這麼大的合同,說終止就終止,那也是不可能的,陳區長可以一手遮天,但是表面文章——或者說程序上,必須要走到,要讓其他副區長和行局領導挑不出什麼刺。
以陳區長的強勢,這個程序想來不會有什麼爭議,同時,這是以計委名義做出的處理結果,也算是對王主任的支持。
“但是……”王媛媛猶豫一下,看一眼林桓,“林主席您喝這麼多酒,不需要上廁所嗎?”
林桓最是老不修,人家王主任彙報工作,他就坐在那裡豎着耳朵聽,現在聽到她攆人了,哈地笑一聲站起身,“行,我讓你們年輕男女獨處一室,不過……上個廁所的時間,你這也太貶低陳區長的能力了吧?”
“老書記你年輕的時候,咋就沒因爲流氓罪抓起來呢?”陳太忠哭笑不得地給他一句。
待林桓離開之後,王媛媛才低聲發話,“章遂的意思是,百分之五從質保金里扣,剩下的百分之五,他想先欠着。”
“嗯?”陳太忠聽得眉頭一皺,不滿意地發話,“這跟不給有什麼區別嗎?”
“所以……劉區長要我來請示您,”王媛媛都不敢看領導的眼睛,她耷拉着眼皮發話,“後來章遂打電話請我吃晚飯,我沒理他,跟劉區長和施總吃的,吃完飯的時候,施總悄悄跟我說一句,說您要是答應拖欠的話,要我拖一拖再回復章遂。”
“施淑華?她搗什麼蛋,”陳太忠惱火地哼一聲,然後就陷入了沉吟裡,良久才嘆口氣,“看來她最近跟劉海芳處得不錯嘛。”
他的閱歷,可是比王媛媛深多了,稍微一琢磨,就反應過來了,自己若是答應章遂拖欠那五十萬,王媛媛把此事拖一拖,到最後,章遂自然要念劉區長和王主任的好。
而這樣的話,劉海芳絕對不能跟王媛媛說,所以就由施淑華這個外人來說,劉區長和王主任相互之間,假裝不知情,各自有好處落袋。
至於說章遂打的那個電話,其實根本就不是要請王媛媛吃飯,只是一個暗示——王主任,你在我計劃裡,是佔了一個地位的。
意識到這一點,陳太忠的心裡真是無奈了,他在這裡強硬地頂上華亨,劉海芳卻是在後面上下其手,更是扯上了王媛媛和施淑華——施總你隨便插手北崇的事,到底是要鬧哪樣?
劉海芳能給你的東西,我都給得了你,她給不了你的,我照樣能給你。
王媛媛心裡本來就有猜測,聽到陳區長這麼說,她的臉刷地就白了,“頭兒,我是真沒反應過來,我還問她一句,你這是要幹什麼,她說……她跟您認識,不會害我。”
姓施的能說什麼?無非就是區裡收不到賠償,你們幾個中飽私囊,陳區長心裡真的惱火,虧得還都是我打算信任的人,一個個地鼠目寸光,真是讓我失望。
這一刻,他的情緒真的很低落,我一心發展區裡的建設,也對你們放手使用,你們就是這樣回報我的信任?“違約金必須馬上支付……嗯,不對,你把施淑華對你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態,細細地重複一遍。”
這一幕在王媛媛腦子裡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了,耳聽得領導有此要求,她馬上就重做一遍,甚至一個人扮演兩個角色。
陳太忠聽完之後,再次陷入沉思裡,好半天才苦笑着搖搖頭,“嘿,不會害你……果然是不會害你,誰都沒害,就是我這委屈,沒地方可說。”
“那我去告訴章遂,您不同意延期支付,”王媛媛很堅決地表態,聽到區長的話,她不但確定了猜測,更是發現自己在某方面都有了嫌疑,這讓她感到異常地冤枉,“劉海芳是分管領導,她不表態,我不好直接反對,下一次請您看我的表現。”
此時林桓放完了水往回走,快到門口的時候,他猛地興起,就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偷聽。
“不要了吧?”陳區長的聲音聽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爲難之意,隔着門板也聽得出,“我感覺你比較吃力。”
“這次是我沒準備好,讓您失望了,”王媛媛的聲音略帶一點哽咽,“沒找準位置,下一次再不會這樣了。”
林桓聽得一捂嘴,爲了防止笑出聲被聽到,他趕忙輕輕地退後幾步,輕聲嘀咕一句,“不會吧,真的這麼快就完事了?”
“我沒有追究你的意思,”門裡,陳區長笑着搖搖頭,“施淑華也許是對的。”
“我真的沒想到,”王媛媛眨巴一下眼睛,她的眼睛有點微微的發紅,“這是損公肥私的做法,以後我會堅持自己的意見,不盲從領導。”
“只要能起到該有的效果,損公肥私又怎麼樣?”陳太忠無奈地揚一揚眉毛,經過思考,他已經捋清了思路,大約……就該是這樣的吧?
王媛媛卻是聽得呆住了,好半天才輕聲問一句,“但是區裡少了五十萬資金。”
“多五十萬,又能怎麼樣,誰會感激我?倒是華亨可能恨上我,”陳太忠面無表情地回答,“少了五十萬,你們各有所得,華亨也因爲你們的緣故,不會對北崇太在意。”
王媛媛聽得再次呆住了,她琢磨了好一會兒,才試探着發問,“對華亨來說,錢給了公家是恥辱,給了私人是拓展人脈……我是否應該這樣理解?”
“沒錯,”陳太忠點點頭,“天底下的事情,就是這麼滑稽,你公事公辦幫政府要錢,這就是得罪人,你把這個錢裝進自己口袋裡,對方反倒要感恩戴德,他睡覺也踏實了,施淑華不愧是施金鵬的女兒,居然能看透這一點。”
“這真的是她的原意嗎?”王媛媛愕然地張大了嘴巴,她憑着邏輯,理順了這個思路,但是她完全不能理解這種詭異——這個現象,也太奇葩了一點吧?
“以我的分析,應該就是這樣的,”陳太忠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施淑華憑什麼認爲,這個建議不會害了小王?因爲不管小王是否向自己坦白,都不會有任何的後果。
不坦白沒後果,就算坦白,她相信以陳某人的智商和情商,也能想清楚其中的緣故——哥們兒要是想不清楚,回頭問她的話,收穫的會是恥笑。
施總真的沒有害人的心思,不但沒想害小王,也沒想着害北崇,她只是提出了一個相對合理的建議——能讓所有人都愉快的建議。
如果說一定有人會感到不愉快,那麼這個人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北崇年輕的區長。
做一把手,也能做到淚流滿面?陳區長雖然在耐心地給小王同學科普,可內心是難以言表的悲憤,壞人我做了,啥好處沒有,好人你們做了,順便也把好處揣進口袋了。
尼瑪……不帶這麼欺負區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