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的時候,陳太忠就恢復得七七八八了,於是,擺在大家面前的問題,就是如何統一口徑了。
任長鎖在上了三天措施之後,忍不住崩潰了,雖然他是老紀檢了,可是爲了照顧他,天南省紀檢委專門向其他省市取經了,交流了幾個大家沒聽過的新措施回來。
沒辦法,這次問題的性質實在是太惡劣了,陳太忠恢復得快那是因爲人家年輕身體素質好,並不能以此爲藉口,降低對這起惡劣事故的重視程度——換個身體孱弱的,沒準就掛了呢。
然而,交流回來的措施還沒來得及一一採取,任長鎖就頂不住了,他一向以爲,自己已經領悟了很多措施的精髓,但是當他深陷其中的時候,才猛然間發現,自己以前遇到過多少好漢。
可是,崩潰歸崩潰,他死活說不出那“七八個人”到底是誰,最後胡亂咬一通,把平日裡跟自己有點齟齬的同事挨個點名……
總之,任長鎖的神智已經模糊了,大家不得不強行令其鎮定,然後初步斷定,對陳太忠刑訊逼供,是任主任勾結外人所爲,這件事須得慢慢地查了。
不要過縱然如此《 ,參與審查陳太忠的數人,也受到不同程度的黨紀政紀處分,似此也就不用贅述了。
其間,有微弱的聲音置疑某人被“麻袋罩頭”一說。大抵地意思是說,咱紀檢委給人上措施,還用得着麻袋?當面鑼對面鼓地就做了,這個是不是……
說這話的人,在一個小時後就被派入了抗洪一線的監察隊伍中,還是永泰縣那種偏遠地方,防山洪去了。
接着。就是蔡莉找日漸好轉的陳太忠談話了,這次談話時間大約就是五分鐘。門是關着的,沒人知道蔡書記和陳主任談了些什麼。
大家只知道,蔡書記出來之後,臉上表情頗爲怪異,又有小道消息說,她一聲不吭地回了辦公室後,關起門來狠狠地大砸了一通。嘴裡還憤憤不平地念叨,“麻子不叫麻子,這叫坑人,混蛋任長鎖、混蛋朱秉鬆、混蛋陳太忠……早說那錢的用途,會死啊……”
既然口徑統一了,鳳凰市的人終於蜂擁而至,陳太忠有心離開吧,卻是被省人民醫院地人告知:你的燙傷恢復得是很快。前所未有地快,至於說顱內充血和骨折骨裂的,雖然也快但是不能掉以輕心,最好還是再觀察兩天。
那也得換個地方,陳太忠很執着地離開了醫院,也不去錦園住了。索性就去了韓忠的港灣大酒店,搞了一套總統套房住了進去。
科委來的是樑志剛,文海主持工作來不了,邱朝暉心裡有鬼,就說是射頻卡樣品試驗到了關鍵時刻了,也來不了,所以只有樑志剛來了。
“我們用盡方法打聽了,真不知道陳主任你是爲什麼被審查的,”樑主任倒也實在,不說工作。先解釋自己不撈人的苦衷。“您這兒也沒傳出消息來。”
以前樑主任還沒用“您”來稱呼過陳太忠呢,可眼下陳主任安然地從省紀檢委出來了。身上還帶了點小傷,以其操蛋的性格,還不知道要發什麼樣地飆呢,先解釋清楚比較好一點。
陳太忠倒是沒在乎這個,他認爲,這次算計自個兒的主兒太彪悍了點兒,而且非常突然,連半點徵兆都沒有,直接跨級審查,沒遭到背叛就不錯了。
“我沒消息可傳啊,”陳太忠坦然地笑笑,“就算有點小問題,也是市紀檢勉強能管的,跟省紀檢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怕什麼?”
“哎,陳主任,你可不能這麼說,”樑主任見他態度還成,少不得就打蛇隨棍上了,“你應該說,市紀檢都沒什麼可以查你的……不過,紀檢委就是這樣,一旦查起來,真不講理。”
說歸說,樑志剛心裡也納悶呢,能讓省紀檢委雷厲風行這麼查的人,真的太少太少了,級別差一點的嚇都要嚇死了,這次查到最後都是糊糊帳,根本連審查原因都沒說。
科委是窮單位,一般沒人有資格被雙規,就是米自然下得奇怪點,也是市委先透了氣兒出來,所以對雙規的理解,樑主任多半都是聽來地。
當然,這並不妨礙他表示出適當的憤怒,“老邱倒是被他們找去談話了,可是到底是怎麼回事,邱朝暉不跟我們說,只說他什麼都不清楚。”
邱朝暉的立場很堅定嘛,陳太忠一想,我要老邱保密,結果他還真的扛住了,這是個好同志,嗯,值得信賴。
當然,他若是知道,光明集團的二次投資就是被邱朝暉泄露出去的,估計就要暴走了,不過,這件事……怎麼說呢?打擊了朱秉鬆和蔡莉地氣焰,應該也算不錯的吧?
“不亂動是好的,要相信組織,”陳太忠笑着點點頭,只是,他下一句話就不太靠譜了,“你們一慌,沒準捅出什麼事兒來,被別人利用了更麻煩。”
你還是屁股不乾淨嘛,樑志剛心裡嘀咕一句,不過,這年頭有那隻貓不偷腥呢?陳主任已經算是難得的好乾部了——除了脾氣差一點。
總之,在這樣的雷霆打擊中,陳主任都能安然無恙,這科委是有奔頭了啊,“是這樣,這次來,有些工作要跟陳主任溝通一下。”
其實,陳太忠被審查,整個科委登時就亂套了,文海真想把權抓回來,不過已經是不可能了,各人的分工被陳太忠定得死死地。先別說那倆副主任肯不肯買他的帳,只說陳太忠那兒還沒結果出來,他就絕對不敢妄動。
常來科委的喬小樹喬市長也不見了蹤跡,倒是景靜礫來過視察過一次,話裡話外暗示,陳主任遲早是要回來的,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組織上相信他。
景秘書長地話,那就是段衛華地意思。有段市長的暗示,人心終於初步定了下來,該幹什麼幹什麼,沒耽誤了任何工作。
“李健表現得最好,”難得地,樑志剛居然誇起了李主任,“接到你被人帶走地消息的時候。他正要跟工行地副行長說保護罩的款項的事兒呢,結果他硬着頭皮還就把事談下來了,這個小李子,呵呵……”
“李主任這也好歹算有了點膽子了,”陳太忠笑着點點頭,不知不覺間,他說話已經習慣帶上職務了,“小李子”這詞兒。聽起來有點村俗啊,“你的意思,是咱們的樣板機通過驗收了?”
“通過了,”樑志剛臉上笑嘻嘻的,那笑容里居然還透出一絲詭異,“咱還賣了四十臺出去。哈哈,工行總共只有二十八、九臺街頭櫃員機……”
“買點備品備件,那確實很有必要,”陳太忠也拍着沙發笑了起來,這裡面的水份他想得到,“呵呵,回扣給了一些吧?”
“給了點,不過不多,大概百分之十左右吧,”樑志剛小心地看看他。“咱們百分之五、六百地利潤呢。給這麼多……我覺得不算多。”
“還是多了,”陳太忠搖搖頭。面有不豫,“咱這是獨家買賣啊,又不是競爭激烈的那些商品,何況工行還有求於咱們。”
樑主任聽他這麼說,臉色就有點白了,猶豫一下,還是解釋了起來,“問題這是人情方面的事兒,太少也難看啊,人家隨便找個人去看一看,就明白大概值多少錢了,就是這百分之十還是上了會的呢。”
“上會了?上會了那就不說了,”陳太忠笑着搖搖頭,其實他並不會在意這點小錢,而是不想讓大家認爲他徹底放手了,他相信,只要自己表示出適當的關注,有些歪風邪氣就不會肆無忌憚地蔓延。
樑志剛又說起了一些其他的工作,無非就是科委的各個方向發展都不錯,裝修檢測又有單子了,邱主任那邊又簽了一個意向卻是生產“名牌”五類雙絞線的,蓋倫集團地投資落地陰平了,他自己現在主攻電信機房和一些效益好的單位的刷卡門禁系統。
一聽樑主任這話,陳太忠的腦袋又大了,“我說你不能開發點大衆化的東西啊?或者扶植一下別的高新技術?”
“那樣就是純粹地花錢了啊,”樑志剛其實知道他手裡的資金是幹什麼用的,就是用來花的,不過,他捨不得不是?“咱以資金養資金不行嗎?”
“行倒是行,不過你小心犯錯誤,”陳太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這是上面讓咱們花掉的錢,你倒好,開始孵小雞生蛋了……這次審查,讓我想通了很多東西啊。”
他這感慨自然是不會錯的,只有逆境才能更好地催熟人,想要在規則內混得好,就要學會尊重規則,他很沉痛地發現,自己以前,真的是囂張了一點。
不過眼下這話,卻只是他想偷懶的託辭,電信機房和高端企事業單位……樑志剛你這是又打上我的主意了?
樑志剛一聽這話,臉色就有點發白,犯錯誤,聽起來很可怕啊,尤其面前這位又是剛被審查過的,榜樣地力量那是……槓槓地。
不過,貪心總是最大的原罪,他琢磨一下,“要不這樣,咱先這麼着,實在不行,到年底再突擊花錢,怎麼樣?”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同病不憐
突擊花錢?陳太忠登時無語了,馬瘋子和鐵手搞走私車地時候,也是年底賣得最火,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歸咎到年底各單位的突擊花錢上——這人吶,都是逼出來的。
“你想那麼搞,那就由你吧,”他苦笑一聲,他何嘗不希望這火炬計劃的扶持資金能大錢生小錢?可是他現在已經明白了。生了錢也未必有幾個人念你地好,倒是沒準就遭了暗箭過來,因爲你違反了政策——讓你花錢,你反倒掙錢了,這是錯誤的。
“也不是我真捨不得,”樑志剛遺憾地攤一攤手,“實在沒有什麼合適的項目。要不我也扶持它——比如說了,鳳凰大學給我報了一個開發項目。DCS集散控制系統,用在工控上的,按說是可以扶持的,不過我一打聽,人家上海、西安幾個城市,已經有成熟產品出來了,而且不少地方還在上馬。可是市場就那麼大,你說……我支持它幹什麼?”
“技術儲備唄,”陳太忠衝着他齜牙一笑,卻是頗有幾分無奈的語氣,下一句,他終於表達出了自己的本意,“不過你不要指望我給你推銷啊。”
“你保護好自己就行了,”樑志剛看他一眼。眼中居然有着濃濃地關懷,“別的不敢說,只要科委有你在,鳳凰市地單位……我自己就賣得出去。”
“我還以爲你轉性子了呢,”聽到這話,陳太忠一時心裡有點得意。嘴上卻是不肯承認,“以前你總是‘是是是’個沒完,今天挺有主見的……”
“誰想到,現在你又繞回來了,呵呵,”說到這裡,他禁不住笑了起來。
樑主任知道,陳主任是在說自己以前牆頭草的性子呢,不過他今天表現不一樣了,當然不會介意。“這不是吹牛呢。李健都談得下來工行,我肯定賣得出去東西。不過你要不在……就沒底氣了。”
“唉……”陳太忠盯着他,恨恨地嘆口氣,心裡卻是挺美,我知道老樑在拍我的馬屁呢,不過,哥們兒確實讓科委改顏換貌了嘛——最少大家精神面貌是煥然一新了。
要不,再把辦公樓蓋起來,讓工作面貌也煥然一新?
想到這裡,陳太忠有點蠢蠢欲動了。
接下來的事情,打亂了他的想法,安道忠——陰平招商辦主任,領着一個四十多歲嬌小的女人走了進來。
女人長得眉清目秀,可以看得出來,年輕時應該是個美女來着,打扮得也很得體,淡淡地妝,很清麗的味道,但是眼中充盈的血絲和眉宇間濃濃的哀愁,讓她帶給人一種深入骨髓的憔悴感。
“這是臨鋁分公司陳小馬經理的愛人金敏金老師,”安道忠笑着對陳太忠介紹,“她說找你有事,我正好來素波辦事,就領她過來了。”
正好嗎?陳太忠笑着看看安道忠,心說有這麼巧的正好?
安主任卻也光棍,見他這麼看自己,笑着搖頭坐下,“太忠你這是怎麼回事?讓省紀檢委的給弄走了?現在流言滿天飛,大家都不知道該信哪種說法了。”
以他地層面,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些事兒,陳太忠無所謂地笑笑,“呵呵,算是組織的考驗吧,我經受住了,有人卻是倒黴了。”
“沒吃什麼苦吧?”安道忠上下打量他一眼,“看起來氣色還行……嗯,還好,陷害你的,就應該倒黴。”
“這吃不吃苦……”陳太忠苦笑着搖搖頭,心說這也沒必要計較了,口徑已經統一,任長鎖也瘋了,小寧還沒事,實在沒必要提了。
安道忠隨口聊了兩句之後,笑着一指金敏,“陳經理也被臨鋁紀檢委雙規了,可能會移交檢察機關,金老師聽說你跟範董關係好,特意來找你的。”
你小子啊,這輩子也就是個處級幹部了,陳太忠看安道忠一眼,心說你就不知道含蓄點?索性你乾脆點,說人家給我塞錢來了不就完了?
“陳主任,我找您好幾天了,”金敏見狀,終於怯生生地發話了,聲音挺清脆,“不過沒想到您也……”
陳太忠側頭看她一眼,發現她還站在那裡,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你先坐,我跟安主任說兩句。”
“不說了,我還有事兒要走了,我知道你在素波忙,我在鳳凰恭候你大駕,”安道忠笑着站起身來,順便一指金敏。“金老師人挺不錯的,你能幫就幫一幫吧。”
陳太忠哪裡肯就這麼放他走,在會客室門口硬生生地拽住了安道忠,低聲發問,“老安你給我站住,跟我實說,她怎麼找上你地?”
“有人指點唄。”安道忠衝着他一個勁兒地笑,“她求了我四五天了。實在是……誰想到你也能被紀檢委弄起來?你倆還真是有緣了。”
“告訴我,爲什麼幫她說話,”陳太忠臉一沉,“我當你是朋友,這話就直接問了,你不見怪吧?你知道……你地面子我一定是會買的。”
“啥也不說了,太忠。這情面我記住了,”安道忠伸手重重拍拍他的肩膀,湊嘴到他的耳邊,“這女人不錯,又緊水又多……呵呵,要不你也試試?”
“快快……快給我滾,”陳太忠受了他說話口氣的影響,說不得也粗俗了起來。哭笑不得地將他推出去之後,又轉身走了回來。
這女人,水大、挺緊?陳太忠上下打量金敏兩眼,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安道忠的評價,不過,他實在沒辦法對一個四十多歲地女人產生什麼想法。
“雙規的滋味。很不好受,”他走回座位坐下,腦子裡卻是不住地琢磨,雙規是黨紀處理,臨鋁紀檢委應該有權雙規陳小馬,不過該移交哪個檢察機關呢?青旺、鳳凰、省高檢……還是北京地檢察院?
“對啊對啊,”金敏不住地點頭,看那樣子頗有一點可憐兮兮的味道,“陳主任您也剛剛經歷過這種不幸,應該……”
“我跟他不一樣。”陳太忠手一擺。制止了她地發言,他上下打量一下。覺得這女人穿得雖然樸素,但是臉上地化妝品一定不會便宜。
現在的陳主任不敢說是花叢聖手——他地境界確實差了點,但好歹也有過不少女人了,又見識過那些人老珠黃的小姐所用地化妝品,雖然可能達不到“聞香識女人”的地步,但是化妝品的優劣,他基本上一眼還是能看出來的。
越好的化妝品,塗抹在臉上,就越像是沒塗抹一樣,起碼他知道這個道理,濃妝豔抹是最低檔的化妝,而眼前這個女人,看上去是隻是淡淡地一層妝。
也就是說,這個女人是在裝窮而不是真窮,想到範如霜所說,她老公靠着公家,擁有了八位數的身家,他基本能確定,情況屬實。
“他是貪污受賄,我是遭人陷害,兩者不可同日而語,”他淡淡地反駁,“事實證明,我是無辜的。”
“我愛人也是無辜地,”金敏的臉,微微地有點紅了,有點生氣的樣子。
“行了,大聲不代表你有道理,他無辜不無辜,你心裡最清楚,”陳太忠手一豎,打斷了她,“現在,你告訴我,身上帶了錄音機之類的東西沒有?”
“沒有,”金敏愣了一下,旋即搖搖頭。
我管你有沒有呢,小心一點總不是壞事,陳太忠這次出來,可是變了不少,史無前例地天眼打開上下掃視一下對方身體:果然沒有錄音機,嗯……**有點下垂了。
“好了,說說你給我帶了什麼來,”他不想廢話,懶洋洋地打量着她,“我這人不喜歡廢話,也不喜歡討價還價。”
“你可是纔出來啊,”金敏上下打量他一眼,覺得此人的目光炯炯有神,直似能扒光人的一般,禁不住臉上微微一紅,“我說說那些……不要緊吧?”
這傢伙比小馬可惡多了,怎麼他倒是先出來了?真是蒼天無眼。
“別跟我廢話,我很忙地,”陳太忠哼一聲,正是《白毛女》中黃世仁一般的盛氣凌人和傲慢,上下打量着她,“說,帶了點什麼?”
“帶了……帶了八十萬,”金敏咬咬牙,直勾勾地盯着他,“不夠的話,我再去湊,反正你想怎麼樣,隨便你了……”
你都這麼老了,也不知道跟多少男人上過牀了,跟我暗示個什麼勁兒啊?陳太忠冷哼一聲,剛想說什麼,心裡卻又是一揪:我要是真的出不來了,望男和小寧……也會這麼做的吧?爲了救我,不惜獻出肉體取悅別人?
我這傻了不是?陳太忠狠狠一咬舌頭,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你想什麼呢?有關得住你的地方嗎?裝他**的什麼小資呢?
反正,這女人是貪官的家屬,現在還試圖矇混過關,想到這裡,他的手一揮,不耐煩地皺皺眉頭,“行了你回吧,我的事兒挺多地。”
搞什麼嘛……數量級都不對,八位數身家,就算你只有一千多萬,怎麼還不得給我拿幾百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