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沈放感覺並不比昨天剛下火車時舒服多少,四肢一陣陣痠痛不說,揉了半天還是麻得厲害,壓根就不能從浴缸裡出來。
身上蓋着一條淺黃色的被單,隱約有着邱清荷身上那種特有的清香,這多少讓沈放覺得有些安慰,覺得並沒有白白遭了一晚上的罪。
房間裡邱清荷已經不在,電視機旁邊用餐巾紙墊着,放了兩個肉包和一杯牛奶,一張紙條上邱清荷留了一行小字,說是考完試就回來陪沈放吃午飯。
稍作洗漱吃完早餐,沈放也無處可去,就在房間裡翻閱着蘇三山的資料,等到邱清荷回來,二人便出去吃午飯。
下午邱清荷還要考試,沈放在房間也待悶了,就四處瞎轉悠,晚上則由邱清荷帶着在四周看看,雖然也沒什麼好玩的地方,但只要兩人在一起,再無聊的地方也是好去處。
接下來的兩天差不多都是這樣過的,沈放抽空去了一趟東鋼設在上海的辦事處,給爸爸打了個電話,說自己還要在上海待兩天,很快就回去。家裡因爲姚玉從省城考完試回來才知道沈放居然失蹤了好幾天,正急得團團轉呢,現下有了沈放的消息,大發一通脾氣是肯定的,但想着兒子沒事心情還算好些,又賴不住沈放在電話裡軟磨硬泡,沈筠便也就漠視了他的胡鬧,只叮囑上海辦事處的劉阿姨看着點沈放。
劉阿姨五十多歲了,被沈放三言兩語哄得跟小孩似的,哪裡看得住他啊,只說在朋友家住兩天就回去,沒得在辦事處打擾。
這天是邱清荷考試的最後一天,沈放和邱清荷吃過早飯回到房間,卻並沒有如往常般等着她回來,而是從包裡拿出一套還算得體的行頭換上,留了張紙條在桌上,“有事出門,下午就能回來,別擔心,我丟不了^_^)”
挎着帆布包走出校園,沈放在路邊攔了十多分鐘才攔到一輛出租車,上車後司機拿上海話問了句去哪,沈放也懶得跟他羅嗦,雖然他會說上海話,還是用普通話回了句,“隨便到處轉轉,只要十一點準時到火車站就行。”
“這倒好,我也不用特意繞路了,那就先帶你看看上海的現代化。”
這次上海之行蘇三山只是其中一個目的,最重要的是,沈放想要找一個人,一個前世跟他出生入死無數次的過命朋友,而他們現在卻並不認識。沈放的記憶力與旁人不大相同,年紀越大記憶力反而越好,所以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已經模糊,長大後哪怕是別人說過的一句話,特別是話中含有數字的,他都記得特別清楚。
在火車站候車大廳門口,沈放正努力不讓涌入候車廳的人流給沖走,他知道林倩兒大致會到的時間,卻從未問過她當時在第幾候車室,如果不能在入口處逮着她,錯過了就很難再找到了。
覺得這樣擋着別人的道也不是辦法,還很有可能被當成小偷看待,真要被警察拉出去問話那可就麻煩了!
沈放轉身看了看二樓,那裡人不多,也剛好能看到入口處,倒不用擔心把人給錯過,於是順着人流往前涌,上了二樓後靠着欄杆剛剛鬆了口氣,一個帶着鴨舌帽穿着長袖運動服的身影就從他眼中一閃而過。
“糟糕!”沈放急忙伸長了脖子四處搜尋,半個人都快橫出去了,可攢動的人羣中哪裡還有林倩兒的蹤跡,看到的全是讓人眼花繚亂的顏色。
“應該就是她沒錯!”沈放正心急如焚,忽然發現在候車大廳的一角,兩個中年人正緊張地盯着某個地方,他們腰間的西服都有些鼓鼓囊囊,不用想也知道他們的身份。
迅速將大廳又掃了一遍,沈放立刻發現不下十個的便衣,他們都是衝那人來的,如果自己無法及時找到她,那接下來的五年時間,她都將在監獄中度過,直到兩千年的那個冬天,他們才第一次在杭州的西湖相遇。
撒腿逆着人流往下跑,沈放焦急地邊跑邊跳着尋找,終於,在一處候車室外,他看見了那張清秀而略黑的臉龐,還有那一如既往陰冷的眼眸。
“她還沒有交貨,可能都還沒找到買主,來得及,一定來得及。”沈放深吸口氣,儘量不那麼急切地朝林倩兒擠過去,他可不想引起那些便衣的注意。
好不容易擠到林倩兒身邊,沈放也顧不得許多,假裝不經意地撞了她一下,低頭連聲道歉的同時,用手一連打了好幾個扯呼的暗號,生恐林倩兒沒意識到。
那手勢是林倩兒跟她父親平常出去辦事用來交流的,突然在眼前出現,着實嚇了一跳,擡起頭髮現眼前竟是個跟自己差不多般大的少年,正不停地向自己使顏色,於是下意識地跟着他往裡面走。
一顆懸着的心剛剛放下,沈放發現林倩兒忽然停住了腳步,身影一閃竟朝右前方走去,瞧那目標應該是站在報攤旁邊的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瘦弱男人。
“糟糕,她見到買主了!”沈放心中着急,也不敢冒然上前去拉林倩兒,只得加快步子從側面繞了上去,同時從包裡拿出厚厚一疊在出租車上用來打發時間的報紙。
火車站候車大廳裡販賣舊報紙的小販特別多,報紙通常要麼是昨天的,要麼就是早報,沈放扮成其中的一個倒也還算看得過去,緊趕慢趕總算攔在了林倩兒前面。
“買報紙嗎?”沈放幾乎貼了過去,生怕林倩兒一伸手將自己給拂開,壓着聲音說,“別擡頭去看你的買家,這是個陷阱!”
林倩兒眉頭皺了皺,雖未必相信沈放,但也很合作地拿了他手裡的報紙翻了翻,嘴脣輕微跳動着,“你是什麼人?”
看着林倩兒,百般感觸涌上心頭,恨不得立刻將她給摟在懷裡。這個一輩子坎坷的林倩兒,七八歲就隨着父親在外面偷盜,十歲因一雙巧手拜入當時最有名的印大師門下(做假證、刻假章的),後來在獄中又幾次險些喪命,太多的苦難和炎涼讓她性情乖僻變得狠辣異常,沈放遇見她的時候,差點就死在她手裡。
“三點鐘方向,那個靠在牆邊抽菸的傢伙……”沈放身子微微讓了讓,這樣林倩兒可以看到自己說的那個便衣,“他腳邊一地的菸頭,在那站了至少已經半個多小時,注意他的視線,每隔半分鐘就要掃一眼人羣,然後落在報攤旁邊,就是你那買主的身上。”
“不賣,淨是些舊報紙!”林倩兒將報紙往沈放懷裡一丟,罵了一句轉身就走,顯然是發現了情況的異常。
“不全是昨天的,你看這個就是今天的報紙,買一份吧,才一毛錢。”裝作糾纏不休,沈放緊跟上去,“別往那個方向走,廁所和站牌旁邊都有人,別停下來,繼續走,有個穿藍色西裝的傢伙正盯着你。”
或許察覺到異常,沈放發現原本靠牆抽菸的便衣扔下菸頭從右側貼了過來,此時剛好開始進站,人流一下子擁擠涌動起來,沈放急忙頓住腳步,一把將林倩兒拉低蹲在地上,不動聲色地說:“就這樣蹲着別動,一會有人打架,你就趕緊起來出門到售票大廳門口等我,找人多的地方呆着。”
說完,沈放也不管林倩兒的疑惑,飛快鑽進了人羣,很快前面就傳來兩個男人吵架的聲音。
也不知道沈放是怎麼做到的,眼見人羣一亂,有人喊着打架了,林倩兒立馬起身低頭就往外走,她身形本就瘦小,幾乎是從擁擠的人縫中穿過,走出候車室的時候還偷偷掃了一眼,只見那幾個貌似便衣的人物俱都被吸引了注意,沒人發現自己。
好不容易讓兩個看上去莽撞的傢伙因爲掏包的事情扭打成一團,沈放卻頭都大了,自己還是被人給咬住了,就是那個靠牆抽菸滿臉胡茬的漢子,看上去就知道是個狠角色。
無可奈何地往外走,沈放在快到門口的時候被他給攔住了。
“兄弟,借個火!”胡茬便衣拿着一根紅梅抖了抖,銳利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打量沈放。
沈放笑着聳聳肩,“不好意思,我還未成年,不抽菸的。”
“未成年?你多大?”兩道劍眉豎了起來,他知道這次要抓的可能就是個未成年的印師傅。
“再有半個多月就滿十六了……我就在這裡賣點舊報紙,可不是小偷,你,你是警察吧?”
便衣點點頭,冷不丁問了一句,又急又快:“包裡裝着什麼?”
“錢,還有些報紙!我真不是小偷,不相信我給你看——”沈放將包取了下來,慢慢拉開一條小縫,他那裡面除了一疊報紙,剩下可都是百元大鈔,足有十幾萬啊,這要被看見,怎麼也得被帶走問上大半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