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頭,金邊眼鏡,黑色舊式中山裝,老實說,不到三十的付駿生了一副讓人喜歡的好皮囊,無論是長相的帥氣,還是身材的高大勻稱,都夠得上影星男模的標準,只是他臉上總有股子讓人不敢接近的跋扈,微微昂着的下巴也將人拒之千里,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必然出口成髒、極盡低級下流之能事,所以凡跟他打過交道的,都知道這是個沒文化沒家教又沒腦子的三沒敗家子。
出了錦江飯店大門,將燈光嘈雜關在了身後,淹沒在濃濃夜色中的付駿負着雙手走得很慢,表情安靜的就像個孩子,完全沒有剛纔被王克文威脅時表現出來的色厲內茬,此時的他更像是一個飽讀詩書的儒生,大度沉穩又不失飄逸,端的是個讓人心動的瀟灑公子。
緩緩踱步拐過街角,不遠處停着一輛尾號爲8888的高檔奔馳轎車,車內燈開着,隱隱約約看見煙霧繚繞從車窗的縫隙中票出來,付駿皺了皺眉頭,緊走兩步過去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大額頭丹鳳眼,顴骨略高,鼻樑微陷,嘴脣紅潤而豐滿,單就五官來說算不得漂亮,可配上那張弧線優美的瓜子臉,怎麼看怎麼舒服,這個容貌端莊的婦人正是蘇臨省家喻戶曉的付佩蓉,新泰實業的掌門人老佛爺。
見着付駿進來,付佩蓉急忙將抽了大半的香菸扔了出去,有些急促地笑着問:“阿駿,怎麼樣?是不是林龜殼真的來了?”
付駿拍了拍司機的肩膀,讓他出去抽根菸,轉過頭來說道:“大姑……讓你少抽點菸就是不聽,晚上咳嗽得睡不着就知道難受了……”
“嗯,嗯,聽你的,聽你的,我以後少抽點就是。”付佩蓉說完不好意思地笑笑,見付駿無奈嘆了口氣,趕緊岔開話題問道,“阿駿,你說這人真是奇怪,也不知那兩個東鋼的蠻子腦子裡在想什麼,給錢給錢不要,找廖主任來壓他們吧,一個比一個的骨頭還硬,就算那三千萬要回去了,他們又撈不到半點好處。”
廖主任是東鋼區主任廖德智,算是姚齊理和沈筠的頂頭上司。
付駿搖搖頭,沉吟着說:“他們想做什麼不用理會,但要撤資,拼着大家撕破臉皮,我們也得寸步不讓!”
“大姑也是這樣覺得……”付佩蓉應了聲,猶豫着說道,“市裡最不給咱們面子就是那林龜殼,這次他大老遠跑到上海來當說客,你看是不是……是不是退個一百萬……借這個機會跟林龜殼搞好關係,對咱們也有好處不是?”
“大姑你拿主意就好了。?”想把市裡那些領導一個不落全都攏在懷裡,大大增加了運作成本不說,本身就很不現實,付駿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付佩蓉,“其實無非也就是要錢,大姑一會見到林市長,撤不撤資儘量避開不談,不說同意撤,也不說不同意,但一百萬卻要想辦法給出去,只要林市長在場,交給誰都可以,將來咱們也能少些麻煩。”
付佩蓉眼珠子轉着想了半晌,哦的一聲好像明白了付駿的意思,連連點頭高興地說,“這樣更好,這樣更好,他們要錢咱就給他點,當成撤資款拿了也好,私下收了也罷,只要這錢他們拿了,就算上了咱們的船……”
“也就是免得麻煩……”付駿意興闌珊地閉上眼睛,打了個哈欠道,“像姚齊理他們這種人,給多少錢都不會上咱們這艘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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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泰實業因爲非法融資被查處以至崩潰的時候,沈放正在讀高三面臨高考的緊張,對整個案子的來龍去脈並不清楚,從父親沈筠這除了知道他們背景雄厚竄起迅速之外,也得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只能想着回到黃州後再慢慢打探。
三千萬融資款一時半會還壓不死東鋼,但已經可以看作自己最大助力的林貴和市長,很快就要因爲作風問題而被調去政協養老,如何幫他度過這個政治危機,儼然已經是沈放當務之急,需要快刀斬亂麻解決的問題。
就算自己表現的再如何天才,有些事情還是不能跟爸爸說的,比如自己的重生,再比如林貴和究竟有沒有情婦,也正因爲這個,沈放有些坐不住了,眼巴巴等着能跟林貴和見上一面,這樣或許能從蛛絲馬跡中發現點什麼,起碼對林貴和這個人能有個清晰的認識。
事與願違的是,快到十點姚齊理忽然來了,跟沈放打了個招呼就帶着邱清荷去了林市長的房間,而沈放只能幹坐在包廂裡等着。
對自己被直接忽略掉的待遇,沈放早有心裡準備,若無其事地跟王克文閒聊起來,等到邱清荷迴轉,也不用爸爸招呼,直接就讓王克文開車送他們回辦事處。
離開前,沈放原本想提醒一下爸爸,如果跟新泰的老妖婆沒談妥,肯定談不妥,也千萬不能撕破臉皮發生衝突,林貴和情婦事件的曝光絕不是偶然,官場裡也絕不會有偶然,那目前還是應該儘量避免去觸動某些大人物利益,可沈放轉念又一想,以林龜殼的綽號來看,這一點壓根用不着自己提醒,他們都是老手了。
回到辦事處劉阿姨和張妍都已經睡了,沈放卻餓得頭昏眼花,又懶得再出去吃宵夜,便央着邱清荷給自己用開水放點糖煮幾個荷包蛋。
夜色如滾水的涼臺上,沈放端着個大碗吃得滿頭大汗,邱清荷則拿了把蒲扇在旁邊給他扇風趕蚊子。
“餓了真是什麼都好吃啊!”沈放打了個飽嗝,笑嘻嘻地仰起頭,發現邱清荷氣惱地瞪着自己,急忙補充道,“你這荷包蛋煮的那是大師級的水準,你看我連湯都喝乾了,呵呵……”
邱清荷用蒲扇打了一下沈放的腦袋,彎腰拿過碗筷回到屋裡,很快又走了出來,手裡卻端着杯涼茶,什麼話也沒說就遞給沈放,只靜靜地看着他滿足地一飲而盡,暢快地呼出口濁氣,這才如煙花般燦爛地笑了起來。
“清荷——”沈放坐在地上,伸手將邱清荷拉到身旁,仰頭眨巴着一雙人畜無害的眼睛,“你跟林市長見過好幾次,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
“挺隨和的,就像自己的長輩,待人也很親切……”邱清荷不明白沈放問這個做什麼,想了想猶豫着問道,“是不是林市長把你忘了,你有些生氣啊?”
“哪裡的事……”沈放搖搖頭,稍作思量決定林貴和的事情還是不讓邱清荷摻和的好,便開口說道,“我爸說學校過幾天就要補考,估計明天,最晚後天,我得趕回去好好準備一下。”
“嗯——”邱清荷想起那天在校門口見到的女生,心裡覺得空蕩蕩的,自以爲是地認定姚玉沒來上海,沈放便急着想回去見她。
輕輕將手從沈放掌心抽了出來,邱清荷抱着膝蓋靠牆坐了下來,“禮拜五我還要回學校去拿畢業證和學位證,順便把戶口轉回老家,我就不跟你一塊走了。”
“這樣正好。”沈放笑了笑,也沒察覺邱清荷的臉色驟然沉了下去,兀自說道,“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可別再跟張妍這個瘋丫頭到處去玩了。”
心裡是多麼希望沈放能說等自己兩天啊!邱清荷無言地點點頭。
“怎麼了?”沈放奇怪地看着邱清荷。
“沒什麼?有點困了……”
“那親一個——”沈放作勢掰過身子抓着邱清荷的肩膀,最不嘟着跟小豬一樣,可邱清荷毫無反應,既沒有像往常一樣笑罵小色鬼,也沒有躲開的意思,只瞪着一雙漂亮的眼睛,複雜而凌亂地看着沈放。
“怎麼了呀?”沈放納悶地眨眨眼睛。
邱清荷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她已經很努力地想趕走那些讓她心煩意亂的東西了,可是怎麼也辦不到。
夜色如蜜,甜不過邱清荷的雙脣,那輕輕的一吻,清涼如雪,溫潤似玉,讓沈放覺得是在做一場華麗的春夢。
“不喜歡算了!”主動親了沈放,自己居然主動親了他!羞澀窘迫的邱清荷,用力一把將完全僵住的沈放推開,兔子一樣跳起來就跑進了屋裡。
屁股好一陣疼,沈放卻還沒能清醒,只在心裡喊着“喜歡啊!”,看着邱清荷婀娜的背影消失在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