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黑毛的脾氣,跟劉黑蛋有一拼,一聽徐浩洋的話,立馬火了:“我他馬的說了,你能咋滴吧,你在村裡當了個破官,得瑟你馬的逼啥啊!”
徐浩洋沒有當上桃花溝治安主任之前,跟劉黑毛、劉黑蛋兄弟都是一丘之貉,當了治安主任之後,他覺得自己當了官了,應該有當官的樣子,不能天天打打鬧鬧了,原來的王霸之氣有所收斂,平時很少發脾氣,但他的修養再好,此刻,劉黑毛和劉黑蛋哥倆同時對他進行攻擊,他哪能受得了?
若論拳腳,他徐浩洋不是劉黑毛哥倆的對手,此刻如果不是喝了酒,他也許會掂量一下要不要出手,但他今天喝多了,怒火在酒精的摧動之下一路飆升,揚着拳頭就衝上去了。
劉黑蛋身上有傷,不便動手,也不想動手,有大哥對付徐浩洋已經足夠了。
果然,劉黑毛一馬當先衝了上去。
“都住手!”村支書郝祥林大喝一聲,並衝上前去,站到了雙方的中間,道:“你們這像話麼?以前混得好好地,因爲今天這麼點兒破事就打起來,像話麼?”
還別說,郝祥林說話的確管用,畢竟是桃花溝最高領導者,在關鍵時刻出手,立即平息了迫在眉睫的打鬥。徐浩洋的酒勁也醒了一半,劉黑毛的拳頭也縮了回去。
“瑞霞,你把浩洋拉走,回去睡覺。”郝祥林吩咐道。
祁瑞霞一聽,趕緊拉着徐浩洋的胳膊,徐浩洋怒氣難消,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徐浩洋一走,郝祥林便用一抹得意地微笑看着厲中河,似乎在說,瞧見了吧,在這桃花溝,我郝祥林纔是真正的老大……
厲中河分明看到了郝祥林的目光裡涌動着得意之色,還有鄙視之光,但他一點都不在意,今天的事,他已經是一個勝利者了。他把劉黑蛋這位橫行鄉里的惡霸收伏了,給桃花溝一幫牛哄哄的村幹部們來了個措手不及,在不動聲色之中使他們針對厲中河的計劃徹底破產。
“厲副主任,你不愧姓厲,的確是很厲害啊。”郝祥林抽着煙,看着厲中河,不鹹不炎地道:“看你平常本本分分的,關鍵時候給我亮了一手,呵呵,不錯,真不錯,有頭腦,很有頭腦。”
郝祥林的話中之意很明顯,那就是厲中河今天降伏了劉黑蛋,不但把劉黑蛋打爬下了,而且把劉黑蛋的心也收服了,有這種本事的人,貌似桃花溝一帶還從來沒有過,所以說厲害,但郝祥林說話的口氣卻有一種明顯的諷刺,或者說是鄙視。
厲中河本是一個受不了氣的人,從小到大,只有他扁別人的份,還從沒有人跟他這麼說過話!郝祥林話一出口,而且是話裡有話,這使他更受不了,換作以前,他早已揚着拳頭揍丫的。可此刻,他的意識卻制止了這份動武的衝動:俺厲中河現在已經是領導幹部了哈,現在可不是動手的時候,而應該動嘴,只有傻筆才動手呢,官場嘛,就得學會動嘴,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一旦動起手來,那可就成了“小人”啦,與眼前這位披着君子外衣的“真小人”格格不入啦,到時候,郝祥林這張嘴會到鎮裡、縣裡一通亂說,到時候,俺厲中河想“厲”也“厲”不了啦!你郝祥林既然跟老子說話不陰不陽,不明不白,表面上是在誇獎,暗地裡是在諷刺,嘿嘿,老子也給你來一招依葫蘆畫瓢。
面帶着謙和的微笑,厲中河針鋒相對地說道:“郝書記,您老人家過獎啦,我這人的確很本分啊,自打我來到咱們桃花溝,就不斷有人找我的茬子,一些人表面上跟我笑呵呵的,其實呢,我也看得出來,這些人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跟那王熙鳳似的,一點都不像個爺們兒,倒像是個陰險的婆娘,郝書記,您作爲咱們桃花溝的最高領導者,承擔着桃花溝加快發展的重大使命,您可得防備這些鳳姐兒式的傢伙們啊,別讓人家給陰了,到時候捅到縣裡,或者是市裡,貌似對咱桃花溝不好,對郝書記您也不好,所以哈,郝書記您可得爲我作主,關心和愛護我這個老實巴交的下屬,而我呢,我也會和您站在一個陣列裡,和您保持一致……”
郝祥林本以爲厲中河會被他的話給噎住,沒想到厲中河應答如流,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自打厲中河來到桃花溝以來,他對厲中河總是避而不見,倆人面對面的機會全部算下來也不過兩個小時,而且是在公衆場合,他沒想到厲中河的嘴皮子竟然比他更強硬。厲中河剛纔的這番話,其實很委婉,既有一種指桑罵槐的成份包含在內,卻又不完全是,既像罵他郝祥林,卻又像在罵其他的村幹部,既有一種明裡暗裡的諷刺,卻又有點或多或少的恭維,話中的那個“王熙鳳”,好像是專指他郝祥林,卻又像是厲中河的自比,郝祥林聽得一陣雲裡霧裡,卻又有幾分清晰,又有一點點緊張。
桃花溝有句老話:面前站的是神仙還是狗屎,只消他一動嘴便可知道。厲中河剛纔這一動嘴,郝祥林反而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豬肝般的臉上浮動着一股怒意,卻又不便發作,唯恐厲中河再次把他噎住,他憑着自己四十多年的人生經驗來判斷眼前的這位掛職副主任,心下暗暗吃驚,這個厲中河,跟以前來的那些掛職幹部的確不一樣啊!
情不自禁地,郝祥林下了決心:必須讓這小子儘快滾出桃花溝,他不走,老子這個村支書沒法幹!
站在郝祥林身邊的村委主任趙盡忠,他的嘴皮子比郝祥林可差遠了,他本來想和郝祥林一起攻擊厲中河,但準備好的一大堆話剛到嗓子眼便縮回了肚子裡。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這個時候還是別主動找抽了,面子重要。
剛剛把徐浩洋送回家的村委會計祁瑞霞此時又回來了,眼瞅着郝書記被厲中河噎得無言以對,趙盡忠村長又保持了沉默,她那肥胖的身體和肥肉規程起來的龐大臉龐似乎同時劇烈地抖動起來,她跟趙盡忠等人可不大一樣,考慮問題不過腦子,腦子裡一旦有個什麼念頭,非得在第一時間實施不可,再加上剛纔在村委會蒙了大半瓶長城乾紅,此刻酒意上涌,酒精摧動着她那點可憐的思維加速運行,她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應該維護村委領導的權威了,自己立功的時候終於到了,於是乎,她站出來了,迎向了厲中河。
“姓厲的,你敢跟我們桃花溝的一號人物這麼說話,膽子不小啊,你算哪根蔥啊,你這是公然挑戰領導幹部的權威!”祁瑞霞惡恨恨地道:“你趕緊滾出桃花溝,否則,你沒好果子吃!”
“呃——”厲中河一怔,暗暗好笑,他本想說一句:敢問老奶奶,您是哪種動物屙出來的?但他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嘿嘿,跟一個潑婦耍嘴皮子,不是俺厲中河的個性,更何況,俺現在可是領導幹部了,堅決要在言語表達上提高水平。厲中河暗暗告誡自己。他曾聽大駝叔講過,這個祁瑞霞是桃花溝有名的耍潑專家,誰招惹了她,誰家裡便從此不得安寧啦,你罵她一句,她罵你一百句一千句,得理不饒人,不但當着你的面罵你,而且四處宣揚,一旦抓住你的小揪揪,她會連續好幾個晚上不睡覺走街竄戶去宣揚你,可惜,偉大的中國啊,面積實在是太廣闊了哈,否則,她會跑遍全國各地去巡迴宣傳你,揭露你,她甚至想站在天安門城樓上放開喉嚨詛咒你,不把你搞臭,她誓不罷休。更重要的是,她還有一種“突然暈倒”的超級本領,遇到厲害的對手,她接不下話了,理虧了,她會立即裝作暈倒在地不省人事,這樣的主兒,誰敢招惹?這也是郝祥林和趙盡忠讓她擔任桃花溝村委總會計的原因,讓這樣的人來負責財務,那些村民們便不敢到村委來惹事了。祁瑞霞爲此也得到了一個綽號:瘋狗婆。
瘋狗婆祁瑞霞朝着厲中河一通開炮,使得郝祥林和趙盡忠幾名村幹部們登時涌起了新的希望,只要厲中河這小子敢與瘋狗婆對着罵,只要瘋狗婆“突然暈倒”,那麼,厲中河想不滾蛋都不可能了。
然而,厲中河卻始終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笑容裡飽含着濃濃的諷刺,還有鄙視。
郝祥林和趙盡忠相互對視一眼,暗叫不好。
正在這時,只聽得窯洞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所不同的是,這次的腳步聲很輕盈。
衆人同時回頭看去,只見婦女主任史懷英到了。
史懷英今天中午並沒有被郝祥林請去吃飯喝酒,就是郝祥林請她去,她也不會去,她與郝祥林這幫人本就不是一路上的。她是聽到村人們的議論才趕來的。
就在厲中河來桃花溝這些天來,史懷英不止一次地跟郝祥林、趙盡忠他們談過,她的意見是:厲中河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大學生,人家能來到這窮得掉渣的桃花溝掛職,很不簡單,覺悟很高,村裡不能光想着把人家擠走趕走,應該利用好這樣一個人才,給村裡多辦點好事實事,畢竟,桃花溝跟周邊的疙瘩屯、宇東莊這些村子比起來,發展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市裡、縣裡年年都把桃花溝作爲重要扶貧點,可這麼多年來竟然起色不大,都二十一世紀了,如果再不脫貧,恐怕對整個村子都不是啥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