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的時候,楚天齊正考慮是今天一下班就回家,還是明天再回家的事。突然響起了“叮呤呤”的鈴聲,是手機來電話了。
楚天齊拿出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但似乎又有一點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便按下接聽鍵,說了一聲:“您好。”
手機裡先是靜了一下,然後傳出一個女聲:“楚天齊,你在那兒?”
聲音好耳熟,只是哪裡有些不對勁,對了,是說話的語氣。楚天齊已經聽出了對方是誰,但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在單位。”
“沒聽出來我是誰,還是你依舊不肯原諒我?我……我在玉赤飯店,我們見個面好嗎?”對方的聲音顯得弱弱的。
她怎麼來玉赤縣了?見我有什麼事?儘管心裡疑惑,但對方既已到來,又提出了這個要求,楚天齊只得回答:“好吧。”
“二樓,岳陽閣,我等你。”對方說完,掛斷了電話。
楚天齊收起電話,腦海中再次跳出那個問題:她找我能有什麼事?想了一會兒,也沒有一個準確答案,他便鎖好屋門,走出房間,前往玉赤飯店赴約。
玉赤飯店和縣委大院,僅一牆之隔,只需出了大院,向左一轉就到了。楚天齊走進飯店,沒用服務人員的引領,直接走樓梯上二樓,到了寫有“岳陽閣”的餐包門口,停了下來。看着上面的標識牌和門口的式樣,他想起來了,以前到過這個房間。那還是前年夏天,學生高強和法院劉院長母子請自己吃飯,就進的是這個包間。
在關閉的屋門上敲了兩下,裡面傳出一聲“請進”。聽得出聲音沒錯,楚天齊推門走了進去,一眼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人——董梓萱。董梓萱今天的打扮很中規中矩,白色翻領襯衫,黑色及膝短裙,黑色皮帶兒涼鞋。臉上只化了淡裝,一束“馬尾”垂在腦後,整個就是一個政府公務人員應有的形象。
看到是楚天齊,董梓萱稍微楞了一下,馬上站起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了聲“請坐”。楚天齊走過去,坐在了董梓萱對面座位上。
董梓萱拿起茶壺,揭開壼蓋看了一下,衝着他笑了笑,然後站起身,到外面找服務員加熱水去了。看樣子對方竟然喝完了一壼水,應該在給自己打電話的時候,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
楚天齊掃視了一下包間,和兩年前的樣式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個別小裝飾擺件有了增減。
圓桌不大,應該是六人的標準包間,現在多餘的餐具和椅子已經撤去,只留了三人的位置。看着椅子的數量,楚天齊心中納悶:難道還有一人,那人又會是誰呢?
餐包風格很仿古,紅銅色地磚光潔明亮,淡金色紅綠花紋壁紙很顯貴氣,古代宮庭樣式的吊燈增添了氛圍。那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名句字幅,依然懸掛着北面牆壁的正中位置。南面牆上也還是裝飾簡單的百寶閣,百寶閣上陳設着幾件形態各異的小擺件。
董梓萱拿着茶壺回來了,她給楚天齊倒了一杯水,說了句“請喝茶”,然後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這又是說“請進”,又是“請喝茶”的,而且聲音還那麼柔,讓楚天齊很不適應,便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茶水。看得出對方更不適應,在說過兩個“請”字後,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一個勁的端着茶杯不放下。
一時間,屋子裡沒有任何言語,聽到的只是“吸溜”喝水的聲音,和自己的心跳聲。
“你……”兩人幾乎是同時說出的這個字,發覺對方要說話,便急忙停了下來。過了一小會,見對方在等自己先說,便又幾乎同時說了“我”字,又馬上停了下來。而且兩人還因此尷尬不已,尤其董梓萱還有一些臉紅。
看着現在的情形,楚天齊覺得和電視劇中的橋段相似,像極了經常出現的相親情節。他不覺好笑,好笑怎麼會成這樣,怎麼會出現這風牛馬不相及的情形。他連續咳嗽了兩聲,說:“你是今天到的?”
“是的。”董梓萱回的很簡短。
“來辦事?”楚天齊問道。
董梓萱回答:“算是吧。”
雖然有了對話,可更像是對臺詞,而且還那麼生澀。楚天齊想了一下,直接問道:“你找我有事?”
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一會兒,董梓萱擡起頭來,盯着楚天齊道:“你還沒有原諒我,還在記恨我嗎?”
心裡話:廢話,就你辦那事,能不讓人記恨?雖然這麼想,可楚天齊還是平靜的說:“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一切向前看。”他的話說的半真半假,其實要說對她一點不記恨也不客觀,但這種記恨隨着相關當事人漸漸遠去,已經很淡了。尤其自從賀平捎話,說董梓萱讓她放棄對自己的監視後,楚天齊心中的那個結已經打開了。
“聽得出,你還沒有徹底原諒我,但你能表示‘一切向前看’,我已經很滿足了,誰讓我做了那麼多錯事呢?”說到這裡,董梓萱木然的盯着面前的水杯,輕聲道,“當年爲了一個虛的名額,竟然寫了你的誣告信,更是爲了攀附權貴,硬生生的把她推到了別人懷裡。黨校再次相遇,我竟然利用各種機會,有時更是創造機會,打擊你、詆譭你,成天想着讓你身敗名裂,甚至滾出公務員隊伍。對不起,用詞不妥,我是在說我當時的想法。”
聽到對方點出了這些事情,楚天齊不免心中猛的刺痛了幾下,但旋即便釋然了:對方能這麼坦誠,自己又何必耿耿於杯呢?於是,向她報以一個微笑,並點點頭,示意她接着說。
董梓萱繼續說:“自從知道要和你做黨校同學那刻開始,我便再次堅信咱們之間的碰撞不可避免了,於是我把咱們之間的恩怨告訴了我大伯,也就是省委黨校副校長董設計。當然,我都是站在我的角度,從我的立場講述的。所以,在報到的時候,他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難你。
班會一開始,你就搶了風頭,不光同學們捧你,就連班主任也偏向你。我想不通,認爲你不過是一個破鄉幹部,有什麼資格成爲衆位嬌嬌者的班長,憑什麼要壓我一頭?當然我現在不會這樣想了,但當時確實想不開。於是,我很憤怒,便用並不存在的所謂‘抄襲’來影射你、詆譭你,最終成功的把班長位置搶到手。爲了給你鳴不平,田馨還頂撞了我大伯。
從宣佈我是班長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覺到了同學們懷疑的目光,還有一些人對我的不齒。但我當時都把他們視做你的同夥,視做你拉幫結派、故意向我示威的結果。於是,我便讓人把所謂‘論文抄襲’、‘毆打下屬’的事,進行散播。一時間關於你的負面消息撲天蓋地,你也一下子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看到你當時的樣子,我高興壞了,認爲你那是‘惡有惡報’。你說我當時是不是特壞?”
聽到對方問自己,楚天齊笑了笑,沒有答話,其實他當時就是這麼認爲的。當然,現在再講出來的話,就不太合適了。可又不便大睜兩眼說瞎話,便採取了這種默認的方式。
見楚天齊笑而不答,董梓萱也笑了一下,只是笑的很勉強,接着又講了起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呀,時間不長,我的謊言就被戳穿了,是被那兩個可惡的丫頭片子弄清楚的。於是,本來因爲搶到班長位置,還殘存的一點虛榮感徹底沒有了,我感受到更多的是人們的白眼和不恥。
所以我恨,恨你的出現,是我一切痛苦的根源。恨那兩個死妮子,因爲她們的較真,因爲她們和你‘穿一條褲子’,才讓我的計劃流*產。我也恨班主任、恨給我白眼的人,恨他們忌妒我,恨他們對我的歧視。更恨賀平等人,恨他們的無能,恨他們沒有那兩個死丫頭的能力,沒有你的死黨那樣的團結。當時,我的滿腦子都是恨,就覺的所有人都對不起我。只到後來,後來在拓展基地發生那件事後,我知道我錯了,錯的很離譜,錯的連我都不能原諒自己。我做的都是什麼呀?”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她的聲音嘶啞,顯然內心很不平靜。
看到對方這個樣子,楚天齊說了一句“不用講了,都過去了”,並且給她倒了一杯水。
董梓萱說了聲“謝謝”,端起水杯喝了起來。楚天齊看到,一滴淚珠滴進了她的水杯,但她渾然不覺,可能她就是要故意品嚐這淚水的鹹味吧。隨即,成串淚珠一齊滾落下來,“滴滴嗒嗒”的全部進了杯子。她悽惶的一笑,一仰脖,和着鹹苦淚液的茶水全部被她喝了進去,甚至連茶葉也不放過。爲此,引來她一連串的咳嗽,激烈的咳嗽也讓她弓下了平時那高傲的腰身。
楚天齊發現,此時坐在面前的就是一個淚眼婆娑的弱女子,就是一個正在虔誠懺悔、盪滌心魔的信教徒。哪裡還有那個性情潑辣、心胸狹隘、手段狠毒的“官二代”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