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志遠就像是長袖善舞的演員兼導演,在屬於自己的舞臺上衣袂飄飄,很少有人能提前把握住他做事的節奏。他喜歡從容佈局,一步步、一環環走向未來,他所堅持的是掌控住自己的命運,而不把自己置於任何未知的危險之中。
不管有多少艱難險阻,只要是可見和可感知到的,對他來說,都不可怕,可以攻克和飛躍過去。
對於自己的命運和未來,他擁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整體規劃。他的目標遠大,他的步履堅定,沒有任何障礙能阻擋。
嚴格意義上說,他是天生的權力掌控者,越是困境他越是充滿着旺盛的鬥志。他的視野超前,他的底牌衆多,他保持低調但卻不是要無原則承受羞辱,心態決定行爲,而行爲決定出路。
來到鵬程鎮之後,可以說他陷於了一種無言的困境之中。縣領導的“不待見”,鎮裡以費建國爲首的“坐地戶”和實權派的壓制、排擠,鎮裡各種複雜情況的糾纏、利益的盤根錯節,都一一撲面而至。如果換成了別人,恐怕就會手足無措,從而在壓力下慢慢沉寂下去,成爲一個有名無實的鎮長。
但駱志遠不可能這樣。他寧可退回企業,也決不能任人擺佈。從這個意義上說,駱志遠只能選擇破釜沉舟,以在別人看來或許有些激烈的方式去邁出自己堅實的腳步。
費建國利用熊國慶試探駱志遠,而駱志遠這一次又何嘗不是通過熊國慶試探費建國的底線呢?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王倩將擬好的政府班子成員工作分工的會議紀要和建議對鎮政府內設部門進行合併調整的建議兩個文件,以“行政發文”的形式加了文件頭,放在了駱志遠的案頭上。
駱志遠低頭看着文件,目光持久停留在第一段話上:“駱志遠鎮長主持鎮政府全面工作,分管黨政辦、綜合辦、經管辦、企業辦工作……”,微微笑了笑,提筆在文件頭上籤署了自己的意見:“政府班子會議討論結果,請熊、高、管三位副鎮長確認簽字,一併提報鎮黨委會研究通過。駱志遠。”
而在另外一份政府機構整合的建議上,他卻是這樣簽署了意見:“與熊、高、管三位同志商議結果,請傳閱並報鎮黨委會研究審批。駱志遠。”
“去吧,去找熊鎮長三個人簽字,然後就付印吧。”駱志遠將兩個文件遞給了王倩。
王倩掃了一眼上面的簽署意見,心裡驚訝,卻不敢說什麼,微笑着點頭答應下來,走出了駱志遠的辦公室。
她聽說駱志遠是頭一次在官場上任職,今天可以說是他“做官”生涯的第一天,但從他老練成熟的“批示口徑”來看,卻怎麼都不像是一個兩眼烏黑的新人,反倒更像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條。
別小看了文件上的簽字和簽署意見,這也是一門大學問。看到駱志遠如是的意見,熊國慶等人就是不想簽字都不成,而只要上面有了政府班子全體成員的簽字,作爲行政文件本身其實就生效了,哪怕是鎮委書記費建國,也不能輕易推翻。
果然,王倩拿着去找熊國慶,熊國慶臉色難看地躑躅半天,還是勉強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跡入紙三分,潦草而有力,可見熊國慶此刻心情的煩躁。
王倩又拿着去找管大軍,管大軍仔仔細細看完了文件,又確認了駱志遠和熊國慶的簽字,不動聲色地也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駱志遠此舉雖然貌似過激,但實際上也履行了有關程序,經過班子會議的商議,又徵求他們幾個副鎮長的意見,他是鎮長,一切按照程序來辦事,管大軍只好簽字。
高欣慶則望着面前的文件頭,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她擡頭掃了王倩一眼,聲音輕柔道:“王倩,駱鎮長是不是要求今天下午就要把這事兒確定下來啊?”
“是的,高鎮長,駱鎮長要求下午下班前要見到正式文件。”王倩低低說。
高欣慶搖搖頭,俯身刷刷刷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不過在名字後面又備註了一行意見:建議等鎮黨委會研究通過後再發文。
王倩捏着文件走出去,黨委組織委員魏豔秋敲了敲門走進來,“欣慶,忙不?”
高欣慶笑着起身,“魏大姐,不忙呢,請坐。”
兩人同爲鎮班子成員、又都是女性,再加上魏豔秋性格溫婉,對高欣慶一直像鄰家大姐般的照顧,自然關係相對近一些。
“欣慶啊,聽說駱鎮長召集你們開會,把政府口你們幾個的分管工作調整了?”魏豔秋沒有遮遮掩掩,她過來就是打探消息的。她雖然並不算是費建國的心腹,但在鵬程鎮費建國“一手遮天”的氛圍中,她也只能被動服從,很少表露自己個人的真實態度。
高欣慶輕輕一笑:“是啊,魏大姐,駱鎮長看來也是一個急性子的人,看得出他新官上任,衝勁很足,工作熱情很高。”
魏豔秋嘆了口氣:“他是不是太着急了一些?老熊那邊……”
魏豔秋的眸光閃爍。誰都明白,駱志遠調整班子成員的分管工作是假,爭權纔是真,對於一向掌握政府口實權的熊國慶來說,他能甘心交出權力嗎?她不相信熊國慶會坐以待斃。
熊國慶是費建國的鐵桿,可以說是費建國這個黨委書記在政府口的傳聲筒和代言人,以費建國的性格來判斷,費建國絕對不會容忍自己的人被駱志遠壓制下去。而一旦費建國反彈,對於他的怒火和反制,駱志遠一個立足不穩、沒有根基的新任鎮長,能承受得了嗎?顯然不能。
高欣慶無語。她本來對駱志遠懷有一線希望,覺得這個與自己同樣年輕的同齡人成熟穩健,或許有與衆不同之處,但駱志遠如此急吼吼拿熊國慶開刀,又讓她無比失望——駱志遠太沖動、太幼稚,這是在玩火,危險的玩火。
兩女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兩人對費建國瞭解太深,她們幾乎可以想象得出,一旦費建國回來得知駱志遠的“輕舉妄動”,將會爆發出怎樣的雷霆大怒。
鎮裡,平衡的局面因爲駱志遠到任而打破,亂了。
魏豔秋幽幽嘆息着,主動岔開話去,跟高欣慶扯了一些女人間的“私房話”。後來,不知道高欣慶問了一句什麼,讓魏豔秋滿臉漲紅,大發嗔怪,兩女在辦公室裡嬉笑的動靜傳到了走廊上,趙寒站在辦公室門口清晰聽到,忍不住撇了撇嘴。
一輛警車開進了政府大院。趙寒一眼就認出,這是鵬程鎮派出所的車,開車的人跳下車來,正是派出所的所長陳彬。
陳彬一把摘下自己的警帽,捏在手裡,急匆匆地上樓來。
趙寒轉過身去笑着打了一個招呼:“陳所長,來鎮裡找哪個領導?”
派出所雖然按照屬地關係也歸政府協調管理,但真正接受的卻還是上級公安機關的領導,所長、副所長更是由縣局任命。從這個角度說,陳彬並不算是鎮裡的中層幹部,具有一定的超脫性。
兩人當然也是熟人,陳彬停下腳步,笑着跟趙寒握了握手:“趙主任,我找一下新來的駱鎮長。”
趙寒一怔:“你找駱鎮長啊?駱鎮長在,就在那頭上!”
趙寒指了指走廊最東頭那間敞着門的辦公室。
陳彬順眼望去,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了下來,他皺了皺眉,鬆開趙寒的手來,大步走了過去。
“志遠!你下來,也不跟我說一聲。”陳彬也沒敲門,走了進去。
駱志遠一看是陳彬,哈哈笑了起來,起身與陳彬擁抱了一下。
趙寒正好過來看到這一幕,心說看來陳彬跟駱鎮長是熟人啊。
“陳彬,我正想給你打電話,約你晚上一起吃飯,結果你就主動送上門了——今晚有沒有時間?我大學同學安國慶今晚安排了一個場合,他也是我的哥們,你要沒事,咱一起聚聚,你們也認識一下。”駱志遠拍着陳彬的肩膀。
陳彬點點頭,“行,有事也推了,先以你爲主。咱們是誰跟誰啊。”
趙寒去給陳彬倒了一杯水,然後才笑吟吟地離開。陳彬掃了趙寒的背影,走過去一把將門關緊,壓低聲音怒道:“志遠,鎮裡怎麼回事啊,怎麼把最爛的辦公室安排給了你?你可是鎮長,不是普通的鎮領導,這不是明擺着欺負人嘛!太過分了!”
駱志遠笑了笑:“先不管這些,就是辦公室,好點差點都無所謂的事情!”
陳彬一瞪眼:“你可不能無所謂!你越是這樣,他們越覺得你好欺負,我就說這鎮裡的風氣不好……費建國這個人……” Wωω★ тTkan★ C〇
陳彬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駱志遠生生打斷:“不扯這些,打住,陳彬,我心裡有數。”
陳彬惱火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了,不扯這些,你以後在鎮裡工作,咱們離得近了,有空就找我喝酒,咱們哥倆很久沒時間聚了。對了,我老婆說了,要抽空請你吃個飯,你啥時候給個面子?”
駱志遠哈哈一笑:“跟我還來這一套?嫂子在康橋,你就放心吧,只要她個人不出問題,以後就不會有問題。我雖然不在公司了,但這點面子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