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書記,各位,最近我經過一段時間的走訪調研,基本上了解和掌握了鎮裡的情況。前兩天,我組織鎮裡部分企業召開了一次座談會,徵求了企業對鎮政府工作的意見和建議。企業代表踊躍發言,對幾年來鎮委鎮政府對企業的大力支持和扶持表示感謝。”
“我充分感覺到,過去幾年,在以費書記爲班長的鎮黨委政府一班人的帶領下,全鎮經濟蓬勃興旺,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和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這足以證明,費書記和諸位同志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作爲班子的一員新軍,我倍感壓力和責任重大。”
駱志遠笑着。嚴格說起來,這不是故意吹捧、更不是拍誰的馬屁,而是官場上避免不了的一種官話和套話。他要開展工作,首先要肯定其他領導的成績和貢獻,然後在此基礎上才能提出個人的思路。
否則,他單方面提出自己的工作,就相當於是貶低其他人的工作,這可是官場大忌。駱志遠前世在官場上歷練打磨20年,深知這其中的彎彎繞。
黃坤在一旁認真聽着,嘴角忍不住輕輕一抽,投向駱志遠的眸光中分明就多了一些東西。隨着跟駱志遠接觸時間的加長,他越來越詫異,駱志遠的說話辦事根本不像一名官場新人,而更像是善於左右逢源的老油條。在他看來,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後暗中指點,那隻能說明駱志遠是千載難逢的天才,天生的當官材料、領導幹部的胚子。
就連費建國都不得不承認,駱志遠很會說話,沉穩幹練,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可費建國一則不是那種喜歡提攜新晉的人,二則駱志遠的崛起不利於他掌控鵬程鎮的局面,所以他對駱志遠,必然要採取打壓的姿態。
甚至於,駱志遠表現得越突出,費建國心裡的警惕就越深。
聽了駱志遠的話,費建國哈哈一笑:“駱鎮長客氣——同志們,駱鎮長表揚我們了,我們是不是給點掌聲?”
費建國半開了一句玩笑。只是他的玩笑話裡帶着些許怪異的味道,誰都能聽得出來。
費建國率先拍了拍掌,衆人也旋即陪着笑鼓掌。
駱志遠微微一笑,欠身致意,又道:“最近,除了鎮政府的日常工作之外,我主要考慮推進兩項工作。”
“第一項是鵬程公司二期工程建設用地的事兒——”駱志遠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費建國打斷了:“鵬程公司二期工程?哦哦,我記得有這麼回事!看看我這記性,老熊,當初鎮裡壓下他們的用地申請,是爲什麼來着?”
熊國慶不鹹不淡地回答:“費書記,當初鵬程公司的人找上我,他們想要以廉價的價格拿下鵬程一村的那塊地,給予村民的補償也很低。”
熊國慶一開口,滿屋子的酒氣,坐在他旁邊的黃坤和高欣慶皺了皺眉,撇開了身子去。
費建國卻笑着接過了話茬:“對,是這事。這個鵬程公司也是在咱們鎮裡嚐到了甜頭,當初爲了招商引資,前面鎮政府的個別領導同志無原則地承諾了一些東西,導致後面我們的工作很被動。爲了改變這種局面,同時爲了確保羣衆利益,我當時表過態,先放一放,要求鵬程公司提高拿地價格,再完善一下補償方案!”
費建國口中的“前面鎮政府的個別領導同志”,無疑說的是前任鎮長,雖然沒有提名道姓。前任鎮長已經升遷爲副縣長,費建國如此毫不避諱地“指桑罵槐”,可見其作風之跋扈霸道。同時,也彰顯出他此刻自以爲即將晉升縣委常委的某種驕矜心態。當然,這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他跟前任鎮長的關係是惡劣糟糕到一個什麼程度。
駱志遠笑了笑:“費書記,不知你看過鵬程公司重新提出來的方案沒有?”
費建國眉梢一挑:“這倒是沒有,怎麼,他們拿了新方案?”
“是啊,費書記,昨天我召集鵬程公司和村裡的幹部面對面談判,鞠濤拿了一個新方案,我看方案還是很有誠意的,最起碼,不低於鎮裡同類項目的價格。”駱志遠剛要把手裡的鵬程公司的方案遞給費建國,熊國慶突然在一旁語帶嘲諷插話道:“什麼新方案,還是那個舊方案,隻字未改,價格也沒有上浮!”
熊國慶噴着酒氣打斷了自己的話,駱志遠厭惡地掃了他一眼,淡淡道:“熊鎮長,這事兒最近是我在協調,你又沒見過鵬程公司的新方案,怎麼就敢斷言隻字未改?作爲黨員領導幹部,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
熊國慶一則是心情憋屈鬱積已久,二則是酒意上涌失去了分寸感,聞言下意識地冷笑着:“我中午還跟鵬程一村的劉達青在一起吃飯,專門談了這件事,怎麼能不知道?我倒是想問問,駱鎮長到底是被鵬程公司的人灌了什麼**湯,竟然站在鵬程公司的立場上說話!駱鎮長,你不要怪我多嘴,村裡的幹部對你可是蠻有些意見,作爲鎮政府領導,咱們首先要確保羣衆利益,你莫要站錯了立場!”
熊國慶這番話一出口,費建國當即就變了臉,臉都綠了。
你可以在背後搞小動作,但不能公開說出來。你可以跟村幹部吃吃喝喝,但不能在班子會議上耍酒瘋——真是豬腦子啊!費建國恨不能一腳將熊國慶踹出去,免得在這裡給他丟人現眼。
胡濤無言地暗暗搖頭,心裡對熊國慶越來越失望。
魏豔秋幾個在費建國壓力下保持中立的鎮幹部忍不住啼笑皆非,心說這頭熊完了,現在被新來的這位弄得分寸大亂,完全失去了理智。
高欣慶卻是莞爾,差點沒笑出聲來。她本來就看不起熊國慶,熊國慶今天當衆如此失態,只能更加重她內心深處對之的厭惡和鄙夷。
駱志遠臉一沉,猛然一拍桌案,嚇了黃坤一跳。
駱志遠目光清冷,怒視着熊國慶,聲音冷肅:“熊國慶同志,我可以鄭重其事地告訴你,我的立場很明確:在確保羣衆利益的基礎上,推進經濟發展,提升鎮政府的工作效能,爲官一任、造福一方!你說有村幹部對我有意見,是誰?劉達青嗎?!”
“倒是你的立場很值得懷疑。工作時間,你跑出去跟村幹部吃吃喝喝,醉酒而歸!你這是什麼立場?在背後搞小動作、對集體決策陽奉陰違的立場嗎?!”
“你既然中午跟劉達青在一起喝酒,你應該知道,我今天和企業辦的孟曉光、黨政辦的趙寒兩位同志去鵬程一村走訪,與涉及的三戶村民進行了當面鑼對面鼓的交談!村民對鵬程公司給出的補償方案非常滿意,劉達青本人也在我們三人和羣衆面前表了態!”
“熊國慶同志,你給我說清楚,你這是什麼態度,什麼立場!”
駱志遠聲色俱厲,熊國慶藉着酒意撒起潑來,不管不顧地砰地一聲拉開椅子,站在那裡揚手呸了一聲:“你少給我講大道理,你算個鳥啊!毛頭小子,你懂啥?!老子在鵬程鎮辛辛苦苦幹了這麼多年,兢兢業業,廉潔奉公,做事問心無愧,怕個鳥啊!”
駱志遠冷冷一笑,聲音放得極其低沉緩慢:“熊國慶,當衆在班子會議上撒潑,口出污言穢語,足以看出你這個人的品質和素質。我在這裡就問一句:你當真是兢兢業業、廉潔奉公、做事問心無愧嗎?今天當着同志們的面,你只要敢說這句話,我駱志遠二話不說!”
“你說!”駱志遠的聲音陡然間又提高了八度。
熊國慶心裡猛然哆嗦了一下,滿腹的底氣和酒意瞬間就像是扎破了的氣球一般一泄到底,臉色鐵青,蔫了。
別人聽不出駱志遠說的啥,他焉能不知。如果駱志遠把他內設小金庫併入股企業的事兒捅到上頭去,他這個副鎮長真是幹到頭了。
費建國適時地皺着眉頭拍了拍桌子,怒道:“你們兩個這是要幹什麼?都坐下!”
駱志遠淡然一笑,緩緩坐了下去。熊國慶則哆嗦着手,拉過椅子,也故作氣呼呼地坐下,別過頭去,其實心裡早就氣虛了。
“都是爲了工作,就算是有些爭執,也是正常的,何必爭成這樣?!”費建國擺出了班長的做派,瞅着熊國慶道:“老熊,你看看你這樣子,灌了點馬尿就不知道姓啥了?”
“志遠同志,你也消消火!多大的一點屁事,至於同志之間翻臉?好了,既然你協調好了企業和村民,那麼,就儘快推進這事吧。總而言之,上新項目對鎮裡也是好事,鎮裡也應該扶持!”費建國扭頭望着駱志遠,笑了笑,打着圓場,不過他的眸光中滿是陰霾。
如果不是熊國慶半路地裡出了醜,讓駱志遠徹底爆發,他本來是想再壓一壓鵬程公司的事兒的。可如今,爲了避免鬧大,只能選擇息事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