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契科夫在康橋總部的事兒,且說安北。
駱志遠爲唐雪松和何縣臨聯繫好之後,果然徑自就回了鵬程鎮,不再參與這事的談判。
他本想一管到底,但奈何何縣臨和唐雪松太過自以爲是,竟然把他當成了“壞事的楔子”和“礙事的釘子”,試圖踢到一邊,他當然就懶得再攙和。
其實,克里莫夫本不是多大的事兒,此人固然難纏,但也是“看人下菜碟”,市裡的官員越拿他當回事,他就越拽。
駱志遠上了辦公樓,路過黨政辦辦公室的時候,黨政辦副主任王倩笑着走出來,“駱書記,您回來了。”
“嗯,你好。”駱志遠向王倩點點頭。
“駱書記,剛纔我接到一個叫謝婉婷的小姐的電話,說是您家裡爺爺生病,這位小姐希望您能儘快跟家裡聯繫一下,然後抽空回京一趟——她先回京了,就不來安北了。”
駱志遠愕然,頓了頓,“好,我知道了。”
駱志遠轉身行去,心裡卻是感覺很突然:他明白謝婉婷口中的爺爺肯定是謝老,謝老一向身體康健,怎麼突然身體出了問題?但應該也不是很嚴重,否則謝婉婷就不是這種商量的口信,而是讓他馬上返京了。
駱志遠想了想,決定馬上回去打電話問候,如果謝老只是小恙,他就緩兩天,等忙完這個項目纔回京探視。
駱志遠一路前行,走在走廊上,他的心情不好,腳步就有些沉重。
高欣慶早已回鎮裡上班,她坐在辦公室裡透過窗戶見駱志遠回來,不由好奇地走出門口道:“志遠,你怎麼回來了?跟俄國人的談判結束了?”
駱志遠的情緒不高,臉色微有陰沉,他默然搖搖頭,也沒有多說什麼,直接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關緊了門。
高欣慶討了個沒趣,悻悻地返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駱志遠抓起電話就打給了謝家,接電話的是謝婉婷的母親於春穎。
“哪位?”
駱志遠聽出了丈母孃的聲音,就笑着道:“媽媽,我是志遠啊。”
“志遠啊,你和婉婷在一起嗎?”
“沒有吶,婉婷已經回京了,估計晚上能到吧,有車送她回去。現在有高速公路,也很方便的。對了,媽媽,爺爺的身體不要緊吧?”
“沒事,你不用太擔心,爺爺只是最近有點感冒,血壓呢又升高了一些,保健局的人謹慎,就讓你爺爺住院調理了,沒事的。”
“那就好,這樣啊,媽媽,等我忙完這兩天,我就回去探視爺爺。”
於春穎笑了:“你忙你的吧,你纔剛回去,再往家裡跑也不合適,不能影響工作,你爺爺還囑咐我,要求你不要回來。”
“那我就過幾天再回去看爺爺?”駱志遠用商討和請求的口氣道。
於春穎輕笑一聲:“你這孩子,我們是一家人,怎麼還這麼客氣?你工作忙,家裡都清楚,你不要想太多,你專心在下面工作,好好幹,幹出成績是對家裡最好的回報,至於別的,不會牽扯你過多的精力。行了,就說這麼多吧,我要出去一趟。”
“行,那您幫我轉告對爺爺的問候,讓他好好保重身子。”駱志遠笑着也掛了電話。
……
駱志遠跟謝家通完電話不多時,黨政辦主任趙寒突然急匆匆地衝了進來,倉促間都忘記了敲門。駱志遠正在心煩意亂地看報紙,見他闖進來,不由惱火地擡頭怒視了他一眼。
作爲下屬,竟然不敲門就進領導房間,這可是一種極大的忌諱。
駱志遠縱然信任和器重趙寒,也不會允許下屬有任何的僭越。這是規則,也是紅線,不可逾越。
趙寒知道自己亂了分寸,竟然沒敲門就進了領導的房間,不由汗顏地惶恐道:“駱書記,不好了,出大事了。”
他還不能解釋,只能轉移駱志遠的關注度。
駱志遠霍然而起,沉聲道:“怎麼回事?”
在這個節骨眼上,趙寒一句“出大事了”,立即牽動起駱志遠的敏感神經來。
趙寒小心翼翼地道:“駱書記,靠山村的村民聽說村前山谷口的那塊地被徵用要建工廠,爲了索要補償,也不知是誰在背後挑唆,一夜之間,那塊地上就冒出來一片小樹苗來,都是村裡的人偷偷補種的。”
駱志遠臉色驟變,猛然一拍桌案:“豈有此理,亂來!”
“駱書記,唐鎮長已經趕過去處理了,您看……”趙寒請示道。
駱志遠斷然揮揮手:“我們馬上趕過去,你去喊上高鎮長。”
趙寒也是剛得到了通知。鎮裡的人一早去項目建設用地探查,準備跟村裡談,結果卻是目瞪口呆——很多村民正圍着一片“小樹林”議論紛紛,眉飛色舞。
駱志遠帶着高欣慶和趙寒趕去了遠東醫藥項目建設所在地——靠山村所屬那片貼近山谷的空地上,那本是一片荒地,因爲凹凸不平種不得莊稼,過去十幾年都一直荒廢着。
高欣慶匆匆出了辦公室,下樓來。駱志遠已經坐在了車裡,見高欣慶鑽進車來,立即沉着臉揮了揮手:“走!”
趙寒立即發動車,駛出了鎮政府大院。
“怎麼回事?”高欣慶坐在駱志遠的邊上,急急問道。
“靠山村那邊出事了,他們在項目用地上偷偷種樹,明擺着是趁火打劫,這事兒必須要立即控制住,否則的話,我們要吃不了兜着走!”駱志遠壓低聲音。
高欣慶柳眉一挑:“靠山村……果然是窮山惡水出刁民。”
駱志遠無語,扭頭望向了車窗之外。
趙寒不敢插話,專心開車,很快就沿着山路進了靠山村。
趙寒將車停在路邊,駱志遠和高欣慶跳下車來,往前一看,不禁都傻了眼。儘管來之前,他們心裡都有思想準備,可現場看了,還是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震動。
昨天來的時候還是空地荒草青青,可如今眼前卻是一排排低矮的小樹苗,起碼有數百棵,場面非常壯觀。而不少村民都聚集在樹林的那一頭,副鎮長唐根水見駱志遠和高欣慶趕過來,趕緊從那邊一路奔行過來招呼道:“駱書記,高鎮長,你們來了。”
高欣慶皺着柳眉道:“老唐,這是怎麼回事?他們要幹什麼?你查清楚沒有?”
唐根水嘆了口氣:“的確是太惡劣了,背後肯定有人挑唆,暫時還沒有查清。駱書記,高鎮長,你們看,這些樹苗分明就是昨天下午和夜裡趕種的,有些甚至連坑都沒有挖,就直接插了進去。更可笑的是,你們看這個——”
唐根水大步走了過去,在一排小樹苗中靈巧地穿行着,不多時,他俯身下去,一把抓住一棵樹苗提起來,回身遞給駱志遠看。
原來這竟然是一根樹枝,隨意從附近的槐樹上砍下一根來,順手插在地上,刀口都歷歷在目,就充作樹苗了。
可笑、荒誕、無恥!
駱志遠的臉色陰沉了下去,這些村民真是太過分了。這就是打着一棵樹苗要一份錢的無恥妄想,試圖跟鎮裡和企業漫天要價——在駱志遠看來,這未必是窮山惡水出刁民,八成是有居心叵測者在背後的煽動、組織。而這人,百分百是村裡的幹部。
如果讓克里莫夫知道這事,顯然又要借題發揮,大做文章了。而市裡領導若知,無疑駱志遠這些鄉鎮領導都要承擔責任。
開玩笑,現在項目建設的事兒因爲克里莫夫的“無事生非”導致遲遲不能落地,如果安北市內部再爆出這種亂子來,市長勞力肯定要暴走!
而市長大人很生氣,不要說駱志遠這個鎮委書記要被追究責任,縣裡的領導也很難摘清。
駱志遠啼笑皆非,他在鵬程鎮走馬上任這麼久了,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
如何處理?一味的發火其實無濟於事的。駱志遠心知肚明,雖然他站在當場面不改色,但心裡其實起了無盡的波瀾。
必須要馬上控制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能讓事態擴大,消息擴散,傳到上頭去。而這,就不僅需要駱志遠有強力手段,還需要他有超人的政治智慧。
而縱容和讓步,更不可取。
高欣慶在一旁,望着駱志遠,心亂如麻。她畢竟是女同志,到了這種關鍵時刻,一時半刻就失去了決斷力。
唐根水則默然待命,靜靜等候着駱志遠的決策。
他倒是要看看,面對這種棘手的突發事件,駱志遠這個年輕的一把手會怎麼來處理。能不能處理好這件事,絕對考驗駱志遠的領導水平。
至於趙寒這些下屬幹部,那就不敢吭聲了。
這事非常敏感,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一個處理不妥當,就會失控。
所以說,駱志遠現在面臨着他從政爲官以來的一個重要關口,也不爲過。
其實,這個時候,盯着駱志遠的不僅僅是高欣慶、唐根水這些鎮裡的領導和幹部,還有那廂數十名聚集而來的種樹的村民,他們比駱志遠更緊張。
樹苗是種上了,但能不能拿到補償,誰也不敢保證。
萬一,鎮裡領導一發怒,全部把樹苗拔了,難道他們還真的跟幕後某人挑唆的那樣——去公開跟鎮裡叫板?阻攔鎮裡執法管理?
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在這些靠山村的村民眼裡,鎮裡就是政府,跟政府擰着幹、對抗,這種沒底氣的行爲終歸是要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