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老謀深算亦失算(下)
第十八章老謀深算亦失算(下)
3
相府後園,曹操蹲在地上,看着關羽當初踏出的腳印出神。
那腳印已消失殆盡,只有隱隱約約的痕跡可見。
曹操神色黯然,心中哀傷,張遼來了他都不知道。
“丞相。”
曹操聽到張遼叫他,這纔回過神站起來。
“如何?”
“雲長去意已決。”
“諸位,關羽勇猛,若投河北尋兄,必爲袁紹所用,成我大患!依我之見,縱不能留,亦不容去!”
曹丕說完,轉身便去。
路上,關羽心中暗想。
曹操想了想,點了點頭。
曹丕聽了,陰陰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但他嘴裡卻說。
“如此忠義,如此神勇之人,我爲何不能令其歸心呢?”
蔡陽一聽,知曹丕小看自己,挺身而言。
“公達,你可有良策?”
“啊!是兄長來書!”
“文遠何事?”
蔡陽見了,便開了口。
“噢,請稟告皇叔夫人,我有要事稟告。”
來人一聽,自知失言,連忙改口。
“稟二位嫂嫂,我已吩咐下人,收拾日用車馬,往見兄長。請二位嫂嫂也即行收拾。待我辭過曹操,便即起程。”
不看則已,一看,關羽再難控制自己。他滿腹委屈,悲痛難抑,禁不住掩面大哭,且哭且訴。
蔡陽趕緊拉住他,並使眼色。
“如此,便神不知,鬼不覺。”
“父相所言極是。關羽一向謹慎,何況此時?你如何得手?”
“哎!哎!別走啊!別走啊!”
張遼說着,就去端蔡陽手中的酒杯。
“雲長欲去,誰有良策留之?”
關羽一回頭,袁紹怒目噴火,雙手舉着大大的撓鉤,正勾向自己的頭!
哮天望着滿屋的大小箱櫃發愁。
“公子,關羽若去,必成死敵!萬不可縱之啊!”
“汝等可有阻關羽之策?”
關羽正要伸手去接,張遼叫了一聲。
“日思夜盼,竟盼來一通絕情責罵!”
“我家少爺有事外出,先生請在此靜候!”
其他衆人,盡皆望着曹操。
衆人仍默默無語。
“君必欲取功名,圖富貴,願獻備首級以成全功。”
程昱見衆人去了,又着急,又無奈,連聲呼喊。
關羽見了哮天,立即起身過去。哮天與關羽耳語了幾句,關羽便立即向曹操拱起手。
一個着便裝的人匆匆來報。
哮天一聽,狐疑地看着來人。
“哎!哎!別走啊!別走啊!”
“不便明殺,可暗殺呀!”
“彼欲暗殺雲長,敬酒恐非好意呀!”
關羽回到書房,鬱悶地思索着。
“非關某不欲尋兄,奈何不知所在。關某亦知禮義,牢記盟誓,安肯圖富貴而背舊盟?”
曹丕一聽,並不吃驚。
衆將聽了都搖頭。
“我家主人患病,已外出求醫。關將軍請回吧!”
關羽無計可施。
荀攸見曹操點到自己,只好開了口。
“自桃園締盟,誓以同死。今何中道相違,割恩斷義?”
蔡陽聽曹丕並不反對,立即來了勁兒。
“不可!關羽勇猛,何人殺得?若將其逼反,誰可抵擋?”
“殺之!”
關羽遙望窗外。
程昱話音剛落,蔡陽又開了口。
信中寫道:
哮天取來筆墨,關羽立即揮毫疾書。
關羽看了首句,就怔了一下,喜色頓失,心中好生詫異。
蔡陽一直看着其他文武向關羽敬酒,待近半文武都敬過了,他才提壺舉杯,來到關羽前,爲關羽斟酒。
“公子,關羽已知劉備音訊,必然要去!我等欲阻攔,卻無人應。特來求公子,共阻關羽!”
程昱急切地說着他那一套。
“公乃何人?”
關羽由屈而悲,禁不住悲淚盈眶。他竭力平靜,繼續看信。
“父相如何說?”
曹丕不露聲色。
荀攸一聽程昱之言,當即反對。
衆將正無計可施,聽了蔡陽之言,一齊反問。
關羽急忙看起來。
“羽少事皇叔,誓同生死!皇天后土,實聞斯言。前者下邳失守,所請三事,已蒙恩諾。今探知,故主在袁紹軍中。回思昔日之盟,豈容違背?新恩雖厚,舊義難忘。今特奉書告辭,伏惟照察。餘恩未報,俟之異日。”
“兄長這是何言?我何曾‘割恩斷義’?自徐州失散,我無時不在打聽,卻始終不得音訊。兄長明知我在下邳,既不來投,也不來尋,今反責我‘割恩斷義’,我該如何說?”
曹丕聽了,又問。
“不容去?你有何阻止良策?”
說罷告辭而去……
“兄長常常語激三弟,難道此番也在激我?”
“竊聞義不負心,忠不顧死。羽自幼讀書,粗知禮義,觀羊角哀、左伯桃之事,未嘗不三嘆而流涕也!前守下邳,內無積粟,外無援兵,欲即效死,奈有二嫂之重,未敢斷首捐軀,致負所託,故爾暫且羈身,冀圖後會。近至汝南,方知兄音訊,即當面辭曹公,奉二嫂歸。羽但懷異心,人神共戮!披肝瀝膽,筆楮難窮。瞻拜有期,伏唯照鑑!”
關羽仍打不起精神,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來人深深一揖。
“不辭而別,非君子也,況且,曹公待我甚厚,豈可失禮?”
“毒殺關羽?父相可知?”
“我關羽心如日月,何必想太多。只要一見,不就一切皆明瞭嗎?”
蔡陽沒想到張遼會如此,吃了一驚。
蔡陽說着,將斟好的酒雙手端起,躬身敬給關羽。
夜空無星月,一片漆黑空茫。
“來人可通姓名?”
關羽頓喜,循聲飛去,一路欣喜地呼叫着。
張遼也沉思着,緩緩而去。
“他自稱故人,竟不知二位嬸嬸是皇叔夫人?此人太可疑,我不能稟告嬸嬸,當去相府找少爺!”
“少爺,丞相設宴踐行,派人來請。”
來人一聽,急了。
關羽怔了怔,只好抑鬱而返。
到了張遼府,關羽伸手叩門。一家人開了門。
哮天主意已定,吩咐家人盯緊來人,自己便直奔相府去了。
曹丕匆匆而入。
曹操聽了,想了想,便搖了搖頭。
“離去之際,關羽必然倍加謹慎。此事若泄,必生大亂!”
衆謀士聽了,都不再說話,一個個徑直去了。
“哮天!取筆墨來!”
程昱沒明白曹丕之意,還要再說。
“丞相,關羽家中有急事,告辭!”
陳震接過書,又叮囑了一句。
“關羽當場暴斃,父相豈能容忍?此計不妥。”
關羽去向曹操辭行,誰知相府大門緊閉。門上懸着一塊牌子。牌子上寫着“迴避”二字。
關羽神色鬱悶地望了一會兒,默默轉了身。
“來人自稱故人,卻不知嫂嫂,定不是孫幹。此時來人,當是何人?”
關羽說罷,即大呼哮天。
“既然如此,僅憑你二人,如何誅得關羽?”
“好!請速稟關夫人,我有要事!”
關羽說完,隨哮天匆匆走了。
“不可!關羽勇猛,何人殺得?若將其逼反,誰可抵擋?”
“玄德望公心切,公既不背舊盟,宜速往見。”
回到書房,關羽仍神色鬱悶,坐立不安。
“這分明是拒我辭行。我去意已塊,拒辭豈可阻我?”
“公宜速往,以免使君懸望。”
“關羽要去,丞相必爲之踐行。我借敬酒,便可成事。”
程昱趕緊補了一句。
關羽再次到相府辭行。
二人相視而笑。
曹操正無計可施,聽了程昱之言,頓生希望。
“備與足下,……”
曹操心緒煩亂地自語着,喪氣地跌坐在地上。
關羽寫畢,心情輕鬆了不少。
“公子,我用之藥,三日後方毒發。”
蔡陽與程昱私下卻相互對視了一眼。
關羽怎麼也想不出答案,煩惱地起身踱起來。
“好的。您且稍候。”
“丞相說:‘離去之際,關羽必然倍加謹慎。此事若泄,必生大亂!’”
程、蔡二人見問,立即道出了主張。
曹丕這時開了口。
關羽一抹悲淚,慨然而起。
曹丕聽了,想了想,便搖起了頭。
那石頭上,已有深深淺淺的屢屢鞭痕,顯然這是曹丕泄憤之所在。
關羽飛着,飛着,突然被甚麼東西擋住了。他一看,眼前卻甚麼都沒有。他又向前,突然發現自己已身陷銅牆鐵壁陣中。關羽正驚詫間,忽聞一聲大吼。
夜來之夢,令關羽一直不安。此時,他面帶憂色,正在書房中徘徊。
“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程昱卻惡狠狠地吐了兩個字。
“我乃袁紹部下,南陽陳震是也。”
“我覺不妥,你二人休再說我。”
見曹操點頭,蔡陽與程昱又相互對視了一眼。
此時,曹操一臉不悅之色。
關羽的告辭信送來後,曹操神色陰沉地打開了信封,從中抽出書信。
關羽想了想,立下決心,來到案前,鋪紙揮毫,寫了起來。
大門依舊緊閉。門上依舊懸着迴避牌。
“公子,蔡將軍欲毒殺關羽。”
關羽一驚,急忙吩咐哮天。
關羽躺在榻上,輾轉難眠。
“諸位,關羽勇猛,若投河北尋兄,必爲袁紹所用,成我大患!依我之見,縱不能留,亦不容去!”
張遼正想着,蔡陽已將關羽酒杯斟滿了。此時的蔡陽,態度恭敬誠懇。
窗外仍是一片漆黑空茫。
蔡陽見衆人去了,又着急,又無奈,連聲呼喊。
“未通。他說見面即知。”
“我等稟過丞相,也邀過衆文武,衆皆不從。”
他起身走到窗前,遙望夜空。
蔡陽見了,又開了口。
蔡陽惡狠狠地吐了兩個字。
4
關羽只好往好處想。
哮天一出門便想。
“事到如今,與其縱之爲患,不如誅之以安!”
曹操勃然作色,斷然反對。
“兄長!我來也!兄長!我來也!”
夜間,關羽做起夢來。夢中,他在一片迷茫中急切地尋找,突然聽到了劉備遙遠的呼喚。
曹丕雖停下手,卻恨恨地蹬了石頭一腳,才隨來人走了。
曹操期待地望着衆人開了口。
曹丕不言語,冷冷地看着蔡陽,那意思不言自明。
“正是!”
關羽如此一想,心中才平靜了些。
“我等只說過‘不便明殺,可暗殺呀!’”
得知關羽已知劉備消息,曹營文武都憂心起來,但人人都知關羽秉性,盡皆束手無策。
哮天進門來報。
關羽回到書房,又反覆看劉備的信。看後,他痛苦地將信放在案上。
“二弟!二弟!”
曹丕一聽,笑了。
“不便明殺,可暗殺呀!”
程昱見了,又開了口。
其實,關羽辭行,曹操盡知,但他就是不見。他也知閉門不見無濟於事,但他還能做甚麼呢?
關羽一怔之後,又繼續往下看。
“少爺,這麼多金銀珠寶、凌羅綢緞,咋辦?”
“蔡將軍,雲長飲酒已多,這杯酒,還是由我代飲吧!”
哮天得令去了,關羽才延請陳震入坐。二人落座畢,關羽纔開了口。
曹丕在暗暗觀察。
“汝去門外。若有人來,一概擋之!”
一間大庫房裡,堆滿大箱小櫃。
“幾時方回?”
“父相,既然如此,不如人情做到底。擇日設宴,爲關將軍踐行。如何?”
關羽看到此,甚感受屈。
“我無時不思念兄長,兄長爲何如此見責?”
“知道了。”
甘、糜二人聽了,十分興奮。
“人生天地間,無始終者,非君子也!吾來時明白,去時不可不明白!今吾作書,煩公先達兄長:關某即辭曹操,奉二嫂來見!”
“雲長!”
大堂之上,曹丕從不建言。今日突然高調開口,令張遼和荀攸都有不祥之感。二人同時擡頭,驚異地看着曹丕。
張遼見蔡陽去向關羽敬酒,一下想起了蔡陽在營中對衆將說的話,心中一驚。
“還我愛將!”
“關將軍,往昔多有冒犯,蔡陽在此先向將軍賠罪,將軍大人大量,請勿記前嫌!今將軍尋兄欲去,忠義昭然,令蔡陽萬分敬佩,亦萬分不捨!這杯薄酒,聊表愚衷,望將軍賞臉!”
“丞相,關羽勇猛,若投河北尋兄,必爲袁紹所用,成我大患!依我之見,縱不能留,亦不容去!”
蔡陽笑了。
二人說完,雙雙焦慮的望着曹丕。
“就憑你?”
關羽在相府吃了閉門羹,又往張遼府,相請張遼代爲辭行。
程昱惡狠狠地吐了兩個字。
曹丕聽了,想了想,又問。
這本不出曹操所料,因此,他一點也不驚訝。他又默默地蹲下,用手去撫摸關羽踏沉的腳印。
家人見是關羽,也以託辭婉拒。
來人一聽,急忙問。
“如此久,怎生是好?請問,府中還有何人可主事?”
程昱主張:縱不能留,亦不容去。此時,他正在相府院中,一臉急切地與衆謀士說着。
帳下文武,也都默默無語。
曹操說完,又搖了搖頭。
“兩位嬸嬸。”
“哮天,叫我何事?”
正在這時,哮天進來了。
關羽想着,開口問起來。
關羽聞聲停住手,擡頭看着張遼。
“殺之!”
後院,曹丕在兇狠地用鋼鞭抽打一塊石頭,那陣勢,毫無平素小心翼翼的影子。
關羽送走陳震,即去見甘、糜二位夫人。
“不容去?你有何阻止良策?”
“關羽勇猛,何人殺得?若將其逼反,誰可抵擋?”
“大約兩個時辰。”
關羽寫好書,付予陳震。
哮天想了想,纔開了口。
相府中,酒宴正在進行。由於曹操心情不佳,酒宴十分沉悶。此時,席中文武正在向關羽敬酒,曹操卻在坐着出神。
“不便明殺,可暗殺呀!”
程昱與蔡陽未能說動衆文武,一齊來見曹操。
衆謀士也都搖頭。
“好,我等知道了。”
“足下?兄長不稱我‘二弟’,竟稱足下!何其生分?這是爲何?”
關羽失望地轉身離開相府,怏怏而回。
衆謀士正無計可施,聽了程昱之言,一齊反問。
曹丕每抽一鞭,便低吼一聲。
程昱才明白過來。
“煩請通報張遼將軍,關羽求見!”
關羽進了門。
“公子,程昱、蔡陽求見。”
曹操臉上露出了少見的黯然神色,愣在那裡。
大廳中,曹操臉上已沒有往日的喜色,而是滿含憂慮。
關羽匆匆進了客堂,卻不識來人,不禁一怔。
曹丕聽了,點了點頭。
程、蔡二人失望地二目相對。
“不容去?你有何阻止良策?”
張遼到了近前,卻對蔡陽開了口。
想罷,他想拿信再看,手伸出又停住了。
“你二人可曾稟過父相?”
“嬸嬸是皇叔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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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羽仍悲淚不已,久久難止。
曹操又看着荀攸。
陳震不知信中寫了甚麼,但從關羽神情與言語中,已猜度到幾分。見關羽竟如此悲傷,便勸慰起來。
蔡陽當即表示。
關羽剛去後不久,便有一人到了府上。來人自稱關羽故人,哮天趕緊迎上前,將其領進客堂。獻茶畢,哮天開了口
“我此前不是有言嗎?悉數封存,原物歸還!”
營中,蔡陽也在憤怒地與衆將說着。
候在屋內的程、蔡二人急忙迎上去。
“先生此來,不知爲何?”
陳震並不言語,只於袖中取出一書,遞與關羽。
程昱見了,急忙開了口
“殺之!”
衆將聽了,不再與蔡陽多說,紛紛離去。
關羽接書一看,是劉備筆跡,頓露欣喜。
蔡陽陰陰地望着關羽離去後,又不滿地看了張遼一眼。
“當然誅得!”
“丞相,匹夫不可奪志,而況關羽乎?”
關羽從榻上一驚而起,方知是夢。
曹操將信封放在面前的案子上。信封正中,寫着“丞相親啓”,左側,寫着“關羽叩聞”。
曹操剛展開信欲看。
許褚匆匆進來了。
“丞相,北門守將飛馬來報:關羽護車仗鞍馬,出北門去了!”
關羽要去,曹操心中明知。但得知關羽真的去了,他還是愣在那裡,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