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全在省委的影響力驚人,固然和他身爲省委副書記的職務有關,也和他高明的官場手腕密不可分。
身爲三號人物,既要隱藏在一把手的權威之下,又不能完全站在二把手的陰影之內,還要於無形中顯示出三號人物手中權力的存在,位置很不好站對,但一旦站對,就又時時讓人感受到在一號二號的中間,還有一個關鍵的三號人物的存在。
三號人物的最高境界就是不發一言不出一聲,雲起而霧生,風起而雷動。
聰明的三號人物,往往會在一號二號的對峙中適當中立,所謂適當中立不是沒有原則的中立,也不是騎牆派的牆頭草,而是堅持公正公允,保持公心,如此,才能在原則上贏得一號二號的尊重,並在大公無私上獲得下面常委的敬重。
相信齊全已經達到了這種境界,否則他也不會只憑一輛專車出動,就化解了黃梁市委關於冷楓和李逸風任命的危機。
其實以關允目前的層次,他並不需要太多地關注省委的局勢,畢竟和他關係不大,但自從認識了齊昂洋後,似乎一下打了一扇大門一樣,確切地講,應該是自從齊全打來一個邀請他到齊家作客的電話,他的命運彷彿驀然轉向了一個大彎。
直到此時關允纔想起當時他接到齊全的電話,完全沒有意識到一個多麼重大的機遇在向他迎面走來,或許就在他邁入齊家大門的一刻。就打開了他人生之路的另一扇大門。再想起他留在齊家的書法以及齊全贈他的對聯,心中莫名一陣激動,如果他能進一步成爲蔣雪松和齊全之間的支點,那麼對於黃梁局勢最後的走向,就又多了三成把握。
以關允推測,蔣雪松和呼延傲博的最後一戰,必定會是一場生死搏鬥。最終的結局肯定要以一人的黯然離去而收場,否則蔣雪松隱忍三年的出手就沒有意義了。以蔣雪松的城府和官場手腕,他能打蛇不成反被蛇咬?
肯定不會。
蔣雪松籌劃太久了。也等待太久了,他最後的出手肯定是致命一擊,要打得呼延傲博沒有還手之力。但呼延傲博也不會坐以待斃。他也會有反擊之道,甚至還有同歸於盡的手腕,所以最後一戰必定精彩絕倫,而且拳拳到肉。
但問題是,如果沒有省委的支持,蔣雪松和呼延傲博打得再兇狠爭得再激烈,最後只能是各自鬧得灰頭土臉,省委不發話,誰勝誰負,還在兩可之間。甚至有可能出現蔣雪松掌握了呼延傲博的致命證據。將要拋出時被人壓下的情形。
關允就聽說過有一個紀委書記掌握了下面一個常務副縣長的貪污證據,就要上報時,被市委壓下。紀委書記不服,非要強行推動調查,結果三天後他就被調離了紀委書記的工作崗位。到省紀委任了閒職。
在官場上,有時候決定最後勝負的力量不在於誰手中證據充足,而在於誰的政治手腕更高明,或者說,誰的背景更強大。一念想通,關允眼前一片明亮。更明白了蔣雪松非常熱衷於他和齊昂洋交往並且鼓勵他來齊家拜年的真正意圖,就是要讓他成爲可以在關鍵時刻起到和齊全及時溝通的橋樑。
或者換言之,在決定最關鍵勝負的一局時,希望他能影響到齊全的決斷,投下決定大局的至關重要的一票。
齊全有可能是蔣雪松黃梁大計能否得以順利實施的一個癥結點,是蔣雪松最沒有把握的一票。
再一深想,如果從黃梁大計的長遠考慮,由李丁山而結識木果法,倒也不失爲一條曲徑通幽之途,畢竟,木果法身爲省委常委,在常委會上也有投票權。
一時思緒紛飛,關允想得不免頭疼,再聯想到黃梁局勢,他心中愈加清楚的一個事實是,就和孔縣最後的較量必定要市委出面解決一樣,黃梁最後一局的勝負,裁決權還在省委手中。蔣雪松未雨綢繆,讓他借齊昂洋和李丁山爲支點打開省委的局面,或許齊全和木果法都是蔣雪松所不能觸及到的範圍。
也不知道蔣雪松在和呼延傲博的最後一戰上,有多大的必勝的信心,又下了多大的賭注,關允一邊開車一邊想事情,也不覺得時間漫長,一擡頭,發現路程過半了。而老容頭似乎還真睡着了,半天沒睜開一次眼睛。
想了想,關允還是和夏萊通了一個電話。
“我晚上到,你晚上有時間沒有?”
“晚上……怎麼提前了?”夏萊似乎是剛睡醒的樣子,打着哈欠說道,“你到了打我電話好了。”
關允收了電話,將車停到了服務區,休息了片刻又重新上路,才一起步,老容頭一伸懶腰,醒了:“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到哪裡了?一半多了,還不錯,再睡一覺就到了。”
關允哪裡還會再讓老容頭睡覺,他還有許多問題要向他請教,忙說:“先別睡,我有話要說。”
“三年之內,和木果法保持距離,京城要有大事發生了,木果法至少要沉寂一段時間了。”關允才一開口,老容頭就直截了當地點到了正題,“齊全爲人可交,可以和他保持來往,至於陳恆峰……”
老容頭以前點評縣委領導,是指點江山的口氣,後來點評市委領導,依然是指點江山的口氣,現在點評省委領導,口氣絲毫未變,頗有治大國若烹小鮮的氣概,不由關允不一時驚愕,老容頭以前肯定有激揚文字的時候,他剛纔說話時的神態,儼然是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意氣風發。
“陳恆峰我還不夠了解,就先不發表意見了。可以先聽其言觀其行,不過從他留學經歷來看,他來燕省,肩負着一定的歷史使命。”老容頭話一說完,倒頭又要再睡。
關允一抓老容頭的胳膊:“別睡了,我還有話要問。”
老容頭翻了關允一眼:“有話快說,我心情不好。”
關允其實早就看了出來老容頭心情不好,剛纔吟詩的時候,他的神情就有幾分悲傷,尤其是一句人生幾回傷往事,似乎感觸很深,只是老容頭一直將自己隱藏得很深,許多時候關允也不好多問他什麼,一問,就觸及到了他不願意提及的過去。
“京城要發生什麼大事了,怎麼又和木果法有關係了?”關允問道,他現在一經想通,就知道時刻留意省委的動向,才能確保自身的安全。
“具體是什麼,你就不要多問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也不差這幾天了。反正你只需要記住,木果法要坐冷板凳了。”老容頭近乎自言自語地說道,“京城變天,燕省最先感到嚴寒。燕省省委裡,最不耐寒的就是木果法了。他想選你當支點,千萬別去,識時務者爲俊傑,木果法五行屬木,一號五行屬金,金克木,此戰,木果法必敗。你去,必死無疑。”
“我沒說要去,再說,我才擔任了蔣書記的秘書,怎麼可能調到省委?就算省委想借調,蔣書記也不會同意。”關允心中一驚,老容頭對木果法的點評一改以前含蓄的風格,犀利而一針見血,而且還以五行相剋來預測木果法必敗,不由他多問了一句,“木果法怎麼就讓一號嫌棄了?”
“當好你的市委一秘是正經,省裡的事情,你只知道個大概就行了,很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級別不到,位置不夠,不如埋頭做事,一樣是磨刀不誤砍柴功。”老容頭微一嘆息,又意味深長地說道,“很久沒講歷史故事了,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吧,省得你開車犯困。”
關允一聽就來了精神,連連說好。
“話說西晉年間有一個風水大師名叫郭璞,他能掐會算,有未卜先知的本領。是年,荊州將軍王敦欲起兵謀反,請郭璞卜筮吉凶,郭璞告訴他起事必敗,王敦又問如果起事的話,他能活多久。郭璞說,一旦起事,命不久矣。如果不起事,壽終正寢。王敦大怒,要郭璞算算自己的壽命,郭璞一算說道,就在今天中午。王敦哈哈一笑,讓人將郭璞推出斬首。”
對於郭璞的事蹟,關允也略知一二,卻未曾聽說這個傳說,想了一想說道:“知其不可而爲之,也不失大丈夫本色。”心中卻總覺得這個故事似乎不是說與他聽,不是想讓他從中領會爲人處世之道,倒像是老容頭對自己所說一樣,很有回味過去的意味。
果然,老容頭哈哈一笑:“郭璞死後,王敦還是起事了。雖然幾年后王敦戰死,但要我說,郭璞死得不值,要是我,如果算到有此一難,肯定溜之大吉了。有時候人在官場,氣節要因時而宜,不可墨守成規。好了,故事講完了,京城也到了,你到中南海把我放下,就不用管我了,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去,該回去的時候,我自己會回去。”
關允大吃一驚:“什麼……中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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