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現在已經在行動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藉由楊順一案,是嘉靖的第一次發難。派東廠之人查看工部帳冊,便是嘉靖所做的第二件事。
若是不能讓嘉靖滿意,誰知道這位任性的帝王,會將事情做到哪一步。
哼哼了一聲,嚴世藩道:“陛下愛折騰,便由陛下折騰去,我等衣食無憂還是能做到的。凡事只要順着陛下,等他消了火,大家再進言相勸恢復原制吧。若不讓陛下出了之口氣,我們還和陛下對着幹嗎。”
吳鵬最是不願,“我可是吏部尚書,到時這些官員沒有體面,必定天天與我哭訴。只盼着陛下少折騰些時日,也好讓朝中衆臣安心。”
“大家還忘了一個事。”陸炳此時插言道:“楊順、路楷、許論三人,皆爲嚴閣老所薦而上任,而吳尚書、歐陽尚書亦爲嚴閣老之奧援。而工部的官員,多半都與小閣老親近。此次陛下查看工部帳冊,怕是並非如大家所想那麼簡單。若是真查出什麼來,便是京察不利使貪瀆之輩矇混過關,下一個劍指的便會是吳尚書這位吏部尚書。”
嚴嵩唉了一聲,“陛下拿下吳尚書,便會全盤否定京察結果。若是這樣,怕是陛下覺得你們推舉景王一黨的人太多,心中已經生出忌憚之心。”
“若是如此,只怕在座之人,誰也跑不了。就是陸都督,只怕也受了猜忌,而不得信任。”嚴世藩眼中寒光閃動,“都是陛下欲從朝中除去的。”
所有人的心中都是咯噔一下,那樣問題就嚴重了,這可是關係到身家性命的事。
歐陽必進乾笑了兩聲道:“莫不是我們自己嚇自己,陛下只是缺錢花,才抓幾個人抄家……”
越說聲音越低,他自己都無法相信。
“陛下真難伺候,若是景王登基,我等纔會好過啊。”吳鵬幽幽的道。
嚴嵩厲色道:“你胡說些什麼,陛下是君上,怎能容你如此亂講。雖然景王殿下更爲賢德,但陛下就是陛下。除非陛下有了意外,否則景殿下登基便會名不正言不順。”
陸炳此時點點頭道:“嚴閣老說的極是,陛下除非出了事故。過些時日,陛下要請陶真人做法事。奉天殿到時會佈下燈陣,陛下欲向上天祈借壽數。我會讓當值之人,多加小心。”
嚴世藩與嚴嵩父子對視,嚴世藩猜測過陸炳曾對嘉靖放過火,現在看來應是真的。如今陸炳講這些話,強調‘事故’‘意外’‘燈陣’這三個讓人浮想聯翩的詞語,還不是提醒大家到時會出事。
歐陽必進點點頭,“陸都督到時可要做好防範,此時正是天干物之時。若不小心,怕是大火連綿,損失是極慘重的。”
“五城兵馬司那裡,還要先打個招呼纔好。”吳鵬看向嚴嵩道。
嚴世藩咬咬牙,“京營總督是成國公朱希忠,其子朱時泰與裕王交好。若是不管,怕是……”
嚴嵩點點頭,“我會與東城兵馬司打好招呼,使其不得出府,任何人不得出城。他就是派人調兵,也出不了城。”
“裕王那裡,是不是也要派人盯住。”歐陽必進道。
“一個閒散王爺,手中又無權。”吳鵬笑道:“聽說新婚之後便又回了皇莊養病,翻不起什麼浪花。若不放心,待城中大事底定,一紙召書便可命其晉見。景王若是高興,留裕王一命也不是不可以。”
“陸都督,大家可都等你的消息。若是不成,便一損俱損了。若是成了,便有從龍之功,可保餘生富貴。”嚴嵩看向陸炳道。
“閣老若不放心,可於當晚看着。火光一起,便萬無一失。”陸炳此時已經拿定了主意,反而鎮定下來。
衆人又商議了一些細節,直到覺得沒有遺漏,才各自散去。
不數日,嘉靖果然請了陶仲文入宮。
請陶真人在奉天殿,佈下天罡聚星萬壽大陣。無數的油燈在奉天殿被點燃,大殿當中煙氣繚繞,於燈陣正中的嘉靖正襟盤坐寶相莊嚴之致。周圍還有數十名道士,正有吟唱道經祈福。頌經之聲低沉震憾,如發自天外,讓人不由得生出敬慕之心。
黃錦在殿外守值,不敢離開一刻。
而陸炳則在更遠處,正張望着奉天殿這裡。
他對自己手下的親信道:“去,請黃錦公公來,就說剛剛有人闖入宮中被拿下,我在這邊等他一同審訊。”
過了不到數十息,陸炳便看到黃錦匆匆行來,見到陸炳便問:“陸都督,你說的闖宮之人在哪裡?”
陸炳擡手一揮,便有數名錦衣衛上前,將黃錦給按倒在地捆了個結實。
黃錦大駭,尖叫道:“陸炳,你瘋了不成!”
“陛下視我如手足,我亦視陛下如兄弟。”陸炳深吸一口氣,才緩緩吐出道:“可是前兩天,我發現陛下不再視我如手足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要這個兄弟。”
“你、你這是謀……”黃錦的逆字還沒出口,便被一名錦衣衛用破布堵了嘴。
嘉靖在奉天殿中呼吸着濃重的油煙氣味,卻還幻想着上天被自己感動,從而賜予自己千百年的壽數。
正當他想到自己增壽三千歲時,便聽到數聲咣噹巨響。
待嘉靖睜眼看去,才發現奉天殿的門窗都被關閉。
正在頌經的道士們也發覺不對,急忙起身去看。窗外人影亂晃,
“不好!有人在往殿內倒油!”有一名道士驚叫道。
殿中的衆道士立時亂成一團,跑向殿門與窗戶的位置。
陶仲文看向嘉靖,“陛下,似乎宮中有變,此地不宜久留。”
“好,我們也去外面看看。”嘉靖點了點頭道。
只是沒等他們兩個走到殿門處,便看到那些先衝過去的道士,根本就推不開殿門。外面似乎被什麼東西頂住,根本就推不動。
在奉天殿外的遠處,陸炳兩眼泛紅垂手而立,喃喃道:“陛下實非明君,臣應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