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報喜人的話,海瑞的腦子裡嗡的一聲。
他這些年來經歷坎坷,屢試而不第。今秋大比一躍過了龍門成爲進士,這已經讓海瑞極爲高興了。可誰成想,殿試之後的自己,更進一步,直接就成了殿試第四的傳臚。
果然是金殿傳臚,實至名歸,海瑞忽然覺得,自己蹉跎四十餘歲都值了。
胸中熱血洶涌不休,直好似要炸開一般。腦中不由自主,便想起了孟郊的詩: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想那孟郊也是坎坷半生,纔在四十六歲考中進士。自己今年四十五歲,與那孟郊高中時相比,連年紀都差不了兩歲。
雖然心裡想了這許多心事,可是海瑞是極爲自制之人,只對着報喜人抱抱拳,便掏出一百文賞錢送了過去。
“小哥辛苦,同喜、同喜。”海瑞將錢塞入對方手中道。
那報喜的漢子,看到海瑞只給了一百文錢,有心說些嫌棄話。可一想這位是新科傳臚啊,還是不要得罪的好,便接了錢拱手而去。
海瑞怎麼能看不出報喜漢子的嫌棄,可是他若不是因爲陛下命格物書院管吃住,怕是這次大比都不會來參加。
身爲南平的教諭,沒有幾個錢的俸祿。即使陛下給官員上漲了俸祿,也要養一大家子人,只是不用再挖野菜而已。
正當海瑞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幾個士子向着他這邊走來。
這幾人也都三十許的年紀,並不年輕。
爲首一人面帶喜色,過來向着海瑞抱拳道:“海瑞海兄,在下丁士美,這兩位是林士章、毛惇元。”
“三位這是……”海瑞不知道對方是何意。
“我們三人,便是這次的一甲。”丁士美微微自矜的一笑道:“本是得了喜報,相約一同小酌一番。誰成想,正碰到了海兄這個傳臚,也是有緣。若是海兄不棄,我等便一起同去,增加同年之誼豈不是好。”
海瑞搖搖頭,很是直接的道:“海某習慣了粗茶淡飯,更兼囊中羞澀。三位的好意,我心領了,倒並非是嫌棄。”
丁士美三人一聽,都臉上有點尷尬。
毛惇元想了想,卻笑道:“既然如此,咱們也不必去外面了。買些酒菜,就在海兄這裡小酌亦可。海兄,在下就是福建毛惇元,可是在家鄉便聽過你南平教諭海剛鋒的大名。兩位兄臺還不知道吧,海兄可是有些秩事,在南平廣爲傳頌。”
海瑞愕然,這位毛惇元居然還是半個老鄉。話說到這個份上,自己還要拒絕,就實在不近人情了。
“三位不兼我這裡邋遢,便請進來吧。”海瑞也是笑道。
林士章回頭吩咐自己的書童,去採買些酒菜來,便也跟了去。
請三人進來,海瑞親手煮茶。
丁士美問毛惇元道:“海兄在福建,可還是個名士,有什麼秩事,快些說來聽聽,以解我等之惑。”
“此事說起來,還是不久之前的事情。”毛惇元看了海瑞一眼,沒見反對,便接着道:“海兄爲南平教諭,教授學生,主張道德與文章不可分割。不能寫文章滿篇的仁義,卻行不仁不義之事。讀書人,更應自尊自重,遵守規矩。”
林士章拍腿道:“着啊,海兄的品行讓我等敬佩,這也是知行合一了。”
“莫要打斷,還請毛兄接着說。”丁士美阻止了林士章的話道。
毛惇元笑道:“這就到了關鍵之處,莫急。曾有御史到縣學視察,縣學中的其他教師都對御使下跪,唯有海兄不跪,而是長揖行禮。並對那御史說,在御使所在衙門,當行部屬之禮。此爲學堂,是老師教授學生之地,不應跪拜行禮。御使雖然不太高興,但是也覺得海兄的話佔了道理。由此,可見海兄之耿直。”
丁士美撫掌大笑,對海瑞道:“海兄真是我輩讀書人的風骨表率,小弟佩服之至。”
海瑞給幾人上了茶,“莫要讚我,天地君親師之外,皆不可跪之。下屬跪上官,這是蒙元入中原之後,爲折辱我漢人才有的禮儀。兩宋之時,可沒見下屬見上官要下跪。”
“咦,海兄這話說的確實在理,我也讀了一些宋時筆記之類,卻知道宋時並不如此行禮。若是這樣說來,現在的禮儀,豈不是錯的。”毛惇元恍然道。
沒多久,林士章的書童將酒菜送來,四人一邊小酌,一邊談天說地。
話題繞來繞去,便到了這次殿試的考題。
四人都是一時才俊,自然各有獨到的見解。對於改土歸流,各自的意見都不相同。
毛惇元忽然有點發呆,半晌才道:“我們四人所答的策論,都有不同,且有意見相左的。若是這樣的話,判卷之時,是如何將我等排出高低名次的。”
聽他這麼一說,其餘的人也有點懵。至少觀點應該有所接近,這纔好排名次。大家所答雖有雷同,但也是人之常情,不同之處卻也不少。
“若是這樣,怕是此次殿試排名,看的是格物之學。”丁士美沉吟道:“當今陛下,特意在這次秋闈試題之中,加入格物之學,便有推行格物學的心思。我在策論之中,便也將格物之學寫了一筆,使格物之學學以致用。”
林士章啊了一聲,大家都看向他,他才叫道:“我也是如丁兄如此所想,而且也是如此做的!”
毛元惇笑道:“幸會幸會,在下也是如此。海兄,想必你也一樣吧。”
三人的目光轉向海瑞,海瑞撫須點頭,“正是。”
得知其中的緣由,四人放聲大笑。海瑞雖然覺得這三個傢伙年輕一點,可也頗有可取之處。